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在镇上的小饭馆里请客,陈香过去的时候,饭馆老板跟她打招呼。
“你这脸是怎么了?”
“没事。”陈香依旧好脾气地问道:“我男人呢?”
“在里面房间和兄弟吃饭呢。”
陈香往里面走,就听到老板娘叹了一口气:“这脾气也太好了。”
陈香心想,其实贾哥对她已经很好了,她从小就挨打,也已经习惯了。
她往里面走,里面包间里,几个男人正在喝酒吹牛——
“兄弟,我们还是够义气,没有把你供出来。要不然你就得和我们一样蹲两年了。”
“够义气!来,喝!”
陈香站在原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往头顶上涌,她能够认出来,桌子上的另外两个男人……
“那个婊/子,对我们几个不配合,当时看到你的时候那么高兴了,估计早就看上你了,还叫你帮忙,笑死我了。”
“她叫张英。”房间里,一个女声打断了污言秽语。
三个人抬起头,看到了提着饭菜的陈香。
“这不是嫂子吗?来给贾哥送菜?”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站着干嘛?把菜拿出来。”贾哥说道。
陈香的手在颤抖,她颤抖着手,把自己炒的菜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还在这里杵着干嘛?家里的店不需要人?”
陈香往外走着,身后的房间里,一个男人问道:“贾哥,嫂子好像是那个婊/子的朋友,没事吧?”
“老子是她男人,她还敢为了那么一个□□来骂我吗?”男人毫不在意地说道。
两个男人喝酒喝到了晚上,饭馆关门了,男人醉醺醺地往回走。
陈香提着煤油灯来接男人。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很丢脸?饭馆里面没有菜吗?需要你再炒一个菜?丢人现眼!”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在旁边。
陈香说道:“我想着饭店里的菜不干净。”
“饭店里的不干净,就你做的还干净了?”男人骂道。
陈香走在旁边,两个人正走过一座桥,简陋的桥下面是大池塘,桥的旁边不知道是谁放了一个长长的竹竿。
月光下的池塘很漂亮,到处还飞舞着萤火虫。
“你们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吃那么干净干嘛?”陈香突然语气讽刺地说道。
男人还没怎么遇到陈香这样说话,一听这话瞬间被激怒了,就要去抓陈香,他上前一步,只听到咔嚓的一声,他整个人就往下坠。
男人喝醉了,反应比平时慢,都来不及抓东西,整个人就已经掉进了池塘里。
他的脑子和四肢不协调,现在掉进了水里,胡乱挣扎着,呛了好几口水以后,整个人稍微清醒了一点。
“还不快点救我!”
桥上的陈香说道:“我来了!你别担心,我来救你!”
陈香拿过了旁边的竹竿,伸进了水里:“你快抓住这个!”
她在给对方希望,就像曾经张英的求助那样。
“我以后保证不打你了,你快把我拉上去。”
陈香把竹竿放了下去,男人死里逃生,有些高兴地抓住了竹竿,维持自己不往下掉,然而下一秒,那股牵引力没有了。
只见,桥上的陈香放开了竹竿。
“我从小挨打,已经习惯了。”陈香站了起来,说道。
她没有骂男人。她不会为了张英骂男人,因为她从小就不会吵架,也不会骂人。
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要回去睡觉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此时,一轮明月在她头顶,仿佛看着这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陈香的童年经历导致她对自我的感知非常低,她是真的什么都能忍。但张英在她心目中不是,自信的热烈的张英像她的一个梦。
第25章 这里是她们的家
第二十五章
热闹,入目皆是热闹,迎接客人的地方是前院子,原本院子里种的小白菜都被踩得七零八落。
礼金登记是大孙子,一个比小梅大两岁的少年,他坐在那里,认真地记下了每一个来哀悼的人的名字。
他谈不上多悲伤,毕竟他从小没有在这个长辈身边长大,奶奶唯一的记忆也只是每年过年的压岁钱。
镇上沾亲带故的人都来了,毕竟陈奶奶以前每家人的大事也参加了的。
酒席是在中午和晚上,服务员有些不够,就让梅路路也去给大家上菜。
“陈奶奶对你那么好,你也要帮帮陈奶奶。”
小梅没有反对,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听着大家的指挥。
厨房外,众人正在杀鸡,开水烫毛,拔毛。
陈奶奶养的四只大公鸡,两只老母鸡,都杀了。
四只大公鸡,两只老母鸡,不再到处咯咯哒地找吃的,而是躺在木桶里,脑袋歪在一边。
4只大公鸡是陈奶奶前几天买来的,两只老母鸡养了三年多了,当初小梅想要长高,于是陈奶奶去买了两只下蛋的老母鸡,每天鸡蛋牛奶地喂小梅,把她喂成了现在的高个子。
陈奶奶的小孙子从里面出来:“妈妈,奶奶买了好多牛奶。”
“自己找吸管。”小儿媳说道:“喝牛奶的时候别到处跑,一会儿摔倒了,容易戳到喉咙。”
小孙子喝了一口就吐出来了,他平时喝的都是调和奶,是甜甜的,有水果味。
这是纯牛奶,有一股腥味,他完全喝不惯。
“妈妈,坏了。”小孙子立马就不喝了。
小梅站在这里,身体像是僵化了一样,她的世界一点一点地碎成了面前的场景,她无法做出反应。
“小梅,快去帮忙。”李琴过来了,就看到女儿在发呆,于是说道:“二号桌那里没有人接菜。”
李琴在努力让自己女儿干点事,毕竟镇上都知道陈奶奶养了她女儿三四年,现在老人家死了,梅路路也不哭,又不帮忙做事,别人会骂她白眼狼,到时候名声就更差了。
小梅像是突然回过神,又像是没有回过神。
“去2号桌!”
小梅这才接收到信息,朝着那边走去。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整整两天,小梅没吃一点东西,第二天晚上是坐夜,第三天就要下葬了。
凌晨四点多,其他人都撑不住了,小梅在灵堂里跪着,安静地烧纸钱,凌晨六点多,一群人开始钉棺。
七点多,两个儿子和家族里另外两个男人一起抬棺。
女孩子不能送棺材,说是整个家里都要倒霉。
小梅被李琴拉着:“你去什么!一会儿你要是去了,大家都得恨死你。”
“你要想去,等一会儿他们都回来了再去拜拜,不急在这一会儿。”
李琴在旁边说着,谁家小女孩不懂事,混在了送灵队伍里,结果没有过多久,那家人就又死了一个人。
小梅站在那里,看着那些花圈,那些人到了半山腰,那里还有一个坟墓,是那个男人的坟墓。
旁边的墓地已经挖好了,棺材放了下去,花圈放在旁边,两个并排的坟墓。
回来的路上,大儿子帮忙抬棺材的堂哥说道:“大弟,我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大哥说什么只管说。”
“是这样的,哥哥我家里的情况,大弟你也知道,我妈现在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孩子这些也要上学了。”
中年男人说道:“你们又是在城里挣大钱,不怎么回来了,不知道大弟你愿不愿意把伯娘的这个废品回收站给我?当然,我也每个月给租金。”
“给什么租金,都是一家人。”大儿子豪爽地说道。
“还是要给的,兄弟仗义,我也不能占便宜。”
两个男人很快就定了下来,至于现在还住在里面的梅路路?
梅路路放学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外面好大一辆车,一捆一捆的书被放在了秤上。
小梅挡在书前面:“这些是我的。”
大儿子道:“小梅,你进来,我有事跟你说。”
小梅走了进去。
大儿子在里面坐了下来:“是这样的,你也是大姑娘了,现在我妈也不在了,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安全,一个女孩子,安全最重要。”
小梅只是麻木地问道:“你们为什么卖我的书。”
“不要卖我的书。”她难得地有些神色了,就像一个孩子要被抢走一切的反抗,一切都是无能为力。
“哪些书是你的?”大儿子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个,说道:“他可能没有注意,我让他把你的书留下来。”
大儿子又想了想,说道:“好好读书,我听说你成绩挺好的,以后说不一定能考上高中,我家距离锦江中学挺近了,到时候可以来叔叔家吃饭。”
大儿子其实觉得他妈太夸张了,梅路路现在才初一,成绩可能还不错,在他看来,女孩子到了后面就跟不上了。
再说了,这两天这个女孩就看上去笨笨的,并不像多聪明的样子,估计考不上高中,更别说锦江中学这种好学校了。
锦江中学是县城里的高中,是县城里第三好的高中,它上面最好的是一中,第二好的是迎春中学。
小梅没有说话,她把书包背在前面,紧紧地抱着书包,今年不过十四岁的少女,沉默的时候,有了几分大人的感觉。
最后她开口道:“算了。”
她不要铁皮棚了。
因为这里面那些东西没了,打鸣的公鸡,下蛋的母鸡没了,陈奶奶给她准备的小桌子,葬礼的时候,也弄坏了。
她回不去铁皮棚了。
小梅背着书包,回到了自己家里,她们家是两室一厅,也没有她的房间。
她抱着书包,坐在客厅里,弟弟已经是少年了,看到她立马就不高兴了:“你回来做什么?”
小梅不想说话,只是抱着书包坐在凳子上。
李琴很快就回来了。
小梅看着李琴。
“我要住校,我要一个箱子,装衣服和其他的东西。”
李琴看着女儿,她发现她一下子瘦了好多,脸颊两边轮廓更加明显了。
“在寝室里别跟同学吵架。”
小梅就这样住进了寝室,小小的寝室里,一共八张床,每张床上要睡两个女生。
她在寝室门口,把背着的箱子放了下来,打开箱子后,她把书包放进了箱子里,然后在箱子里把书包里的长方形盒子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长方形骨灰盒。
早在那天火化,她就跟去了,她趁着他们没有发现,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骨灰盒。
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她在灵堂里,在还没有钉棺前,她就把两个骨灰盒换了。
陈奶奶让她长大了,有出息了再回来帮她迁坟。
小梅却觉得自己现在就长大了。
小梅放好了骨灰盒,又锁好了箱子,带在书包里有被人发现的风险。
她这才回到寝室里,没有人愿意跟小梅一起睡,于是她一个人一张床。
晚上,她躺在床上,寝室里其他的女孩子正在谈论着初二打群架的事情。
小梅也没有参与,只是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她们聊来聊去,后面一个女孩子忍不住叫了一声梅路路,这个女生就是之前差点被收了小说的女孩子。
“梅路路,你跟陈奶奶关系好,她们说,陈奶奶有两万多存款,是不是真的?”
小梅依旧没有说话,她就像是被关闭了人与人交流的窗户一般。
那个女孩子自己讨了个没趣,小声嘀咕了一句,也就和其他的女孩子继续说其他的事情。
夜深了,寝室低语的声音在外面宿管阿姨的敲门下慢慢消失了。
小梅依旧睁着眼睛,记忆回到了陈奶奶的最后一刻。
陈奶奶硬是撑着一口气,等到了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回来了,她还有事情要交代给两个儿子——
“我马上就要走了,有几句话要交代你们。”
“妈,你说,我们都听着。”
“我这些年还有两万多的存款,你们俩一人一万块钱,零钱就分给小辈……我这辈子也没帮你们带孩子……以后还是要靠你们自己了。”陈奶奶断断续续地说着。
“妈,你别这样说,你把我们养大了,我们就不敢忘您的恩德。”小儿子说道。
“还有,”陈奶奶一口气有些喘不上来,她的身体不愿意放出这口气,继续交代:“六只鸡,你们一人两只公鸡……两只母鸡……母鸡留给小梅。”
“好。”
“你们……以后都在县城里……这个地方也用不上,小梅没地方住,就给小梅住着。”
“办葬礼的礼金,你们两兄弟一人一半……我走了以后……你们要相亲相爱……不要闹矛盾。”
“妈,您放心,我们以后两家人一定会相亲相爱。”大儿子说道。
话音刚落,老人闭上了眼睛,两个儿子开始哭了起来。
小梅站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
审讯室里,女人讲了葬礼的事情,甚至包括了张英的事情,只是,在她的讲诉中,省略了陈奶奶的老公相关的事情,也不提那个月光下的池塘。
女人讲到陈奶奶的遗言的时候,眼里有了泪水。
李警官问道:“她没有跟你说点什么吗?”
“她提前跟我已经说了。”女人道。
陈奶奶知道自己快到时间了,不仅把自己和张英的事情都告诉了梅路路,又从床下拿了一个包——
“这三万块钱……你藏起来……你太小了,不要跟其他人说,也千万不要用……万一被发现了,你留不住……等去了县城再用。”
“你以后要去城里了,多买两件好看的衣服,把头发卷一下,就跟城里的女娃娃一样了。”
“我不要。”小梅不停地掉眼泪。
“还有一件事……等你以后长大了,有出息了,就把我的墓迁到其他地方去,现在不要做,你说不赢其他人,我不要在他旁边,他肯定会打我,在我旁边给张英立个碑。”
审讯室里,李警官问道:“你后来做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