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个本子,落在手心里果然刚刚好巴掌大小,也不知道用什么裁剪的,每一页都刚刚好,最左边用粗针线密密麻麻缝好。
皇帝随手掀开,第一页上面就写了xx书院xx班纪长泽。
底下还标注一行字:捡到请还。
纪长泽正伸长脖子跟着一起看,见皇帝看到这里嘿嘿一笑,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上骑射课的时候人多,总是不小心丢掉,再加上大家的本子都差不多,也有不小心拿错的,写好名字就会有捡到的人还回来。”
皇帝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在宫中教导,也没体验过学院集体上学是个什么感觉,听纪长泽这么一说还觉得挺有意思。
一群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人一同上课一同骑射,一起做资料本。
也就是这样的环境,才能养出纪长泽这样纯粹张扬但不惹人厌的性子吧。
皇帝接着往后翻。
前面大概都是一些书上的资料,都用比米粒还小的字归归整整写的清楚,还特地标注了一下哪里哪里还可以再去问一下老师。
中间就可以看的出来纪长泽越来越沉迷医术了。
时不时就能看到他记录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实验记录。
【原来用xxx和xxxx混合在一起再加上xxx会让人犯困,周绕令说他最近睡不着,用他试试】
底下是使用后记录:【周绕令在课堂上睡成了死猪,先生怎么叫都不醒,气的先生就坐在一边看他,他一睁眼看见先生的时候那个表情够我笑一辈子哈哈哈哈】
【今天有了新发现,制出了一种让蚊虫讨厌的药水,洒在身上蚊子就不会咬,抓了一条蛇试了试,那蛇果然怕的不得了,一个劲的想跑,但是我把它关在桌子里它跑不了哈哈哈哈】
使用后续记录:【周绕令看见我桌子里有蛇吓得摔了一跤,好像还吓哭了,哈哈哈哈哈】
【做出了个好玩的东西,可以让人短期内神清气爽,脑子达到最灵活的状态,还特地调了口味,大哥每天在外面做事一定很累,这个可以给他喝。】
后续记录:【周绕令手贱拿了喝,结果一下午都在奋笔疾书,据说晚上一直折腾到三更才去睡,特地观察了一下,第二天他精神还好,就是黑眼圈有点大,看来这个药只能早上喝。】
皇帝粗略看去,底下都是纪长泽的各种奇思妙想,使用者因为各种原因,全是周绕令。
最后一条是纪长泽在记录他最近研究以前发生过的不治之症。
他对天元病很感兴趣,所以查找了大量资料。根据百年前天元病的发病症状研究出了治疗办法。
可惜的是,因为天元病百年前已经销声匿迹,纪长泽没办法验证自己的治疗方案是否有效。
皇帝此刻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预感了。
果然,在下面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使用记录:【现在我正在周家院子里熬药,周绕令得天元病了,巧了不是,我可太喜欢他了。】
皇帝:“……”
此刻他终于想起来和纪长泽一起进宫的貌似还有个治疗好的学生。
只是在他眼中那就是个人形病例,确定对对方吃好喝好哪哪都好没有什么不舒服之后就放在了脑后。
他偏头问身边伺候的宫人:“跟长泽一起进宫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那宫人赶忙回答:“是一位叫周绕令的学生。”
哦豁。
皇帝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意外。
他想着纪长泽在小本本里记录的最后一句话,试探的看向对方。
“长泽啊,你和这个周绕令是什么关系?”
纪长泽回答的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理直气壮的不得了:“我和他是好友,最好最好的朋友。”
皇帝:“……”
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换成他,沉迷医术研究药物,刚刚研究出个药就有个同学蹦出来试药,他肯定也喜欢对方。
一开始纪长泽的确是随便抓了个人试试,结果之后就是周绕令自己蹦跶着试了。
关键吧,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周绕令光是药就用了十几种,他居然还能活蹦乱跳。
“咳。”
眼看着纪长泽还在那大吹特吹他和周绕令的友谊如何如何坚固,两人的关系如何如何亲近,听在皇帝耳朵里简直跟一个兔子在那蹦跶着对他说它喜欢和草交朋友一样。
看的人又觉得可爱又觉得好玩。
纪长泽吹捧了半天自己和周绕令的友谊,吹着吹着才像是猛的想起了什么一样。
“咦,对了,周绕令呢,他不是和我一起进来的吗?”
皇帝不由得在心底为周绕令掬了一把同情的泪。
“他还在内殿休息,也没什么事了,你们一会可以一道出宫去。”
在他看来,纪长泽这小子没心没肺的,喜欢和周绕令玩也是因为对方每次都勇于试药。
换成皇帝,如果有个人每天都各种努力的帮他解决朝廷大事,他肯定也很喜欢对方。
这么一说,怨不得他十分喜欢纪长衍这个下属呢。
纪长衍对他来说可不就是周绕令对纪长泽一般的存在吗?
每次他一有什么需要解决的事,纪长衍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帮他搞定。
而他除了皇帝这一层身份之外,还有个纪长衍不知道的笔友身份。
无论是纪长衍对公事还是对私事,两者的态度他都清清楚楚,用起对方来也比谁都放心。
这样一来,皇帝发现自己和纪长泽果然还是有很多共通之处的。
诶,虽然这孩子并不喜欢上进,也没什么争权夺利之心不合适皇家,但是他是真的喜欢对方这个性子。
如果是他的儿子,他一定宠着他长大,让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剔透性子才好。
皇帝正胡思乱想,手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宣纸,突然察觉出不对来。
这个纸,怎么触感这么好。
他用的纸一向是全国最好的,可即使如此,摸上去居然也没有纪长泽用来做小抄本的纸手感好。
再仔细看去,就发现这纸十分细腻,光影下那完全没有泛黄的白皙清清楚楚。
皇帝越看越惊,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纸,若是民间有了这种好纸,为何不进到宫中来供他使用?
皇帝倒是没想到纪长泽身上去,只心中惊讶,面上不露分毫,仿佛无意一般的询问道:“长泽,这纸不错,哪家买的?”
“这不是买的。”
纪家小少爷果然没察觉出什么,随手拿了皇帝之前赐给自己的水果咔嚓咔嚓吃的舒服。
“那是我制药的时候顺手做的,之前的宣纸做这种本子不是太软就是太硬,不合适带在身边,我就想办法做了这种纸出来。”
自己做的?!!
皇帝脸上神情看不出什么,心中却十分惊讶。
纸贵可不只是说说而已,要造纸,造出来的还是适合写字的纸,其中废的功夫人力物力十分多,而造出来的最好的纸,也还是会泛黄粗糙。
皇帝十分清楚这点,但也无济于事,毕竟这玩意又不是说能造就造出来的。
结果纪长泽他还真“顺便”做出了纸。
而且还是皇帝从未见过的,如此细腻,洁白,硬度刚刚好的状态。
他怎么做到的?
纪长泽不是沉迷医术,只会制药吗?
皇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他有些犹豫。
这造纸之法无论是放在哪家都是不传之秘,就算是纪长泽已经得了个王位,四舍五入算的上是皇室的人……
找他要造出这种一看就价格昂贵的造纸之法,也还是有点略不要脸了。
皇帝还在那犹豫自己到底是要脸还是不要脸,那边的纪长泽已经以带着点吐槽的语气巴拉巴拉把造纸过程,用了什么原料,中间要用到哪些技术全都秃噜了个清楚。
“那谁能想到这样也能行呢,我就是这么一试结果居然还成了,不过那波出来的时候纸还是有点太软了,所以我才用了后面那个法子,结果陛下你猜怎么着,刚刚好!”
皇帝:“……”
纪长泽还在那得意得意的巴拉巴拉说他是如何如何采购原料,没钱了就去找大哥撒娇要,后来大哥给的钱花完了他没好意思再去要,就厚着脸皮去母亲那耍赖要钱。
皇帝:“……”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提醒一下嘴巴这么快的纪长泽。
毕竟就在刚刚,皇帝甚至没来得及阻止,纪长泽就已经凭一己之力,在短短的三秒之内把他的秘方说了个干干净净。
皇帝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像是这孩子这样实诚的人。
他一时噎住,怔愣了足足几秒,才缓缓道:“长泽啊,你刚刚把你的秘方说出来了。”
虽然很心动,但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还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一个小孩子的秘方都要骗。
尽管这个小孩子做出来的秘方足以挣出五分之一国库的钱,还是细水长流的那种。
皇帝也是忍着心痛,才强迫自己放下心底的蠢蠢欲动,忍痛提醒。
然而他给自己的心理建设终究是白做了。
从小被宠大压根没感受过金钱压力的纪家小少爷压根没明白皇帝这句话的意思,还很利索的点头。
“是啊,陛下您听听这些法子就知道我花了多少钱了吧。”
皇帝:“……”
怨不得纪长衍要死了都不放心这个弟弟。
换成他,他也不放心。
这孩子压根就是个缺心眼啊。
缺心眼的纪家小少爷貌似是把他那一脸蛋疼给理解成了心疼钱,还在那十分认真的跟皇帝分析他用了多少钱。
“母亲和姨娘们虽然带发修行了,但是她们也闲不住,就索性开了个铺子专门卖一些女子用的脂粉之类的,现在母亲可是大财主,我找她要,她一下子就给了我五十两。”
五十两……造纸……
皇帝感叹:“那你小金库钱还挺多的吧。”
“我哪有什么小金库啊,每次钱到手了就是拿去买医书,所以我最喜欢跟我小表弟玩了,他手里钱多,而且也好哄,我大部分医书都是靠他给钱才买的。”
皇帝想,这个表弟应该就是周家的周百岁了,之前查纪长泽医术的时候的确是有这方面的资料。
纪长泽治好了周百岁的结巴,正在治脑子,之前两个小的凑在一起,周百岁没少给钱出去,因此在纪长泽医术曝光之前,周百岁身边的下人对纪长泽一直很有意见。
不过五十两就能造出这么一个小本子来,倒是也挺划算。
正这么想着的皇帝就听见纪长泽在那说:“母亲给的五十两我先花了三十两买书,后来又去酒楼吃了五两,又用五两买了点药材,剩下十两制出了一堆纸,够我画很久画了。”
“等等!”
皇帝听到这,突然神情一顿。
他又激动,又带着点不可置信的问纪长泽:“你用了十两银子,就造出了这么多纸??”
他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激动,面前的小少年好像是有点被吓到了,脸上神采飞扬的神情也变成了不知所措。
嘴唇动了动,有点小心翼翼的问:“陛下,怎么了?”
皇帝眼睛亮的吓人,重复问:“回答朕,你是不是真的用了十两造出的这些纸?!”
他的表情实在是太严肃,十三岁的纪家小少爷有点懵,又有点怯。
怂怂的小声承认:“……我撒谎了。”
皇帝:“……”
他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整个人都清醒了下来。
也是,怎么可能十两就能造出纪长泽说的那样多,质量还这么好的纸。
他也真是最近太疲惫了,居然连这种不可能的事都会相信。
正在心底这样想着,就听见纪长泽小声说:“其实只用了五两,剩下五两……”
小少年仿佛心虚的不得了,低着头都不敢抬头看皇帝。
“剩下五两我拿去买话本了,我怕母亲骂我,所以我就告诉母亲那十两都用来造纸了。”
他好像怕受到责骂,像是每一个普通犯了错的同龄人一样,一边怕挨骂,一边又不服气的试图为自己辩解:
“我也没上课偷看,有时候先生让我们自己看书我都会了才会看的,骑射什么的我以后也不用上战场,就想着躲在树后面看看也没什么妨碍……”
说着说着,估计是自己也反应过来这好像有点不打自招的意味,纪长泽闭嘴不敢说话了。
皇帝没说话。
宫人们在这样的气氛下谁也不敢大声喘气,一时间宫殿里静的吓人。
半响,皇帝才问自觉犯错垂头丧气不敢吱声的纪长泽:“长泽,朕再问你一遍,真的是五两银子做出来的纸吗?”
纪家小少爷看起来都要被当今陛下给吓哭了。
眼尾都有点发红,低着头嗫嚅半天,才十分心虚的说:“三两……是三两……”
“还有二两银子,我去请了打手,想要让他们帮我打那个骂母亲的人,结果那个书生每天去花楼,花楼二两银子根本进不去,到现在他们也没有帮我打人。”
纪长泽一下一下的偷偷抬眼看皇帝,自觉自己做错了事,脸上露出了个讨好的笑。
“陛下,他们还没打呢,我不算是犯法吧,我回去后立刻让他们不要打了。”
见纪长泽眼中满是希望他能既往不咎的讨好卖乖,皇帝怔了许久。
三两……
才三两……纪长泽居然就做出了一大摞如此质量的纸张。
倒不是说其他纸张用三两做不出来,可也要看是什么材质。
就纪长泽现在用的这种纸,如果真心想要把价格卖的高的话,一张纸十两都会有人愿意买。
而纪长泽,却半点都不设防的就这么将一个会下蛋的金母鸡直接送到了皇帝面前。
明明做出了这样厉害的东西,却还在那纠结着买话本和请打手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