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明皎骨子里带着皇族血脉里的自私与高傲,却又蠢笨到从不思考自己是否当得起那个位置。可,现在这个坐在他面前一脸紧张的女孩子呢?
他深深凝视对方,想要问“你是谁”,脑子里却突然蹦出来一句话——
【我们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嘛!】
燕冢:“……”
管她是谁,这个人绝对有毒。
半晌后燕冢才道:“你是想害死我吗?”
明皎拼命往嘴里扒拉米饭的动作一顿。
随后急忙抬头,极力解释:“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你人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会想要害死你呢!”
她后面的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燕冢的眼睫却不受控制地一颤。
他极轻声地道:“人、好?”
多新鲜的词啊。
而明皎最后一锤定音:“——我刚刚就是童言无忌!”
燕冢:“……”
明皎又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燕冢沉默打量这位自称儿童的人片刻,断然否认:“你听错了。”
他垂眼:“在想一桩公务罢了。”
明皎噢了一声,又真心实意地强调了一遍:“你是个好官,真的。”
“皇帝都没你这么爱岗敬业。”
她不是个聪明人,但凡事要亲眼看过体会过才算的道理还是知道的,来大寿三个月,这里于她而言早就不是可以用一本叫《青云》的书可以概括的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的故事远不止书中那寥寥数语。
而燕冢也早就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反派了。
燕冢:“……”
他勾唇笑起来:“公主殿下。”
明皎又把头埋进碗里:“哎呀我怎么突然又饿了!”
——但有的时候还真的怪吓人的。
一顿饭吃到最后,明皎也不好再耽搁对方的时间,她起身准备说点告辞的话,燕冢却突然对她道:“小心二皇子。”
明皎一愣:“二皇兄?”
那日在明寒漠寿宴上她的拒绝算是和明宇撕破了脸,这些日子两人基本上没见过,偶尔打个照面也就是遵循礼仪问个好——她这样难道还不够小心吗?
燕冢道:“七夕那日,怕不是伊斯拉木一个人的手笔。”
这几日他花费不少力气去查了番七夕那出事情的经过,连带把洛京里西凉人的势力也调查了一遍,而恰好有消息表示,在七夕前夜,伊斯拉木曾到访过二皇子府上。
虽然并无直接证据表明明宇的人手有参与到那场绑架当中去,但燕冢仍然认为整件事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明皎一听,也怒道:“对哦!我说以他的智计怎么可能撑得起这种阴谋!”
他俩的智商难道不应该是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吗?
“而且这种生米煮成熟饭的风格一看就很明宇!”
此话一出,燕冢的脸色倒是又青又红了一阵。
半晌后他才道:“总之你小心吧,明宇的行事风格,绝不会只一击了事。”
他从来都在和皇室打交道,对这些人的作风行事自然了解,至于明皎——
明皎凝重点头:“多谢,我知道了。”
她问燕冢道:“你说我在公主府上拉个横幅把明宇列为拒绝来往户怎么样?”
燕冢:“?”
明皎委委屈屈道:“要不然我还能怎么防?”
她连明宇打算做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干嘛?
燕冢沉默看她片刻,最终叹气:“罢了。”
指望眼前这位能做点什么,他可能确实要求有些高了。
他道:“你只需将此事和皇后说即可。”
冯微月能坐稳皇后之位自然不是简单人,她膝下只有明皎一个女儿,自然会全心为明皎打算。
剩下的牵制,交由他来做就行。
明皎应了一声,又问道:“你是嫌弃我笨吗?”
燕冢沉默:“没有。”
“你有吧!”明皎道,“就差在脸上写明皎真笨四个字了!”
燕冢:“……”
他沉沉叹口气:“居然被您看出来了,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有意稍稍前倾身体,形成一个略具压迫感的姿势,而明皎面对对方的美颜暴击,一时间大脑宕机:“你你你……”
她猛地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帐我都结了,你吃好喝好!”
随即便是落荒而逃。
燕冢看她夺门而出的背影,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
明皎回去后依言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原原本本与冯微月说了一遍,期间也没刻意隐去燕冢那些手笔。冯微月听后也自是震惊,她虽知道明宇不是个安分的,也没料到对方早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对明皎出了这么多次手。
而明皎也终于确认,当初绿萼被惩处,正是因为查出来她和向贵妃——也即明宇的生母手下的宫人有勾连。
俩母女信息一互通,彼此都是万分的复杂。
最后还是冯微月道:“此事你就先别管了,母后这边会想办法的。”
“至于燕丞相,”她半晌叹了口气,“母后只提醒你一句,凡事遵循本心,莫要被旁的迷了眼。”
把伊斯拉木劝回国了,明寒漠为明皎择婿的意思又活跃起来,而那个最佳人选仍然当仁不让地落在了燕冢身上,冯微月原是极不赞成明皎与燕冢来往的,但如今几番事情下来燕冢却帮了她们不少,因此她的想法也有了些动摇。
明皎唔了一声,并不知道帝后二人为了她的婚事暗地里搞的那些弯弯绕绕。
很快西凉和西越的使者队伍尽皆收拾了启程——伊斯拉木闹出了丑事不好再待,西越的尉迟蓉蓉见离间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也没有再留的意思。
而朝堂之上也一连风平浪静多日,仿佛那些暗地里的刀光剑影并不存在。
不过这样的情景终不持久,时间将将进到八月,九卿机构之一的廷尉下就闹出了些许事故——廷尉左平辛良哲被弹劾玩忽职守收受贿赂,致使其管理的诏狱出现了几次乱子,甚至还死了个重要犯人。
原先辛良哲用了些法子把消息压了下去,这次却不知怎么地被捅了出来,证据也桩桩确凿,明寒漠当场震怒,革了此人的职,连廷尉钱锋薄都被罚了一遭。
不过此事看着似乎条理都清楚,大家心里却门清——辛良哲乃二皇子明宇的人,有人动他,必然也是有足够的背景。
而此人其实也并未掩饰。
大皇子明敬在早朝时就站了出来,提出廷尉左平是重要官职,需要尽快推举补充的人选。
而二皇子一派的人自然不会这么轻易让步,于是双方争论了一上午也没个结论,最后明寒漠身边的太监直接喊了退朝,才算勉强告一个段落。
明宇一回到二皇子府便召集手下谋士商议。
有人小心翼翼问道:“今日大皇子为何突然发难?”
“莫非,是大皇子发现他手下那运输官是被我们陷害的了?”
明宇眸色沉沉,并未否认:“我那大哥也真是迟钝得很,过了快两个月才发现此事。”
“那如今该怎么办?”立即有谋士道,“想法子救辛良哲?”
有人反驳:“证据确凿,如何救?要我说,咱们的当务之急应是确保新的廷尉左平可以为我们所用,再不济也不能由大皇子的人担任才是。”
“可推举谁?”又有人道,“咱们和大皇子交手这么多次,对彼此的底都算清楚,今日早朝上大皇子派系的大臣可是把咱们驳得落花流水,真像是他们的人已经坐上去了似的!”
明宇突然笑了一声:“大皇兄能抓住辛良哲的小辫子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一局可不算是我输了。”
“诚如刚刚所说,和大皇兄交手这么多次,我们对各自手底下有哪些可用的人都很清楚,不过,若新坐上廷尉左平之位的人是一个出身白衣的无名之辈呢?”
有人立刻反应过来:“您是说,聂茂彦?”
明宇坐直身体,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起桌面,声音中带上些许笑意:“说起来可真是多谢四皇妹了,要不是她,我可找不到这样的人才呢。”
第38章
而刚下朝时明敬还不忘追上燕冢:“多谢燕大人相助。”
虽是感谢,但明敬仍然秉持着皇族礼仪无比矜贵地朝燕冢颔首:“多谢燕大人先前提醒,否则本皇子恐怕还查不出当初南疆粮草运输一事有明宇的手笔在里面。”
燕冢道:“臣也只是尽自己的职责而已,谈不上相助。”
他似笑非笑道:“而且臣也没想到,大皇子会从辛良哲这一块入手——的确是出人意料。”
明敬手下那运输官遭逢陷害,他不想着法子替自己属下翻案,却只想着从二皇子手中撕下更大的利益。
如此,的确是皇族作风。
明敬并未听出燕冢这一层隐含的意思,只道:“能查到辛良哲也是顺着运输官那条线索得来的,自然还是得同燕大人说一声。”
他试探道:“说来我看燕大人对明宇似乎多有不满,不如……”
燕冢却风轻云淡一躬身:“陛下先前还布置了些事务要处理,臣先出宫了,告辞。”
——一句话都欠奉。
明敬面色不豫看着燕冢背影,最终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
早朝的风波很快传至四方,连后宫都有几句耳闻,冯微月虽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却也懂这大概是一种制衡,而互相掣肘的则是明敬和明宇双方——恰好,先前她还在思虑自己无法从明宇最在乎的事情上下手。
现在么……
冯微月浅淡一笑,随口同陆欢道:“向贵妃近来行事是越发嚣张了,在妆容上都不加以谨慎了——本宫听说她前几日着人打造了一批新的头面?”
“你去查查,看看是否有什么逾矩之处,然后连同前面那几次,一起罚了吧。”
陆欢恭恭敬敬应下,心里知道——就算向贵妃那批首饰本无不妥,她们造也得造一个不妥出来。
而明皎对于顶层大佬们的神仙斗法是一概不知的,浅薄如她,知道的就是原来的廷尉左平换了人,向贵妃因为私藏凤簪被罚了禁足。
她现在已经搬入公主府中,没了那些课程的限制,时间更加自由,每日都是睡到自然醒,然后便是吃喝玩乐,偶尔也会捡起老本行随手画些东西,最常见的娱乐活动就是跑去芦花书院——实不相瞒,她现在马上就要混成孩子王了。
钱巧曼也提过些建议,比如她可以和明皎互相教下棋画画什么的,至少比祸祸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要强啊!
然而明皎忙不迭摇头拒绝。
“为什么?”钱巧曼还有些不解,“我见你不少画画的技法很是高明,若是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大家。”
“那又不是我一人的才智所成,”明皎疯狂摆手,“成大家或者教人学习什么的就算了吧,我一想到上课就犯困。”
她满脸抗拒:“努力,那就是我的一生之敌。”
钱巧曼:“……”
她问:“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有啊,”明皎道,“长生不老,当条咸鱼,然后美貌天下第一。”
钱巧曼:“……”
和明皎讨论这个就是煞风景!!
她见明皎一脸混吃等死的样子,忍不住提醒:“过几日便是中秋宫宴,你可记得……”
明皎讶异道:“宫宴?”
钱巧曼震惊:“你不记得有宫宴?!”
明皎敲了敲脑袋:“好像前两天碧秋是说过一句?我当时太困,以为是做梦呢。”
“不过这一天天的怎么宫宴那么多?”明皎忍不住吐槽道,“而且中秋节难道不应该是家庭团圆吗?为什么要把大家都叫到宫里?”
钱巧曼道:“……所以宫宴是定在中秋的前一天,十四。”
她看着一脸震惊又迷茫的明皎,忍不住怀疑往日里那些明皎缺席的聚会,大家都觉得是她拿捏公主身份在耍横,现在想想,怕不得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来?
明皎此时正动情地握住钱巧曼的手:“谢谢你阿曼,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呢。”
钱巧曼:“……不谢。”
她艰难道:“应该的。”
而后一转眼便是中秋宫宴当天。
明皎一早便盛装打扮进了宫,先去见了趟钱昭仪,将钱家人的信件捎了过去,又才去了冯微月那里。晚上众大臣携家眷进宫时明皎还好奇地去迎了,见几乎所有人都是携家带口而来——譬如那御史大夫,儿子孙子曾孙子四世同堂,一大家子人看得明皎都晕。
钱巧曼等自也是不必说,连突逢大变的孟秀媛都跟着安国侯一家子来了,不过看她神情却也是消沉了许多,见到明皎不仅没露出愤恨之色,甚至还颇为规矩地行了一个礼。
然而燕冢却仍是一人独至。
没有妻子儿女倒是正常,只是明皎记得《青云》中提过,燕冢出身世家子弟,并非是从平民阶层爬上来的,而从其他人的言语反应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也是如此,是以他的父母应该也都是洛京的贵族,这种宫宴也当有资格出席才是。
像今日这种宫宴,连平日总跟燕冢厮混在一起的陆含章都是规规矩矩同家人一起到的场,燕冢却是单独一个,着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