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渐渐冷起来了,这样微凉的夜晚,也确实是太冷了,寒流从手指传至手臂,再蔓延至四肢百骸。可是自己怎么会冷呢?这件衣服上绘有不知道多少的魔术式,光是保温的就有十数个。
明明是这样伟大的技术,却只是被浅薄的用来讨好君王的欢心,当然,这也和技术太过昂贵有关系。珈蓝的思绪一时又被打断了,回头该让大臣拟个折子上来,看看怎么样才能把这样的技术变得更方便,让价格更低一些,好普及到民间去。
至少也要能用在军事上,这样的话,戍边的将士就不会这么冷了,他们为了大秦也着实不易,对了,蒙劫回来了吗?他可是蒙恬的孙子,大秦的大神,珈蓝记得自己急招他回来,帮助太女镇压朝堂,防止新帝继位时出乱子。这种时候,她也只能放心蒙家了。
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冷,自从她当了皇帝之后,珈蓝这样想着,她都不记得自己上时候体会冷是什么时候。当公主的时候还能因为一时兴起去看看雪,可当了皇帝以后,不是忙着上朝,就是在政务殿内批永远都批不完的折子,召一批又一批大臣议事。
君父在的时候,她还能和君父一起忙里偷闲,每年找几天去划船,或者出去散散心什么的,这也是她极少的,能够轻松自在的时候了。可君父不在了啊,君父不在了,她一时兴起唱歌给谁听?她又能陪谁一起出去走走,去看看咸阳的百姓如何?
对了,说到唱歌,珈蓝好像听见有人在唱歌,可在唱什么呢?一时间珈蓝意识有些模糊,听不清了。珈蓝无趣的想,真是扫兴,她总觉得自己会很喜欢那首曲子的,偏偏这时候听不清。
可到底唱的是什么呢?算了,只要不是秦风就好了,她这辈子送军队出征,不知道唱过多少句王于兴师,可就算仗打赢了,又有多少人回来了?
可是这歌得唱,在她之后,每一任皇帝估计都得唱。世界这么大,哪里是几代皇帝励精图治就能统治得完呢,可只要有一天,大秦没有统一天下,这仗就得继续打下去,他们主动打,总好过别人来打她呢。再苦再累都不怕,再艰再险也都不怕,等哪天自以为天下无敌,才是真的完了。
可是这歌,她真的唱腻了,她唱一次,就不知道有多少大秦的子民,要在年岁正好的时候,就那么死去,他们中或许还有很多人没娶妻,更别说成家立业,就为了这件事情死去了。
珈蓝突然想到,还好这个世界没有天堂和地狱,否则像她这样的皇帝,大概都会下地狱吧。励精图治,被人说成是明君又怎么样?当皇帝的一道旨意下去,不管是为了什么,怕是都要死好多人。
她真的是累了,没当皇帝的时候整天想着说,若是我来,定能和君父一样当个千古一帝,可当了皇帝之后才会明白,这还不如让君父继续当他的皇帝,她就可以继续像个小姑娘一样,整天想着去哪里玩,在哪里放风筝。
呵,也是自己魔怔了,她何时能够想过这些。当她想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身边没有一个人陪着,可再来一次,重新再活一次,君父是愿意陪着自己,哪怕再忙也能忙里偷闲,可自己却没那兴致和心境了。
说到放风筝,她要的纸做出来了吗?工匠的手脚能不能快点啊,之前那一批纸根本没法用,毛笔点上去就晕开了。还有啊,好多东西都还得好好加紧改造一下才行。造出来了,就可以让更多人读上书了。只要嬴家代代都出好皇帝,哪里还要搞那套愚民的,但凡百姓安居乐业,就是有人想不开要造反,又有几个人会跟着的。再说了,若是昏君当道,朝廷让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便是没一个人读书识字,也总是要起来为自己搏一把命的。
真是的,怎么又多想了?她都在静静的等死了,怎么这会还殚精竭虑的思考国事,明明马上这些事情就都跟自己无关了,但是,还是放心不下啊。
哪里放心得下,可放心不下也只能这样了,她要死了,只希望子衿那丫头,多学学自己和她祖父的帝王心术,学学这份心狠和无情,可千万别学了她父亲骨子里的那副儒弱,朝堂就是狼窝,大臣们都是狼,但凡御座上的帝王展露出半分心软,都会被他们扑上来咬死。想要当个千古一帝,当狼王还不够,你得当那天上的巨龙。
明明之前已经反复叮嘱反复教导,可都到这个时候了,珈蓝却还是放心不下,罢了,看来她这辈子都是个劳碌命,就是快要死了,也还是什么都放心不下。
最后再担心一件事情吧,骊陵里头的工匠都准备好了吧,数万吨的水银,等到自己下葬之后,就要把整个骊陵都封死了。不过说起来这也是自己的不是,毕竟历来都只有为人子女等待父母的,到她这,反而要君父等一等她了。毕竟拿水银封了整座陵寝,就再也没人打得开了,可君父当年答应过她,他们父女两个要合葬的,葬在同一座帝陵里面,好让以后的人都知道,这大秦的盛世,是他们父女两个合力才一手开创的。“得麻烦君父再多等一等阿蓝了。可20多年都等过来了,这几个月,君父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今天的月色可真美,好久没看到这么圆的月亮。珈蓝扭头看去,昙花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凋谢了。这么美的花却是这么的薄命,才看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要谢了,自己好歹比它们活得长,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扶着桌子坐下,甚至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想些别的事情,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让自己死的别那么狼狈。这夜色清凉如水,也不知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好冷啊......越来越冷。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意识渐渐的模糊了......身体,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然而自己却感觉变得越来越轻盈,好像真的在云端起舞,慢慢的飘起来了。
这就是死亡吗?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死了,就能再见到君父了吧,她都那么认真的要求君父,在英灵座里给自己留个位置,好让他们父女两个一起坐着,要是君父忘了,那她到时候就抱着君父的腿不撒手,看看父女两个到底是谁更丢人。到时候,也不知道君父会不会生自己的气,她突然坏坏的笑了起来。反正君父都宠着她宠了一辈子,哪里又曾真的生气了。
大秦皇太女,大秦昔日的长公子,如今的文简君扶苏过继给大秦皇帝,也就是他的四皇妹嬴珈蓝的长女嬴文玉率左右丞相及太尉等大秦重臣,于园门口苦候一夜。
黎明时分,待太女入殿,便看见这位大权在握的大秦帝王好似醉卧在桌前,嘴角仍挂着甜美的笑意,仿佛当真只是做了一场美梦。桌前却放着她早已撰写好,并盖上大秦传国玉玺和皇帝私章的,册立大秦皇太女嬴文玉为大秦秦三世的诏书。
第184章 答案
众人一愣, 随后便立刻冲入门中,开始了和狱卒们的战斗,然而珈蓝却选择了直接转身离开。
不知为何, 藤丸立香心中泛起了难言的勇气, 她跑向了那位即将离开的君王,拉住了她的衣袖。“您要去哪里?”
“朕也不知道。”一阵难言的疲惫与失望漫上心头,珈蓝有些无力的闭了闭眼, “朕以为朕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改变命运,可是朕刚刚突然发现, 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以为是却又一无所知的顺从着命运的轨迹。朕,也不过是被人玩弄于掌中的棋子。”
藤丸立香不懂珈蓝在说什么, 但是她却能轻易的感知到这位女帝的悲伤和迷茫, “既然已经发现了错误, 那从现在开始改正不就行了?”
“改正?呵, 来不及的,从来都是来不及的, ”直到刚刚踹开大门的那一刻, 珈蓝才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她和君父之间相隔着的, 是无尽辽远的时间之河, 嬴政的过去是嬴珈蓝的未来,嬴珈蓝的未来却又是属于嬴政的过去, 时间的悖论造就了这样一位特殊的冠位,她成为真正的秦国公主之前的岁月,又赋予了她改变命运线的能力与传说。
危险, 太危险了,在抑制力的判定中,这位英灵的危险程度甚至超过了现存的所有兽,需要测试,需要试探,必要的时刻需要予以裁决,盖亚和阿赖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偏爱又如何,怜惜又如何,强大又如何,必须要确定对方的危险性。带着这样的决定,盖亚来到了真名为嬴珈蓝的Caster的英灵座。
测试吧,看看在这名为大秦的异闻带中她会怎么选择,珈蓝突然明白了盖亚与阿赖耶的意味深长。想改变吗?改变这位大秦异闻带之王的死亡,那就用自己的冠位去赌一把吧,像山之翁舍弃冠位换取提亚马特的死那样,像俄里翁以冠位之名化作射落月神的箭矢那样,舍弃自己能够舍弃的一切,赌一把命运的垂青。反正她想要拯救大秦异闻带,就必须杀死名为高扬斯卡娅的爱玩之兽,付出一位冠骑去杀死一只人理之兽,这件事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想改变吗?放弃改变就意味着亲眼见证秦的灭亡,意味着名为嬴珈蓝的英灵,舍弃了心中最为重要的执念,换来抑制力的纵容与怜爱。
珈蓝突然想放声大笑,笑抑制力的那份可笑,真当自己不知道对方的那份忌惮吗?那位心甘情愿充作抑制力打手的,是ruler嬴珈蓝,是她在前往大秦之前任由盖亚剥离的过去,而不是她。
至于自己之前的表现,不过是过去的执念,以及自己那份画地为牢的心甘情愿。若是能够停留在君父的身边,她能够舍弃很多东西,可以这样不行,她到底当了几十年皇帝了,那份从未被染色的天真无惧,亦是只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东西。想来那位帝王就这样放纵自己的离去,也是有所猜测吧。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珈蓝看着那位伸手拉住自己衣袖的少女,极为艰难的扯出了一丝笑意。“无需担心,我不过是有一些事情要做。去吧,你的同伴还在等着你呢,不是吗?”
午夜时分,夜色微凉,像极了她死前的那个夜晚。走出这间屋子,外面是真名为兰陵王的saber和一众傀儡兵。看到她的出现,saber也很惊讶,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对珈蓝表现出的,是意外但是却也恭敬的态度。
众人退去,缓缓上前的正是芥雏子,不,此刻出现在珈蓝面对的正是。
“虞美人,”珈蓝的声线冰冷,比起之前的玩味与戏谑,此刻反倒是平添了几分死寂与决绝。
褪去了之前如同可笑伪装一般的姿态,明明还是同一个人,虞姬与芥雏子却也是全然不同的个体。就如同珈蓝自我催眠一般的伪装成一位傲娇的帝姬一般,虞姬为了伪装成人类也让自己变得截然不同。
“您是有什么事情吗?”冷漠中带着一丝讥讽的声线透露了主人的态度,“多少年未见了啊,即便之前我从未见过你,但是那一次你的出现,已经在长生种中广为流传了呢。”
“多么可笑啊,想起来连我都忍不住发笑,那位杀伐果断的帝王,面无表情的拔剑杀死了两位可以称之为我同伴的真祖的那位刽子手,在这个世界里,居然甘心掩去自己的所有锋芒,亲手拔下自己的利爪和獠牙,自我催眠一般的跑去当那位皇帝的公主吗?”她嗤笑着,用芥雏子的外表展露了真祖的獠牙。
“朕承认朕的无措与可笑,但是你呢?大名鼎鼎的仙女啊,你不也是如此可笑且卑微的祈求与项羽的相遇吗?明明是高高在上的,连朕生前都为能见到的仙,却为了一个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卑微到了尘埃之中。”
珈蓝这样直视着芥雏子,眼神复杂而又奇异,是芥雏子从未见过的样子。她见过这位帝王,见过她杀伐果断的样子,见过她在那位异闻带王者面前竭尽全力隐瞒,想要留在对方身边的样子,但是这一次是不同的,扑火的飞蛾,体内突然燃起了火光,她从追逐太阳的雀鸟,变成了太阳。
芥雏子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你到底想干些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啊。”
“朕只是想去做一件,朕一直想做,却从未真正燃起勇气的事情。至于为什么来见你,”珈蓝的语气中难得的带上了几分真诚的笑意,“虞美人啊,看来你和朕生前遇见的那位虞姬,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但是昔日朕曾向你承诺,”
芥雏子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副画面,画中自己站在咸阳宫中,御座之上的帝王和她眼前见到的这一位有着相同的相貌。她直视着御座前的君主,大胆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明明存在着长生的办法,却不打算去寻找,您和您的父亲一样,都是奇怪的皇帝呢。”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人类并非长生种,亦是因为自己短暂的一生才得以璀璨。离开吧,仙女,帝王的一生理应是短暂的,一只火把只有即将熄灭的时刻才会心甘情愿的去传递火苗。帝王若是得以长生,想必会成为世界的灾难。离开吧,带着朕给你的东西,一起离开吧,朕的世界并没有项羽,他也一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
“我所见到的人类都视我为异类,真是可笑,明明有着相同的姿态,是以相同的姿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们却依然将我视为异类。是因为我死不了吗?真是可笑,又不是我心甘情愿如此的,我也想祈求死亡的救赎与安宁,想和自己的爱人一起死去。可是为什么,我所祈求的是你们人类触手可得的梦魇,我所厌恶的,却是人类求而不得的终极?原本我想问的是这样的问题,但是此刻,我想问您,明明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为尊贵的帝王的您,为何对永生无动于衷呢?明明也像我一般渴望死亡的您,又为何同样渴望着生呢?明明可以轻易触碰死亡的您,又为何不愿呢?”
回应虞姬这样放肆的问题的,并非这位帝王的怒火,而是带着些许安抚的拒绝,“仙女啊,真人啊,为人类的无味追逐和排斥而愤怒的精灵啊。你问朕的问题,有些朕已经拥有了答案,而有些,朕还不想思索,但是朕向你做出承诺,”
“若是有一日我们终究能够重逢,那么朕会告诉你朕的答案,在这之前,便稍作忍耐吧。若是你对于朕会做出的答案带有些微的好奇,便将这份好奇,充作忍受这份永生折磨的,些微调剂品吧。”
虞姬转过神来,怔怔的看着她眼前的这位皇帝,“你是来告诉我,当年的那份答案的吗?”
珈蓝注视着自己的指间,她依旧是从前的样子,然而心境却早已不似曾经,“是啊,朕来告诉你答案。对于永生的无动于衷,是为了让朕的大秦拥有属于后人的未来,更是因为朕的君父已经逝去。朕不愿同君父一起成就如同诅咒般的永生,不愿我们爱着的大秦变得面目全非。那么相对应的,君父已逝,朕对于永生更无兴趣。渴求死亡是因为君父已经死去,渴求生是因为大秦还需要朕,朕亦爱着大秦。”
熊熊的火焰燃起,珈蓝沐浴在火焰之中,于始皇帝如出一辙的冕服在火焰之中变成的更为华丽且更能显露出女性之美的宫装。她舍弃了天子理应佩戴的十二旒冕冠,转而带上了虽然简约却也足以显示她身份的凤钗玉环。
她亦是统治了大秦数十年的帝王,除去早年尚需模仿君父打扮来显示威仪,在之后的几十年间她自然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活着。作为实权天子,天下大权尽在手中,她早已不需要华美的衣袍来充当门面,便是素颜白裳,她也比任何人都更加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