“现在他死了,肯定是梅路路杀了他,然后伪装成殉情。”
举报者紧接着说出了决定性的证据:“他们婚礼上的视频是梅路路老公找人放的。”
年轻的女警察听完了隔壁组的审讯,有些心疼梅路路了。
梅路路也太惨了,年轻的女警察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的小梅,她听过了陈奶奶的爱情,她嘴上说着不期盼爱情,应该还是有过期盼吧?
多年前,小梅坐在里面的桌子上,听着外面陈奶奶和儿子的对话声。
陈奶奶的两个儿子都赶回来了,起因是陈奶奶花了五千块钱,给自己买了坟地,她不准备和自己的男人埋在一起。
家族里的人自然不同意,你们两口子哪有不埋在一起的?这不是破坏家族的风水吗?
两口子不埋在一起,以后后代夫妻都不和谐。
家族的老一辈来劝,陈奶奶只说地都买了,她就埋过去。
于是,老一辈给两个儿子打了电话。
两个儿子自然就回来了。
小儿子问道:“你不想跟我爸埋在一起,总要有个理由吧?”
陈奶奶只说:“就是不想,没有理由。”
大儿子记性稍微好一点,于是说道:“是因为我爸那个时候脾气不好?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埋在一起方便。这边是祖坟,以后过年过节回来上坟也方便。”
“我爸那个时候年轻,又要养家糊口,难免脾气不好。”
两个儿子你一句我一句,陈奶奶并没有说话,她低着头,苍老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不安地捏了捏手,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正在接受老师的教导。
小梅想要出去帮帮忙,可是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这两人是陈奶奶的儿子,她出去跟他们争起来了,陈奶奶也会不好受。
他们在争的问题,是小梅一直回避去想的问题。
尽管他们在三年前已经准备好了棺材,尽管坟地都确定好了。
小梅依旧不想面对这件事情,她的世界里依旧只接受,明天只要起来,陈奶奶就会在身边。
陈奶奶会活着这件事就跟太阳每天都要升起一样,是恒定不变的真理。
外面,两个儿子都说了一大堆,陈奶奶终于开口说道:“算了,我跟你爸埋在一起。”
两个儿子松了一口气,留下一堆营养品以后又回了县城。
晚上,小梅睡不着觉,睁着眼睛默背古文。
——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小梅心里正背着岳阳楼记,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响,紧接着是陈奶奶的惊恐的声音——
“你别打我!别打我,我把钱都给你!”
小梅大惊,一个鲤鱼打挺,伸手拿过床边的铁棍,朝着外面陈奶奶的房间跑去。
陈奶奶的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小梅打开灯,房间里亮堂堂的,陈奶奶在床上,侧身躺着,嘴里还在喊着——
“我再也不敢跑了,我再也不敢跑了。”
陈奶奶……做噩梦了?
“奶奶?”小梅放下铁棍,轻轻推了推陈奶奶,想要把她从噩梦中拯救过来。
陈奶奶在梦里的场景又开始变化了,她仿佛看到了男人淹死在池塘里的样子。
——男人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过来打死她。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看了这一章为老奶奶难过,那明天那章一定要看。老奶奶明天很冷酷。
第24章 爱情观(三)
第二十四章
陈香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手脚麻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好脾气。
这和她的童年有关,年幼时家里孩子多,她需要照顾弟弟妹妹,还要当父母的出气筒,十二岁就到陌生人家里当童养媳,挨打也好挨骂也好,她都能忍下来。
陈香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就是跟张英一起跑了。
也不算她大胆,张英性格强势,提出来以后,她拒绝不了。
到了县城以后,她也是听张英的,两个人一开始没钱没熟人,她看着城市有些慌,以前害怕的时候,可以放牛放羊干活,不需要跟人接触太多,现在到处都是人,没有树木,没有草地,一切都陌生得很。
陈香像一只走进了城市的羊,只能紧紧地抓着张英的胳膊,生怕被人卖了。
张英就不一样了,她外向又话多,没两天,张英就带着陈香有了一个临时工作——
捡塑料瓶。
陈香心里还是没有底,好在张英信心满满:“这个比咱们在村里轻松多了,但不能一直做,等我想办法找个厂。”
的确比在村子里轻松,陈香咬了一口馒头,有些不放心:“那些厂会不会不要我们?”
“不会。”张英肯定地说道:“我们两勤快肯干,学东西又快,一个不要还有第二个,总会有一个可以。”
张英脸上都是笑,她的信心让陈香也慢慢安下心来。n
张英很对,她说出来就出来了,现在也没有人打她骂她了。
两个人住在铁皮棚里,吃着馒头咸菜,一天下来,两个人躺在茅草上,忍不住说着城里的新奇。
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那些穿着花裙子的女孩子,她们的头发卷卷的,很好看。
“等我有钱了,我也去把头发弄成卷的。”张英坐了起来,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怎么样?”
“肯定好看,到时候你再买一条裙子,就像城里的姑娘一样了。”陈香觉得张英其实就很像城里的那些姑娘,跟她就不一样,陈香每次面对陌生人都很紧张,都不怎么敢说话,张英就是滔滔不绝地跟人聊天。
“到时候你也把头发卷了。”张英把陈香拉了起来,怂恿道:“到时候我们也像那些女孩子那样手牵手去买东西。”
陈香皱了皱眉头:“我不用,我弄成那个样子不好看。”
“好看,你长得也好看,我不管,反正我弄成了卷发,你也要弄。”
陈香只能妥协:“好吧,那要是不好看,你别笑我。”
实际上,两个人还是舍不得钱,太贵了。
张英叹了一口气:“等我们进了厂再做卷发。”
陈香不知道能不能进厂,她觉得就像现在这样也很好,虽然辛苦,但没有人打她,没有人骂她,这个日子就像做梦一样好。
“你就这点出息啊。”张英戳了戳陈香的脑袋:“算了,你就跟着我就行,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
陈香觉得每天捡捡塑料瓶,找找易拉罐,也很好。
张英觉得可不行,她到城里来可不是为了捡垃圾的,要是看到有招人的厂子,哪怕是大热天,两个人顶着太阳走几公里路都要过去。
结果每一次人都招满了,要不然就是嫌弃她们俩不够高大。
好不容易有一次,那是一个做衣服的工厂,陈香会缝制衣服,对方就只愿意要她一个,张英笨手笨脚的,对方不肯要。
“那你先在这个厂子里做着,我去找其他的。”张英说道。
陈香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她从村子里出来,就没有离开过张英,她不敢一个人在这个厂子里。
张英有些无奈。
厂子里不用晒太阳,还包吃包住。
“没事,我不怕晒太阳。”陈香说道。
“天啊,你这个胆子真的好小。”张英也没办法,只能把人带走。
陈香的确胆子小,她都没好意思说,她当初跟着张英一起出来,纯粹就是因为张英当时特凶,她根本不敢反驳。
“胆子小也有胆子小的好处。”陈香小声嘀咕道。
第二年,她们到处找活干的时候,遇到了一家人搬家,张英二话不说拉着陈香就去帮人搬家,听说对方在工厂有关系,就想办法跟人熟络了,借着这点关系,两个人就被塞进做鞋子的厂子里去了,两个人终于过上了不用晒太阳,包吃包住的日子。
陈香后来回忆起来,那段时间哪怕很短,依旧很开心。
两个人第一次住上了集体宿舍,虽然宿舍里住了十几个人,但依旧是挡不住的快乐。
陈香躺在软软的床上,小声和旁边的张英说话——
“这个床好舒服啊,她都没有垫茅草。”
“城里的人都是睡这种床。”张英也很高兴,说道:“明天早上可以去食堂吃饭。”
厂子有自己的食堂,包吃。
今天两个人路过食堂那边的时候,看到那边摆了好多饭菜。
于是两个人晚饭都没吃,就留着肚子去吃明天的早饭。
“她们说早上有包子和馒头。”
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吃的,陈香靠着张英,小声说道:“要是有包子的话,我明天要吃四个包子。”
“新来的,别说话了,快睡觉。”下面一个大姐喊道。
两个人躺在软软的被子里,闭上了眼睛,第一次感觉到了县城接纳了她们。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陈奶奶坐在铁皮棚里,说到这里的时候,像个小姑娘一样开心,仿佛第二天就能吃到包子了。
她从来没有跟她的儿子们说过。
他们也没有认真听过她这个母亲的故事。
小梅却紧紧地握着陈奶奶的手,她能够感觉到她说话越来越喘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慌,就像明天太阳不会再升起来了的那种恐慌,让她无所适从。
陈奶奶依旧在说,说她自己,说张英,仿佛生命在要消失之前做出了最后的反抗——
她渴望被看到。
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来了,陈奶奶去世了。
陈奶奶的铁皮棚里一下子挤满了人,两个儿子带着媳妇儿孩子都回来了。
他们谈论着哪一天下葬,哪一天过夜,小梅被挤到了边缘,她并没有话语权。
小梅的记忆里,那两天的记忆有些像出了问题的机器,总是断断续续,总是空白一片。
陈奶奶要求火化,于是只能拉到下一个镇上去火化,两个儿子去了,到的时候才发现车上还多了一个梅路路,梅路路背着一个书包,总是失神状态。
“你别到处走,跟着我们。”大儿子说道。
梅路路没什么表情,只是像个机器一样跟在他们后面。
葬礼的时候,儿子儿媳和几个孙子孙女跪在那里哭灵,专业的哭丧人拿着大话筒开始哭丧——
“我敬爱的母亲,您一生坎坷,却以您柔软的肩膀,为我们兄弟二人撑起了一片天空。”
哭丧人是一个年轻男人,他们是提前问了死者的过往,写好了稿子,现在哭丧哭起来,感情丰富,一句一哭,仿佛是他的母亲一般。
而地上跪着的儿孙们也同样大哭,哀乐环绕。
小梅也跪在儿孙的最后一排,她被陈奶奶带了四年,她也应该跪在这里送陈奶奶最后一程。
“小时候,您一个人拉扯我们两个儿子,现在日子终于好了,您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在父亲面前,您是好妻子,在我们面前,您是好母亲。”
小梅的脑海里都是那天晚上,陈奶奶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晚上,她强撑着精神,意识已经不太清了,还在跟她说话——
小梅脑海里浮现出来了年轻的陈奶奶被打得胳膊脱臼的场景,她也没办法,她没有地方可以去,还有两个孩子。
陈香从来都是习惯逆来顺受,她从小挨打挨骂惯了,再说了,男人也只是喝醉了才会打她,而且她又是别人家的童养媳,男人生气也正常。
小梅回过神,哭丧人满怀感情地哭道——
“如果有来世,我们还要做您的儿子。”
小梅脑海里出现了陈奶奶说过的另外的画面。
陈香读小学的儿子在学校欺负女同学,陈香去了,老师一顿批评。
陈香也生气,从学校出来就教育儿子:“不要打架知不知道?”
儿子不耐烦地说道:“老师都已经骂一遍了,你还要骂一遍?”
“老师是老师,我是我。”陈香说道:“你这样下去不行。”
大儿子像极了他爸爸,一点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啰嗦死了。”
陈香看着儿子跑开了,心里难受极了,可又能怎么办?
葬礼上,悼念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三响炮放了出去。
小梅什么都不懂,她依旧坐在最后的位置。
好奇怪,刚才所有人都在哭,现在都在聊天,不远处的哀乐也停了下来,孝顺的儿子们请了舞狮,于是所有人都在看表演。
原本烧纸的位置也空了下来,小梅走了过去,跪在蒲团上,开始烧纸。
火光中,她的思维依旧有些迷糊,这种感觉就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刀,可痛意还没有传来,感知上出现了空白。
旁边的人都在议论着陈奶奶——
“陈阿婆好福气,有这么有出息的两个儿子。”
“陈阿婆也是个有福气的,虽然丈夫死得早,但儿子争气。”
同样的位置,几十年前,陈香急得掉眼泪:“那个钱不用乱用,要交学费的。”
男人好声好气地说道:“他俩都不是读书的料,浪费那个钱做什么,我这个朋友好不容易从县城过来,我不得请他喝点酒吗?”
“那你叫他来我们家里,我坐一桌子菜招待行吗?”
“你还真当是人家来吃饭的?这些都是人脉,喝高兴了,我到时候去城里找个工作,你们也能过得好,你们女人就是这样目光短浅。”男人说话间就在铁皮棚里找钱。
“我不管你怎么说,那个钱是要交学费的,我不会给你。”
男人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有点生气了,回过头,抓住了陈香的胳膊:“你不要耽搁我的大事!”
“你都跟多少人喝酒了,他们给你工作了吗?”
男人一听这话立马就恼羞成怒了,陈香想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得罪那些人,要不是你的话,我现在在县城里工作得不知道有多好。”
男人说完又开始数落了起来:“自从跟你在一起以后,我就倒霉不断,果然他们说的没错,别人家的童养媳沾不得。”
一提起童养媳,陈香有些内疚,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童养媳,配不上对方,心里难过又愧疚,说道:“钱在米缸里。”
算了,张英说得对,钱没了,可以再挣回来。
陈香想着对方在外面喝酒,还是要配一点菜吃,她洗了菜,又割了一截腊肉,炒好了给男人端去,外面饭馆的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