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叔。”聂尧臣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杀我妈妈?”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元熙最想问的。
不仅是他妈妈芮琼芝,还有她的爸爸袁正青,以及最近差点就被灭口的蒋虹。
“我这样的人,还能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钱。”英正华说道,“我发现了太太和袁太太之间的秘密,以此作为要挟,让太太给我钱。当她不愿再给的时候,我就杀了她。”
“那我爸爸呢,为什么要连他一块儿杀死?你当年到我们家里来,难道不是打算连我跟妹妹一起杀掉吗?”
灭门惨案,连报仇和追问的人都没有,过个十几二十年也不必有如今这样的麻烦了。
英正华笑了笑:“怪就怪他也发现了两位太太互换身份的秘密,如果不连他一起除掉,他到时跟警方说起,调查的矛头很容易就集中到聂家来。”
那样一来,利用身份错位杀人而不引起怀疑的这个手法就行不通了。
赵元熙错愕:“你说我爸爸也知道她们身份互换的事?”
这么说来,两人当年打算离婚,有可能是爸爸袁正青知道妻子蒋虹跟芮琼芝交换身份的事,所以才提出来的?
那么当时怀孕的那个人到底是蒋虹,还是芮琼芝?那个没能出事的孩子到底是离婚的导火索,还是他们最后改变主意、愿意将就过下去的动因?
“赵小姐,其实你很像你父亲,你们同样敏锐,也很有同理心,只可惜……”
“那我妈妈呢,你为什么要下毒杀她灭口?”
“因为她偷偷跑去见你了,不是吗?”英正华讽刺道,“不闻不问二十年,这时候才来母爱泛滥,不嫌太晚了吗?这些年她辛辛苦苦把自己藏起来,不在公众面前露脸,甚至很少出门,为的是什么?她是知道的,一旦你见到她那张脸,事情就瞒不住了。”
难怪,聂家花园那个房子里,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墙上和桌上的相框里都不过是用于装饰的油画而已。
这个家中的知情人,早已把“聂太太的脸”这个最重要的信息给藏起来了。
作为最后唯一留在这个房子里的聂家人,聂尧臣自己本身就不喜欢拍照,当然也从不在意家庭成员之间的合影。
“你担心她真的跟我面对面之后,把真相说出来,所以杀人灭口?”
“你妈妈是个软弱又虚荣的人,我不能冒这个险。她从半山湾搬出去之后,深居简出,身边没有任何值得信赖的人。她住处要置办东西,都是由我这边给她送过去,我有接近她的便利条件。”
“当年怀孕的人到底是谁,聂太太还是我妈妈?”
英正华沉默片刻,却说:“你妈妈还活着吧?有些问题,你不如等她醒来再去问她。”
他手中的枪重新紧紧抵在含琦的脑袋上,所有人的心都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不要伤人。”
英正华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我没有什么要求了,我想要的,你们都做到了。我犯下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罪责,跟我家人无关。赵小姐,邱警官……拜托你们,代我好好照顾阿敏,她什么都不知道。”
含琦跟元熙的目光短暂交汇,都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元熙刚上前半步已经被聂尧臣拽住,而含琦的手被手铐铐着,行动就更不灵便了,连转身都很困难。
很多事情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即使你早就预见了事情的发生,也还是无力阻止。
英正华将含琦从集装箱中推了下去,自己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刀,划向自己的喉咙。
“英叔!”
“正华!”
鲜血溅出很远,带着陌生的腥气,让在场很多人不忍直视。
元熙胃里翻江倒海,腿脚支撑不住身体,歪倒在聂尧臣怀中。
而邱含琦从千钧一发的绝境中被推出来,听到众人的惊呼,再想要回头,却已经被迎面而来的怀抱给挡住。
“别看。”曲嘉明说。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不知是感到安心还是后怕,浑身抖个不停。
赵淑敏当场昏厥,被救护车直接送往了医院。
剩下的事,就只能由警方善后了。
元熙像脱力一般靠在聂尧臣怀中,有点站不起来,医生怀疑是低血糖,也去了医院输液。
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身边的人是秦飞白。
“含琦呢?还有院长妈妈,她们怎么样了?”
秦飞白眉头紧蹙着:“含琦手上擦破点皮,在隔壁休息。院长妈妈还在睡,医生说她突然受了刺激和惊吓,加上本来身体也不好,才会晕倒。”
她点点头,撑着坐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聂尧臣呢?”
“你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你自己?今天那是什么样的状况,我光是听说都头皮发麻,你可好,肚子里揣着两个小的就敢到现场去,还跟凶手凑那么近……”
秦飞白真是窝着火,刚才在门外碰见聂尧臣差点跟他动手。
英正华怎么说也是他们聂家的人,自己养虎为患也就算了,祸害到别人头上,还敢把元熙这样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带到现场去跟人对峙?
姓聂的到底有没有一点为人父母的自觉性?不知道要保护自己的妻儿吗?
“你别气了,今天那种状况,换了是我被劫持,你跟含琦难道不会到现场去吗?而且不止是含琦,院长妈妈也在那里,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前半生的遭遇是那样子的……”
“你是说她失去过一个孩子,还是她跟英正华曾经是夫妻?”
“你知道?”
第113章 让我抱一会儿
秦飞白显然是知道的,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谈。
“你先好好休息,之后警方还要找你问话的,还有院长妈妈那边……我们到时候再说。”
“不,现在就说。”元熙拉住他,“这有什么值得讳莫如深的吗?”
不管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她都不会埋怨他,毕竟英正华人都不在了,还追究这些有的没的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只是想知道真相的全貌。
而且她隐隐感觉,秦飞白既然查到院长妈妈跟聂家的人有关联,却没有立刻告诉她,应该还有其他的理由。
聂尧臣却在这时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肖灼和夏婵。
“你醒了?”他走到她床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元熙摇头。
秦飞白趁机退开:“我去看看含琦。”
聂尧臣看着他的背影:“他怪我不该带你去面对那样的危险。我第一次觉得,他说的对。”
“不能怪你,是我自己要去的。”
“熙熙你胆子真大,今天这什么情况啊,你也敢往前冲,太吓人了吧!”
夏婵拿着一罐曲奇递给她:“听说你都低血糖了,我赶紧装了点刚做的曲奇饼干来给你。”
“谢谢。其实今天是个意外,警方本来不是来找我们的。”
他们要找的人是聂老爷子,而恰好曲嘉明上门拜访,老爷子知道他跟聂尧臣交情好,就叫了他一起会面,结果没说几句话,警方就十万火急地找上门来。
聂坤鹏再叱咤风云,也已是耄耋老人了,他们谁也不放心就这样让他到一个劫持人质的现场去。
何况他们追查真相、隐藏秘密不就是为了等待真凶伏法的这一天吗?
“你爷爷呢,他还好吗?”
“我大哥来接他回去了,他也需要静一静。”
他们都明白,聂老爷子所受的打击并不仅仅是失去一个助手这么简单。
除了血亲,他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了。
不一会儿,邱含琦进来了,手腕的伤口已经做了处理,没什么大碍。
他们最关心的都是赵淑敏的情况。
她跟英正华收养的那个孩子赵英杰,虽然也跟她的姓氏,但看得出跟她并不亲近。听说英、赵夫妇俩在孩子夭折之后才收养了他,本以为可以拯救这个家庭,没想到最后还是分崩离析。
他们离婚后这孩子就寄养在英正华姐姐的家里,现在也已经成年了,显然自我认知里并没有把赵淑敏当成自己的妈妈,看她没有生命危险,就先离开了。
留下来的反而是她在福利院照看大的几个孩子。
元熙感到害怕。
她亲生母亲已经昏迷不醒,这个养育她长大的院长妈妈千万不能再有事了。
聂尧臣揽住她肩膀:“放心,医生也说她只是受了刺激和操劳过度,很快就会醒的。”
果然,赵淑敏没过多久就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围坐的人,朝他们抬了抬手,干涸的嘴唇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元熙和含琦两个女孩子一下就红了眼睛。
院长妈妈甚至没问英正华怎么样了。
这样的结局,她大概很多年前就已经猜到了吧?
“您早就知道他跟我爸妈的案子有关了吗?”元熙问。
赵淑敏不答反问:“元熙,你还记得你跟元卉是怎么到福利院来的吗?”
她愣了一下:“记得,我们是从天使之家转过去的。”
“天使之家”是个民办的福利机构,她也不知道自己跟妹妹怎么到那里的。
大概是因为父母的案子悬而未决,老家的亲戚又都联系不上,或者联系上了也根本没人想要收养她们,这事儿就搁下了。送到民办的福利机构应该只是个权宜之计,反正她们也不可能会有更好的出路了,先待着吧。
然而二十年前,福利基金会旗下的正规福利院都条件有限,像“天使之家”这种民间资本的尝试就更不用说了,元熙这辈子少有的饿肚子的经历基本全是这个时期贡献的。
还有体罚,她比较文静还好说,妹妹元卉因为活泼好动,经常被罚,甚至挨打。
元卉的个性都因此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更沉默,也学会了忍耐。
她们在那儿不到一年,就被转送到福利基金会的福利院,也就是赵淑敏任院长的这一个。入园有个体检,她永远记得医生在给她们量完身高体重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年她们一厘米都没有长过,体重比前一年还减少了。
医生出具了营养不良的诊断。
再至后来,听说“天使之家”传出性/侵儿童的传闻,元熙想起元卉被体罚关小黑屋的经历,想到她个性的变化,直至两人分开她都没敢多问。
“当时暗中牵线,把你们送到福利院来的人,就是正华。那之后不久我们就离了婚,好好照顾你和元卉是他拜托我的最后一件事。”
元熙错愕:“怎么会……”
“是啊,那时我们的孩子刚去世,我也只是以为他想求内心的安稳,才去关注社会上的孤儿。你们家里那个案子当时在报纸上都有报道,他会知道也不稀奇,我根本没有想过案子会跟他有关。”赵淑敏眼里蓄满泪,干枯的大手伸过来,“元熙,不管你信不信,我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事儿是他做的,我根本想都没有想过……”
“你们的孩子因为什么去世的?”
“先天性心脏病。”赵淑敏答得很平静,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反而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那孩子其实先天就有不足,出生之后大病小病不断,先心病只是其中最严重的一种。医生说要尽早做手术,但手术费用我们一直凑不齐。好不容易凑够钱做了第一次手术,正华不甘心把全部积蓄就这样投进去,想要赌一把,跟人学着炒期货,血本无归。”
聂尧臣蹙眉:“英叔为什么没有跟我们家里人提?”
即使是二十年前,那样一笔钱,普通人家或许要倾家荡产才拿得出来,但对聂家来说也只能算是九牛一毛。英正华一直为聂家工作,深受信任,只要他提出来,他们不可能不帮他解这个急。
“我不知道……”赵淑敏深吸口气,“他那个人其实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而且他是真的喜欢他的工作,一旦向东家借了钱,就显得关系没那么纯粹了,怕人家质疑他不专业。但他把钱亏掉之后,还是拿了钱回来的,只是已经错过了第二次做手术最佳时机,孩子恰好又因为严重的并发症,没能挺过去……”
其实还是痛啊,丧子之痛剜心噬骨,几十年仍然无法真正忘记。
英正华后来拿回来的钱就是他所说的,发现聂太太的秘密之后,向她勒索所得吗?
赵淑敏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浸湿了枕头。元熙拿纸巾为她轻轻擦拭,握住她干枯的手:“别哭了,我不怪你的。”
没有人能代替别人原谅什么。死去的聂太太,她的亲生父亲,还有如今昏迷不醒的亲生母亲蒋虹,都有充分的理由痛恨剥夺他们生命的凶手。但就她个人感情来说,无论赵淑敏是否知情,她都没办法恨这个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可怜女人,因为她也是受害者之一。
她甚至还没有适应怎么去恨英正华。
在她脑海中,凶手应该是个非常极端的人物——极端的冷血,极端的冷静,极端沉得住气。
而不是像英正华这样好像满怀愧疚,还会在杀人之后关注她们姐妹俩的状况,将她们送到自己最信赖的人身边去。
真凶伏法,本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没想到竟然反而巨石般压在众人心头,跟想象中如释重负的感觉完全不同。
尤其是元熙,几乎就没有笑过。
聂尧臣以为她是担心赵淑敏,安慰道:“别太担心,我问过医生,她虽然看起来虚弱,但肾脏的问题已经调理的不错,可以做手术了。我还是会找最好的医生给她主刀,之后可能还有化疗,我已经交代医生用最好的药,请专业的护工来照顾……”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元熙抱住。
“熙……”
“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