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点头,也没摇头,面无表情。
“我会把你外婆的检查结果发给另外两个人,必要是可以请他们三个人会诊。”
岑今的心猛地一跳,有如愿以偿的喜悦,可是当中又夹杂着一点酸涩。
“谢谢。”
霍清池又说:“不过,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岑今,你做好心理准备,最后的结果,可能还是和今天一样。”
岑今抬眼,很平静地和他对视着:“那样,我认命。”她会好好珍惜和外婆的最后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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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今的脚在混乱中又踢到了轮椅,出了不少血。霍清池被她咬了一口,肩头的白衬衣染红了一小片。两人半斤八两,谁都不比谁好过。
岑今穿回自己的衣服后,霍清池也已经坐回轮椅里,除了肩头的那一大片血迹,刚才那场混乱没给他留下一点痕迹。
看护要给他处理伤口。
“先看看她的脚。”
岑今站在那里,缩着脚,不太愿意把伤口暴露于人前。
“我没事。”
霍清池面色微沉:“你想婚礼时还跳着走?”
岑今没吭声,坐到床尾凳上,垂着头,由着看护帮她处理那个受伤的大脚趾。
包扎好后,对方嘱咐她要小心一点,不要再次撞击到伤口,这两天要穿宽松一点的鞋,还有不要碰水。
刚才闹了一场,现在的岑今像收了利爪的小猫,又乖又怂。看护交待一句,她就“嗯”一声,听话得不行。
霍清池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等到处理好他的肩,岑今提出告辞。
霍清池点了下头,在她准备转身时,又叫住她。
“还没吃晚饭,吃过了再走吧。”
晚饭是早就备好了,他俩闹了那一场,给耽误了。
一直在这里照顾的,是在霍家做了多年的一位老阿姨,霍清池说了声开饭,立即把饭菜和汤都端上桌。
岑今在这里吃过一次饭,知道何姨厨艺了得,只是刚刚才和霍清池大闹过,还把人咬出血,又把初吻丢了,此时情绪还未完全平复,端着饭碗吃着吃着,就会忽然走神。
“岑今。”
岑今一激灵,抬头,眼神还带着茫然,懵懵懂懂的。
“啊?”
因为刚刚哭过,又长又密的睫毛还湿漉漉的,双眼被眼泪洗得又黑又亮,此时露出这样懵懂的表情,更是多了一份单纯。小巧挺翘的鼻子下,她的唇形非常好看,不算厚,但是很饱满,唇色是浅浅的粉色,触感也很好,非常柔软。
刚才为什么要吻她?
他并不想用“我只是把她当成了云溪”这种拙劣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因为不需要。
他以前没打算碰她,是忠于自己的内心,可是刚才,忽然想亲吻她,也是忠于自己的内心。
他很清楚,自己亲吻的人是岑今,不是景云溪。
就是突然不想看到她伤心,不想看到她哭,想制止她。
……想哄哄她。
“霍先生?”岑今觉得奇怪。明明是他叫她,结果他却忽然发呆,没了下文。
霍清池回过神,语气淡淡的:“好好吃饭。”
“……哦。”
于是又安静吃饭。
离开前,岑今准备换鞋时,霍清池在一边叫住她。
“别换了,就这样穿着回去。你的脚要尽快好起来,不要影响到婚礼。”偏过头,又吩咐何姨给岑今拿了个袋子,把她的那双靴子装好。
这场婚礼,根本不值得期待,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不过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其他的细枝末节,都愿意配合霍清池。
“好。”
“让程叔送你。”
“谢谢。”
“还有,”霍清池又说,“明天上午给你们搬家,下午我们去民政局。”
去民政局,当然是为了领证。
不管两人私下里如何约定,拿到那两个红本本后,从法律上讲,他们就是夫妻了。
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好像刚刚才真正意识到,后面一年的时间,她将要顶着“霍太太”的名号,和霍清池紧紧联系在一起。
岑今低着头:“好。”
“东西你别收拾,明天我会安排人做。小心你的脚。”
岑今简直要无奈到无语。
小心脚,小心脚,千万别影响婚礼。
这场婚礼,有这么重要吗?
“有。”霍清池神色淡漠,说出的话里,却有一种不容辩驳的气势,“关系到霍家的脸面,不准有一点点瑕疵。”
岑今:……
行了,知道他是完美主义者了。
不过好像……的确是。
霍清池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四平八稳的一具完美机器,就算是情绪最激烈的时候,也只是眼神狠戾一点,凌厉一点,人还是静的,稳的。
他从小到大,有没有因为某个人或事失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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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今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霍清池觉得应该给她安排张轮椅比较好,下一秒,想到两人在一起时的样子,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刚才他有确认过,现在他已经没有亲吻岑今的想法,所以之前在卧室里,应该只是他的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
霍清池心中隐约有一点点的不悦。
他讨厌失控。“失态”意味着“出丑”,意味着失去掌控,是他的人生中,不允许出现的状态。
一直以来,他习惯了事情按他预定的方向去走,即使喜欢景云溪这件事,看似脱疆,其实仍然没有脱离他限定的范围。
人的思想可能无法限制,可是身体和行为可以。
所以这三年,他没有放任自己去接近云溪,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后面捅破窗户纸,也被他拘于一个特定的框架内——表白是让她看到希望,但是不束缚她的未来。
同样,他对她,也没有任何责任,两个人都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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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今回到家,曾余香刚刚睡下。
她瘸着腿,一跳一跳的跳到床边坐下。
“小霍他爷爷没事吧?”
“没事了,不过他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我陪了他一会儿。”
“他怎么了?是腿吗?”
“不是,小感冒,没发烧没流鼻涕,就是头有点疼,我让他煮点可乐姜茶喝,肯定很快就好了。”
听到可乐姜茶,曾余香就笑了。
岑今小时候迷恋喝可乐,变着法子骗着喝,言之凿凿感冒时喝可乐就能好,结果曾余香在里面加了她最讨厌的姜,把她气得不行。最后还是抵不过可乐的诱惑,皱着眉头龇着牙喝完了。
岑今也想到小时候的糗事,忙岔开话题:“外婆,你看,我的脚又被踢了一下,我要残废了。呜呜……好可怜啊。”
哭得太假了。
曾余香靠坐到床头,气得白了她一眼:“童言无忌。就知道信口开河,乱说话。”
岑今咯咯笑,得意地翘起受伤的那只脚:“也没事啊,婚礼那天,霍清池坐轮椅,我杵拐,多般配啊,天造地设的一对。”
“又贫!一天到晚贫个没完。”
岑今额头上被赏个了个爆栗,然后敲她脑门的后,忽然改成抚摸她的头。
“未未啊,你都下定决心了,外婆就不多说了。就是你记住啊,婚前要擦亮眼睛,婚后呢,要学会闭眼睛。”
岑今脸上的笑渐渐收了起来。她踢掉另一只拖鞋,钻进被子里,跟曾余香一起靠坐在床头,受伤的那只脚露在被子外,还不时晃动两下。
“我知道啦,曾老师你好啰嗦。”
一米二的小床,两个人有点挤,不过身体紧紧靠在一起时,真暖和。
曾余香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未未,你得学会跟自己妥协。”
岑今低着头,噘着嘴唇,明显不爱听。
曾余香叹气:“还像个孩子一样,结了婚就是大人了,霍家是大家族,人多,事杂,你以后要谨言慎行。”
岑今嘟着嘴:“我又不跟他们住。对了,外婆,明天我们就搬。这里到期了。”
这个曾余香知道,是要搬到小霍的房子里,未未跟她说过,是她单独住,不用打扰到小两口的生活。
这个安排曾余香是满意的,只是当初是打算回老家,岑今把工作都辞了。
“未未,等过完年,不管是考公务员还是工作,你得有自己的目标。小霍现在承诺得再好,你也不能真靠着他养。手心向上,头就要向下。”
岑今嘴唇噘得更高,把曾余香往被子里按,三下两下脱了下衣,也钻进被中。
“知道了,知道了,曾老师,我听你的话还不行吗?睡觉,睡觉,我都困死了。”
曾余香被推得直笑:“你还没洗澡呢,快去洗澡再上床。臭死了!”
“不洗,我就不洗,就臭着,就臭你。”岑今哈哈大笑着往曾余香怀里钻,“我的脚受伤了,不能沾水,我今晚偷次懒都不行啊。”
曾香香快被她挤到墙上,也止不住笑,笑着笑着,把岑今抱到怀里,像她小时候那样抚摸着她的后背。
“未未不臭,我家未未最香了。”
她在霍清池那边洗过澡的,当然不臭。
岑今把脸贴到曾余香胸口,脸上没有了笑容。
“外婆,霍清池又帮你物色了两个很厉害的医生,到时候我们再去看啊。不准嫌麻烦,这是他应该做的。”
曾余香笑了笑:“好。辛苦小霍了。”
岑今无声地笑了笑。
外婆,你会好的。
你会长命百岁。
一定会的。
舌尖好像又开始发麻,嘴唇上还残存着那种温热的触感。
并不舒服,一点点都不舒服。
不知道把她当成景云溪来亲吻的霍清池,感觉会不会好一点,可是她真的只觉得难受。
大概是因为没有爱吧。
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接吻,才会感到幸福。
第13章 “就这样吧,我认命了。……
岑今其实挺介意光着被霍清池看的那两眼,只是看都看了,又没办法把霍清池眼睛挖出来。
最后,岑今只好自我安慰:老娘身材这么好,不怕看。
第二天上午,搬家。
霍清池安排了人过来,老程也跟着跑上跑下忙前忙后,倒不用岑今这祖孙俩做什么。岑今闲不住,连蹦带跳地在房间里蹿来蹿去,告诉别人应该搬什么,又要拦住曾余香,以免她连副碗筷都想打包。
人多力量大,也就十点多钟,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新家。
这下倒是不用着急了,可以留给她们慢慢收拾。
霍清池在这边安排了照顾曾余香的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名唤陈嫂,看着挺和气,总是笑呵呵的,没多久就和曾余香拉上了家常。
下午,去民政局。
对于结婚,岑今没什么憧憬,只是自小被灌输的观念里,总是认为这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以至于看到工作人员重重地盖了个戳,递给霍清池两个红本本时,岑今第一个反应是:这就完了啊?
惊讶着上了车,都已经走了好久,岑今忽地忍不住笑。
世人把结婚看得太神圣,认为是人生大事,喜欢说什么“一辈子一次”,诚然有些人是因为爱情结合,给那两个红本本赋予了不一样的含义,可是也有很多人,不过只是搭伙过日子,结婚证只是让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繁衍,共同抵挡风险。
至于她和霍清池,更是连日子都没打算好好过,至多一年就要分道扬镳,以后各生欢喜,再无瓜葛。
没劲。
其实细想,真的很没劲。
哪怕是第一种,结婚时双方都怀惴着爱意,也没办法保证未来漫长的日子,两人都不会见异思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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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清池并没有立即送岑今回家,而是带着她去了一趟两人婚后的新房。
如岑今之前所要求,这套房子离曾余香的住处的确不远,开车大概也就十分钟路程。房子是复式,面积不小,佣人的房间在下面,楼上是两人的房间和客房。
“之前你去过的那一套,是老宅,以前我爷爷也住那里。这里离你外婆比较近,我平时一般住在公司附近那套房子,不经常回来。”霍清池滑动轮椅,推开一扇门,“你的房间,隔壁是我的,对面那两间是客房。你外婆如果过来,可以住那两间。”
房正都不是自己的房子,只要有瓦遮头,岑今不在乎房间的好坏,也不在乎是否有人陪伴。
霍清池:“你看一下,有什么缺的,可以告诉我。”
岑今在自己的房间转了一圈,摇头。
“已经很好了。就这样吧,不用再麻烦了。”
可惜那边是个阳台,而岑今一直想要的是有个飘窗,以后冬天时可以抱着电脑窝在里面,一边敲代码,一边喝咖啡或茶。
比如像今天,这么好的太阳,可惜了。
两人退出房间,从小电梯下到楼下,来到阳台边,隔着玻璃门晒太阳。
岑今靠在门上,偏着头看外面。
阳光很透,天很蓝。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因为怕挤到脚,她直接穿着棉拖鞋出门,毛茸茸的脚背上,有两对大大的兔子耳朵,其中一对还随着她的脚一颠一颠的,十分活泼。
“今天太阳真好。”岑今说。
“嗯。”
“希望婚礼时也有这么好的天气。”
“嗯。对了,岑今,你那边有哪些人要参加婚礼,先给我一份名单。”
岑今叹了口气:“就我外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