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刀把新端上桌的烤肉切分开来,大概是外科医生的关系,手法相当娴熟。
“人不八卦枉少年嘛!”段轻鸿接过她手里的盘子,“你别忙了,赵小姐他们第一次来,要知道你平时拿手术刀在人身上也这么切,肉都不敢吃了。”
“怎么会呢?想起医生,印象都是特别干净和高尚的。”赵元熙表示没关系,“原来苏医生是外科医生?”
“以前是,现在做无国界医生了,向全科医生发展了,什么都能看。不发达地区缺乏的不是专家,而是基础医疗设施和医生,去年我去的地方缺妇产科医生,我就接生了好多婴儿。”
说起自己喜欢做的事,她眼睛里有光。
“赵小姐也做公益?”
聂尧臣道:“为什么这么问?”
仿佛急于护短。
苏苡笑了笑:“因为一般人听说我做无国界医生都会问为什么要做这个——条件艰苦,面临未知的危险,每年总有几个月不能陪老公孩子。”
她又低头看一眼段轻鸿,眼里有柔情:“尤其是我家里这位又黏人,又有点臭钱,我不应该图名,更用不着图利,为什么还要继续参加MSF呢?所以一来就能理解的人,要么也靠信仰生活,要么也投身公益,能够理解对弱势群体的关怀。”
元熙说:“其实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所以我能理解。”
长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这里来。
聂尧臣看向元熙,她安抚般在他手背拍了拍,继续道:“我跟妹妹都在福利院长大,虽然谈不上了解公益慈善,但我知道一个善举或许刚好能帮到另一个人,这就够了。”
正如妹妹被送往国外做练习生,这也是慈善中衍生出的机会。
她不仇恨财富,也不觉得有钱人们做这些就是伪善,因为善举哪怕只要能改变一个可怜人的命运,就是有意义的。
“你也是双胞胎?”
“苏医生也是?”
“嗯。”苏苡喝了一口酒,“不过我跟我姐姐早年因为一些事闹得不愉快,再也回不到童年无忧无虑的额那时候了,所以羡慕你们这样的姐妹情深。”
“我很多年没见过我妹妹了。”
“没想过找她吗?”
元熙摇头:“我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世界这么小,说不定哪天去另一个地方旅行,就遇到了呢?”
“一定会的!”长安举高手臂,“左大哥在瑞士还看到过我旅行时候画的画呢!”
段轻鸿果然又开始八卦:“这是什么故事,我怎么都没听过?”
“坠机后我在欧洲治伤,也有过很消沉的时候,因为就算治好也可能会残废。后来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在瑞士开旅馆,我在他那里看到长安的画,发现一直都是她在等我。”
齐妍剥着面前的开心果:“你还说,我们囡囡心都被你伤透了。”
“我知道我一直做得不够好。”左时坦承,“那个时候我才决定哪怕变成废人也要回到她身边,算是被激起了斗志吧。我们其实都没有长安勇敢。”
长安原本伏在齐妍肩上,这时倒回左时肩上,用脸颊蹭他,笑着说:“才没有,左大哥最勇敢了。”
在旁边玩的儿子离得老远居然附和妈妈:“爸爸最勇敢!”
“噢噢~”大家起哄,把长安的脸都闹红了。
夜色渐深,烤肉之后换了各式各样的热带水果和适合餐后喝的酒,众人又聊了很久,直到两个孩子到了要睡觉的时间,苏苡和长安才离席去哄他们睡。
聂尧臣问元熙:“累不累,要不要先去睡?”
“不了,我想再坐一会儿。”
“听故事挺有意思,对吧?”段轻鸿笑,“那是聂二不常跟我们玩,没能早点儿认识你。今后赵小姐你跟他一起来,我们这圈子里有故事的人多着呢!”
赵元熙这时已经喝了好几杯酒,有点上头,趁着酒劲儿戳聂尧臣肩窝:“对啊,你明明有这么多朋友,为什么不跟人家玩儿?”
“段三少是我大哥的朋友,不是我的。”
段轻鸿捂着胸口表示心痛:“哎,我先认识你大哥,也不代表只能做他一个人的朋友吧?”
“从小到大,主动跟我说话的人其实都是想跟我大哥做朋友。”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这种感觉,真正的天之骄子们永远没可能体会。
左时搭住他肩膀,给他杯子里倒酒:“喝酒,我敬你一杯。”
他心爱的人有过类似的孤独,他能明白。
“我替他喝吧,他不能喝太多酒。”元熙接过他的杯子,“放心,我酒量很好的。”
作为秘书,也该主动为他挡一挡不是吗?
可是喝下去才想起来,她应该已经被公司开除了,今后都不再是他秘书了。
她失业了呢……
酒入愁肠,杯子刚放下又被斟满。
段轻鸿说:“我要不当你是朋友,根本就不会走这一趟,也不会邀请你到这岛上来。这是我跟我老婆的定情之地,我连命都差点丢在这里,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会邀请上岛的。”
“可是我大哥……”
“你大哥是托我照拂你,他甚至说了,你们要不想回去,让我找个地方安置你们住下.最好外界轻易找不到你们,你们也留意不到外界的一切,就像这个小岛一样。可你们会愿意吗?”
“不愿意。”
齐妍表示赞同:“世外桃源,不是有效解决问题的方法。”
“所以我才带你们到这里来感受一下。这样就算你们还是选择回去,也没什么遗憾了。”
赵元熙内心震颤,她是这时才相信,原来段轻鸿真是受聂舜钧之托来的。
段轻鸿像是看透她的心思,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赵小姐不用觉得奇怪,就像我家小苡羡慕你们姐妹情深一样,我也羡慕聂二有这样的兄弟。想想我在家排行老幺,也是作弟弟的,上头两个哥哥,却向来是有你没我,斗得你死我活。”
手足之情,他这辈子是体会不到了。
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呢?总是有缺憾,不在这里,就在那里。
…
这顿酒喝得尽兴。
赵元熙脚下虚浮,聂尧臣扶住她,两个人半搀半抱的才走回屋子里去。
“我自己能走。”她扭着身子去看从另一边门廊进入的齐妍,“齐医生也喝多了,你怎么不去扶她?你去扶她呀,快去!”
“你看着脚下,等会儿摔倒了。”
“摔倒了也不怕,这里不是有医生嘛!苏医生,齐医生……里里外外,什么病都能治。”
“别闹了,看路。”
城堡一样雄奇宽大的房子,两个人歪歪扭扭好不容易走到为他们安排的房间,即刻滚到床上。
“啊,我怎么还在晃啊……难不成我们还在游艇上?”
白天坐了好几个小时游艇,又喝了酒,闭上眼都觉得世界还在晃荡,旋转。
聂尧臣起身想去给她倒杯温水,却被她勾着脖子又重新带倒在床上。
“别走啊……怎么就急着走了?再聊个五毛钱的!”
“你喝多了。”
“没有,我才没喝多!是你喝多了……喝多了耍酒疯,趁机跟其他女人眉来眼去。”
“我跟谁眉来眼去?”
“齐妍啊,齐医生!她是个大美女,又那么有才华,心理学博士,你敢说你不动心?”
聂尧臣觉得类似的对话好像以前也有过,正思索着该怎么辩解,她又继续道:“聂总你桃花运真好,在春海市有一个曲小姐做你的未婚妻,到海外又遇上齐医生这样的老朋友,啧啧。”
“我不知道她也在这里。刚才你没听长安他们说吗?齐妍每年都定期给自己放假,出去走走,他们本来也是朋友,如果刚好也有出行计划,就一起……”
话没说完,已经被元熙一把摁倒。她翻了个身起来,两人位置对调一下,换她半压着他。
“要不我们试试吧?”
“试什么?”
“就是他们说的,你大哥希望的那样,找个小岛,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去生活,什么都不要管了。”
段轻鸿说的对,听故事真有意思,他们这一天,听了太多跌宕起伏的故事,关于爱情关于仇恨,关于放下……过山车一样,比电影还要精彩。
每个人都有坚持,最后做的选择却不一定是最初那一个。
聂尧臣沉默地盯着她看,像是真的在考虑这种方案的可实施性。
眼里的温柔像水一般漾开,拢在她背部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他唇部的线条干净而锐利,颜色却是女孩般的樱粉,掀一掀,眼看就要说出答案。
“嘘……”她的手指压在他唇上:“先不要急着回答我,三思而后行。”
世外桃源的每一刻都值得珍惜,他们不如先做点别的。
聂尧臣抓住她手指,她却主动从他唇上挪开了,换了自己的嘴唇压上去。
第65章 【一更】
春海市公安局。
田隽和另一位以审讯见长的师兄从询问室出来,轻轻带上门。
邱含琦迎上去:“他还是不肯说吗?”
摇头。
聂权自打被当做嫌疑人带回来,提审了很多次,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做的,我要找律师。
他甚至一再否认,说他并不认识叫蒋虹的人。
袁家夫妇不是本地人,当年举家迁来春海做生意,户籍资料还没有实现全自动化管理,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留下。
没有尸体也没有照片,光靠描述,聂权就是抵死不承认两人有什么关联。
最糟糕的是,他看着也不像说谎,要抓他破绽都不知从何抓起。
“那双靴子他怎么解释?”
“他说时间太久,他不记得买过。当时的购买记录也只能指向是聂家人买的,但不能具体指向他。何况那双靴子在哪里,现在也找不到,只有一张照片是不能当做证据的。”
“我明白。”
“今天还没有结果就得放人了。”
田隽浓眉紧蹙,其实作为专案组成员他也很懊恼,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嫌疑对象,却挖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是不是他们侦查方向出了问题?
“聂家那个花园洋房你问过他吗?”含琦问。
“问了,他说最近都没回去过,近年都是他侄子聂尧臣在里面住,就算真的发现了什么也跟他无关。”
逻辑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但是如果尸体真的藏在那个房子里,尸体上一定会有线索指向凶手……”含琦沉思片刻,“那要不就跟他说,假如他真不是凶手,那就让我们搜查他的住处和那个洋房,要真有什么,是不是他不就能证实了吗?”
“这方法很冒险,要真能搜出什么来倒好,要是搜不出,那今后要再搜他们家可能都很麻烦。”
这个道理他们大家都懂,但破案就是要大胆假设、细心求证,如今都假设到这个份儿上了,线索也已经有了明确的指向,不去求证谁都不能甘心。
“试试吧。”田隽也豁出去了,“这案子二十年了,再糟糕也不会比过去那二十年更糟。”
邱含琦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聂权不是说要请律师吗?怎么没见有律师来?”
“这个一般是家属委托,他离婚单身,又没有子女,没有家属出面为他做委托,所以律师没到吧?”
想来上古集团公司的律师也不会管他个人的事务,何况还是刑事案件,没有专门经验的律师也没法来会见。
聂松和聂舜钧向来跟他争权夺利,巴不得他进来了就永远别出去了,肯定是不会积极给他委托律师的。
世态炎凉,有钱也不一定逃得开。
聂权也有点被他们的阵势给吓到了:“你们到底在怀疑什么啊,怀疑我杀人吗?我长这么大,连杀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杀人了!你们要搜哪里都可以,我没做过不怕你们找!但是半山湾那个花园洋房,我都二十年没住过了,现在都是我侄子在里面住啊,能找出什么跟我有关的东西来?”
“这你就别管了,我们警方找到有用的证据也不会不加辨别就直接安到你头上。”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那得看我们找到什么样的证据。如果找到关键证据能拘留你,你想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聂权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这回铁了心了:“我要打电话……我要请律师!”
“先跟家属联系吧,请他们委托,就能进来会见了。”
田隽收起笔录,出门朝含琦比了个ok的手势。
邱含琦松了口气,同时也振作起精神,感觉从小到大屏住的那口气终于有个出口可以使劲儿了。
有专案组牵头,又有老田局长这样的老领导支持,袁家这个被命名为“2.14特大杀人案”的陈年悬案终于再一次被提到桌面上来。
专案组兵分两路,一组去搜聂权现在的住处,另一组由田隽带队,几位专案刑警一辆车,邱含琦跟刑侦技术中心的同事、法医同乘另一辆车,赶到半山湾聂家的花园洋房门口。
含琦把勘查箱从车上拎下来,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红色尖顶的小楼。夏日的爬山虎生长茂盛,密密匝匝覆盖住房子的外墙,已看不出墙体原本的象牙白,只有深红色的屋顶依旧醒目。
此情此境,她既希望元熙此刻能站在这里亲眼看看挖掘证据的经过,又希望她最好什么都不要看见,只要最终得知一个结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