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是这样,含琦越是放心不下。
“不是说你上司不在国内的时候,你可以在家办公嘛?现在都过了午休时间,马上就下午了,你要不先回去吧,明天再去公司。”
“那去半山湾。”
含琦以为她是要去找聂尧臣,稍稍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奇怪:“他今天不上班?”
元熙没有吭声。
阴沉的天空开始下起雨,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到了半山道聂家的花园洋房门口,含琦伸手去后排拿伞,元熙却已经不管不顾地拉开车门下车。
“哎,熙熙!”
她赶紧追下去,雕花铁门后面已经有人听到动静,跑来开门。
英正华看到元熙淋着雨站在门口,稍稍有些惊讶:“赵小姐,你怎么……”
“英叔,他在吗?”
他们都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聂尧臣。
“阿臣今天去上班了呀,他现在在技术研发中心,你……”
话没说完,元熙已经从打开的门缝中挤进去,径直就朝屋子里走。
英正华愣了一下。
含琦追上来:“不好意思,我去拦住她。”
英正华却拉住她:“不用了,让她去吧。”
这个房子,仿若童话中被黑魔法诅咒的城堡,玫瑰花瓣一片片凋零,总要有外来的闯入者来终结这一切。
赵元熙做梦也想像现在这样,如入无人之境,闯入这个花园洋房里来。
她在玄关处遇到听见动静出来看情况的王嫂,对方脸上满是惊愕,她也没有丝毫要停下脚步解释的打算。
此情此景,她看不见这房子里的任何人,看不见窗外的花园和海,甚至看不见这繁复奢华的屋宇本身。
她像闯入了漆黑又深不见底的迷宫,一心只想找到解开谜题的钥匙。
三楼,她记得是在三楼,聂尧臣父母居住的房间,有她发现的最直观的证据。
她顺着楼梯跑上去,推开那扇房门,里面一切如旧,她不假思索地跑向那个衣帽间,想从摆放鞋子的那一排格子中的最下排将那双白色的小羊皮靴子拿出来。
然而她的动作,停在最后打开柜子的刹那,因为那双靴子,此时根本不在柜子里!
“不可能……不可能的!它明明就在这里,我上次看见它就在这里!”
她扑过去,将柜子里的鞋子全都拨开,从上面往下翻,不顾那些昂贵的皮具七零八落地掉下来。
那双皮靴,真的不在这里。
其他东西都在,只有那双白色的羊皮靴,不见踪影。
是聂尧臣。
展示,藏匿,销毁,关乎这里的一切,只有他能做到。
她那天背对着他蹲在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了。
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以为这个学说话都比同龄人晚、运动和感官协调性差劲的男人根本不可能真的发现她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然而事实是,他了解的比她以为的多很多。
这场较量是从一开始就由他主导、步步为营诱她深入的,还是中途才调换位置,恐怕都很难说。
她不是一个病人的对手。赵元熙啊赵元熙,你还是太过高看自己了。
她步履如风,从楼上跑下来。
含琦跟英叔站在门口,看她两手空空,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或是什么别的。
元熙道:“把车钥匙给我。”
含琦一怔:“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把钥匙给我!”
含琦不再坚持,把手中的钥匙抛给她。
她飞快驾车离去。
“哎呀,这……赵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啊?”
含琦刚才就被聂家这个花园吸引了注意力,被元熙这么打断了一下,目光都没能离开花园中间一片近来被翻动过的泥土。
她打开手机,安抚英正华道:“您别急,我车上有GPS,跟手机绑定,能看到。看方向她是要去上古集团总部,英叔,麻烦您打电话联系聂尧臣,让他赶紧过去一趟。”
她有一肚子话想问,但眼下似乎不是最好的时机。
元熙这时候去上古总部,应该是去找她认定的凶手聂权当面摊牌了。
今天上午在市局的会面对她的冲击是相当大的,她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平静无波。
且不说眼下是不是摊牌的最好时机,单是以她现在的状态去跟聂权硬碰硬,男人跟女人生理上就有力量的悬殊,搞不好会有危险。
元熙癫狂的时候能拦住她的,也就只有聂尧臣了。
…
上古集团本部大楼30层会议室,刚有一场会议不欢而散。
等全部人都走了,聂权才说:“舜钧,阿臣单方面解除跟曲家的婚约,他们这时候还愿意注资入股,多难得啊,你到底为什么不同意?”
聂舜钧坐在主席位上,背靠着座椅:“二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曲家是真正的名门望族,祖上三代在国内政商两界人脉深厚,什么样的钱没赚过?你真认为这样的人家会白白让咱们占到什么便宜吗?”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也是正经做生意啊,再说老爷子跟他们太爷是八拜之交……”
“都2021年了,还讲什么八拜之交,不觉得可笑吗?”聂舜钧坐直了身子,“不管他们有多少股份,想从上古董事会拿走两个席位,绝对不可能。二叔你应该也还没糊涂到不识数的份儿上吧,董事会还有两个席位可以给他们吗?”
本来的确是有。
上古原本的董事会是由老爷子聂鲲鹏占一席,聂松、聂尧臣父子各占一席,聂权占一席,而聂鲲鹏前往养老院养老之后,将自己在董事会的投票权交由聂松代理,董事长的职务也由他接任,因此聂松在公司的话语权才特别重,即使这些年退居二线也实际掌控着公司。
也正是因为这样,聂舜钧和聂尧臣兄弟俩才跟他战略意见相左却又不得不忌惮他。
聂舜钧原本在结婚之后连董事职务都一并解除,只单纯持有股份,在董事会已没有话语权。一旦有新的投资方进入,可以增补一个董事会席位,再加上他空出的这一个,两个席位,足以让投资方拥有与聂家人同等的话语权。
然而如今他回来了,在董事会的席位也已恢复,曲家就算注资进入,也只有一个席位而已。这样对曲家来说,他们对公司的控制力不够强,可能也就没太大兴趣来入股。
“咱们现在阿臣不是退出去了吗?有他那一席不就够了嘛!或者就占一席,让曲家再派个人过来做CFO,他们应该也乐意。”
这样就算董事会只有一个席位,但实际在公司的利益代表有两位。
聂舜钧一笑:“阿臣只是不做行政总裁,董事身份不变。现在新平台和产品革新是公司发展的根本,公司少了谁都行,唯独少了他不行。他离开这栋楼都没几天,这么快就想过河拆桥,二叔你也太心急了吧?”
聂权是真的心急,只差没明说,如今公司由他们父子俩把持着不公平,甚至聂尧臣也已经靠不住,他只能弃车保帅,自己去搭曲家这条线。
然而聂舜钧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简直铜豌豆一枚,每次开会他都心里搓火。
他刚要开口辩解,就见聂舜钧的目光看向会议室门口,于是也跟着看过去。
赵元熙站在那里,目光像要吃人。
“你干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没看我们正谈事儿呢,出去!”
聂权很不客气,她却不在意,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上次不是说要单独跟我谈谈吗?”
她脸上神情决绝又木然,分明就是警告,假如他不谈,今后都不再有机会了。
第57章 【一更】我答应你。
聂权跟着她去了顶楼天台。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上来,格外开阔,猎猎的风从脸颊边吹过,夏天也让人生寒。
聂权刚受了气,心里窝着火,对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是不是阿臣又跟你说什么了?我告诉你,他的婚事不仅仅是聂家的家务事,还关系到公司的命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蛊惑的他,也别想着嫁进聂家这个门,我跟他妈妈就头一个不能同意!”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他?”
“怎么,还想以退为进?我劝你见好就收吧,想要钱、要房子,不用阿臣出手,我都能给你,只要你别再缠着他,让他做他应该做的事。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面上看着无欲无求,其实还是要钱。”
赵元熙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纹:“我这样的女人……你还见过谁,我妈妈么?你当年是不是也用这样的说辞来打发她?”
聂权愣了一下。
“你妈妈是谁?”
“还装傻,你见到我的时候不就看出来了吗?我妈妈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对你们这种有钱人来说就是贱命一条,玩过、腻了就可以丢一边的东西。所以当你发现甩不脱她的时候,连给钱也不好使的时候,就干脆杀了她,是不是?”
“你是不是疯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你明明就认识我妈妈蒋虹,否则她的靴子怎么会在你们住过的地方出现?那双靴子还是你送给她的,是你们聂家人出的钱!”元熙通红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你杀了她……也是因为她痴心妄想,想嫁进你们聂家的门吗?”
“你别胡说八道!什么杀人啊,我根本都不认识你说的什么蒋虹!”
聂权发觉今天这场谈话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赵元熙整个人的状态也不像是能够心平气和谈条件的样子。
他不想继续纠缠下去,转身就要走。
元熙上前拽住他:“你别走!你告诉我,你把我妈妈藏在哪里……你把我妈的尸体藏在哪里!”
“你疯了……你放手!”
“我不会跟聂尧臣结婚!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妈妈尸体的位置,我保证再也不纠缠你们聂家!”她几乎带了一丝哀求,眼泪断了线一样落下来,“你们有钱、有股份、有公司,什么都有,可是我爸妈……连命都没了!”
她的父亲,甚至一度顶着杀妻后自杀的恶名。
他们连一个真相都不配吗?
聂权的西装被她抓扯得乱七八糟,终于恼了,用力掰开她的手指,使劲推了她一把。
元熙站立不稳摔倒,旁边水泥太子上覆盖了厚重的金属铁皮,突出的部分磕中了她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聂权也吓了一跳,就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又被赵元熙扑上来抓住不放。
“77!”
两人正扭打间,聂尧臣推开天台门上来了,身后还跟着聂舜钧和肖灼。
元熙眼里却像根本看不见他们,只一味执着地揪着聂权,嘶哑地喊道:“我妈妈在哪里,你告诉我!”
聂权被肖灼和聂舜钧拉住,脸上也有深深几条指甲挠的血印子,狼狈不堪。
“这个疯子……你们快点报警,叫保安,把这个疯子抓走!”
聂尧臣拦腰抱住了元熙,把她牢牢箍在自己怀中,示意哥哥他们将聂权赶紧先拉走。
元熙仍在奋力挣扎,像离开水域后被强行摁在岸上的鱼。
挣扎中沾到手上和衣服上的血,触目惊心。
“77……77你冷静一点!”聂尧臣抱着她,也跌坐在地上,“你受伤了,有什么事情晚点再说,我们先去处理伤口。”
赵元熙好像这时候才分辨出他的声音,反应过来他是谁,渐渐停下挣扎,回过头看向他。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像刚经历过暴风骤雨的海面,看似恢复平静,底下却仍有汹涌的暗潮。
“你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她却按住他的手,力道之大,让他好像明白了,刚才二叔聂权为什么会那样狼狈。
“我还有个生日愿望,你记得吗?”
“记得。”
他当生日礼物送给她的,允诺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替她实现。
她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提出这一茬,他竟也不觉得奇怪,甚至感觉他好像早就等着她会提出这个愿望一样。
“我想找到我妈妈。”她眼泪又流下来,“她已经死了,我只想找到他的尸体。你帮我,帮帮我,这个愿望就算兑现。以后的那些愿望也都加上,就兑现这一次,可以吗?”
她甚至不期望日后还会有什么“阿拉丁神灯”一样的愿望,只想堵上人生所有的机会,实现这一个心愿。
她在那个花园洋房里看到白色的皮靴消失无踪的时候就意识到,她需要聂尧臣的协助。
否则她已经发现的,或者没发现的线索可能都会被他抢先一步抹掉。
他在保护他的家族,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俩其实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
她终于放松下来,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急促的呼吸还没完全平复,但总算肯让他抱着离开。
…
“真是晦气!”
聂权余怒未消,坐在聂舜钧家的客厅里,还在骂骂咧咧。
“阿臣怎么会喜欢这么个疯女人,他自己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还是有什么并发症?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的……哎哟,轻点儿!”
他疼得直吸气,刚才脸上、手上都被挠出血痕,因为情绪激动,被直接拉到聂舜钧家里来了,医院也不肯去。
好在聂舜钧的妻子是外科医生,家里处理外伤的基本药物都有,就自己上手给他上药包扎了。
没想到这位看着温柔文静的侄媳妇下手这么重。
卜寒青低头收拾好药箱:“药上好了,这两天伤口尽量不要碰水,也不要特意贴纱布和创可贴了,天热捂着反而容易感染。等结了痂就好了,二叔你自己当心点,别又挠破了,要留疤的。”
“这哪是我自己想挠啊,哎!”他重重叹口气,“那疯女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