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蔷薇苑。
陆靖庭一手握着兵书, 他眉头紧锁。
探子上午就已经禀报过了。
他知道魏琉璃几时见了太子萧珏。
甚至细致到, 魏琉璃在茶楼待了多久, 以及那间雅房里叫了什么点心和茶叶。
他还知道,魏琉璃与萧珏离开后, 雅间内的点心根本没人动过。
人只有在放松的情况下, 才会有胃口。
从种种迹象来说, 魏琉璃见到太子后, 并不是很愉悦, 并且逗留时间极短,也没说上几句话。
情况明明没有任何异常。
陆靖庭也忍着没去找魏琉璃。
但他心神不定、坐立难安。
这种难以掌控的情绪,令得他就连寻常最喜欢的兵书都看不见去了。
门外响起动静,有人在敲门,“兄长!我有大事与你说。”
是木棉。
她又来告状了?
陆靖庭立刻坐正了身子,面色如常,沉声道:“进来。”
木棉推门而入。
陆靖庭仿佛根本就不关心木棉要说何事,表情淡漠,“小六,你有何事?”
木棉倒是不担心兄长会没了媳妇,她只担心自己会没了嫂嫂,遂一鼓作气,“兄长,我今日陪同嫂嫂去见了太子,亲耳听见太子说,他要带嫂嫂离开,而且嫂嫂还答应了,眼下就在等着时机!兄长!你媳妇要被人拐走了!”
木棉一双大眼晶亮,焦急之色难遮难掩。
“……”陆靖庭眸光滞住。
他要忍!
万不能像昨日那般冲入蔷薇苑,然后找魏琉璃兴师问罪。
魏琉璃是一个聪明的女子,既然让木棉听到了这些话,那么,必然不是真的。
陆靖庭捏着书册的那只手紧了又紧,因为用力过度,大拇指在书册页面抠下了一道痕迹。
手背青筋凸起,有骨节碰撞的声音作响。
木棉见陆靖庭毫无反应,皇帝不急太监急,“兄长!你怎的还不去找嫂嫂?那太子长得俊美无双,面容白皙,很是好看呐!”
木棉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她知道太子的脸又白又嫩,很是漂亮。
陆靖庭,“……”
男人的胸口一缩,明知傻小六的话不可当真,但他还是徒增了危机感。
就连小傻子都觉得的萧珏长得好看,那么魏琉璃呢?
像她那样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不都喜欢白皙俊美的男子么?
何况,魏琉璃与萧珏有十多年的竹马情谊。
陆靖庭现在细一回想,其实,魏琉璃一嫁过来,就对他甚是热情,那种满眼皆是他的目光,完全不像是作伪。
所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她在自尽投河之后,突然性情大变?
还移情别恋了?
倒不是陆靖庭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只是情敌是太子,还是个容貌不俗的男子,且与魏琉璃几乎一同长大,这其中情分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陆靖庭站起身,木棉以为他要行动了,继续添油加醋,“兄长,我虽不想让你欺负嫂嫂,可倘若……欺负过她之后,她就不会离开,那兄长就去欺负吧。”
木棉为达目的,两面三刀。
“……”陆靖庭似乎完全能够明白“欺负”二字是何意。
不,他倒是有那个贼心,但是没有贼胆了。
木棉催促,“兄长,还愣着作甚,你倒是赶紧行动呀!”
陆靖庭,“……”
他今晨见过魏琉璃,一直很担心她的状态,这一整日下来,她也应该是乏了。
是该去看看她。
“嗯,我知道了。”陆靖庭深深地望了一眼木棉,问道:“小六,你还听见你嫂嫂与太子说过什么?除却与太子之外,她今日还说过哪些特殊的话?”
木棉脑子不太好使。
她只会记得重要的东西。
被陆靖庭这样一问,人就犯傻了。
她挠挠头,倒是想起了一桩事,“对了,嫂嫂说过,她想吃烤鸭子。”
木棉对吃食甚是敏感,所以记得清楚。
今日,魏琉璃的确随口一提,说怀念京城的烤鸭,并没有说她想吃。
漠北这般酷热,魏琉璃没甚胃口,对油荤自然不感兴趣。
然而,陆靖庭却是信以为真了。
木棉咽了咽口水,仿佛看出了陆靖庭接下来会做什么,恳切道:“兄长,你给嫂嫂买烤鸭时,能否给我也捎一只?我正在长个头,需得多吃。”
陆靖庭发现,小六作用很大,他需要得到小六的忠心,如此一来,就更加容易掌控魏琉璃那边的消息。
于是,陆靖庭哄道:“只要小六随时汇报你嫂嫂的情况,兄长让人每日给你买烤鸭。”
木棉深吸了一口气,天上掉馅饼了,她必须接住,“嗯!兄长,我明白了!”
*
半个时辰后。
陆靖庭亲手提着四只烤鸭回府,两只给了趴在大门口翘首以盼的木棉。另外两只由他带去了蔷薇苑。
傍晚余晖西斜。
魏琉璃睡意朦胧,似乎睡着了,但潜意识里又知道自己是醒着的。
人疲倦到了极致,往往会出现梦境与现实分不开的状况。
她迷迷糊糊中哼哼了几声,仿佛是在梦魇。
然后就闻到了浓郁的烤鸭气息。
这个时节,若是喝上一盅酸梅汤,亦或是吃上一碗时令的凉拌小菜,那才是苏爽。
而油荤无疑是对肠胃的摧残。
魏琉璃在睡梦中,只觉得一阵恶心。
“呕——”
魏琉璃突然作呕,随即就醒了。
她上半身前倾,微微支起了身子,一睁开眼就看见陆靖庭着一身玄色锦缎劲装,正站在脚踏看着她。
男人的幽眸深邃,里面仿佛倒映着汪洋大海,与万里星辰。
唯一违和的是,他手中提着两个油纸包,外面还溢出了油渍。
是烤鸭的味道。
“你醒了?起来吃烤鸭?”陆靖庭当然不便问及她今日去见太子的事。
他以为魏琉璃想吃烤鸭,所以单刀直入。直接瞄准了她的喜好。
魏琉璃睡意蓬松,脑壳涨疼,浑身无力,内心一阵阵的闷燥,这个时候却有人喊她吃烤鸭……似乎还是两只!
她看着陆靖庭,怔了又怔,几个呼吸后,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泪忍不住滑落。
这就是她朝思暮想了两世的夫君么?
若非看在他是英雄的份上,她真想休夫!
美人梨花带雨,哭得默默无声,叫人见之生怜。
陆靖庭浑身僵硬。
他一个铮铮铁汉,只会带兵打战,何曾与这种娇滴滴的美人相处过?
愣是不明所以。
为甚小妻子一醒来就哭?
是不想看见他?
她为何这般伤神?
莫不是因为怀念太子?
陆靖庭脑子里浮现出无数困惑。
然而,最终说出口的话却是,“不想吃么?”
魏琉璃,“……”
她要如何向夫君表达自己的诉求?她想要的,莫过于自己心仪的男子,也懂她。
仅此而已。
哪怕每日粗茶淡饭,亦或是一辈子镇守漠北,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可夫君……总是与她想不到一处去。
非但如此,他还总会曲解她的意思。
魏琉璃无语极了。
她上辈子与陆靖庭并未真正相处过。
只不过曾经大梦一场,恍然大悟,才发现了自己的内心执念。
而今,她重生归来,只是一头脑热的奔赴陆靖庭,却是忽略了诸多实际上的事情。
比方说,两个人的喜好、见地……等等诸多因素,都似乎不太匹配。
魏琉璃深吸一口气,“我有些乏,你一个人食用吧。”
陆靖庭张了张嘴,看着憔悴不堪,又泪流满面的小妻子,他顿觉得束手无措,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来硬的,凡事都要顺着她。
“好。”
男人应下,没有继续打扰魏琉璃。
他留意了一下,昨晚送来的金佛和金镯子,似乎被收起来了。
她不喜欢么?
陆靖庭拧眉,离开了蔷薇苑,他把陆无颜叫到了跟前问话。
此前,是陆无颜调查了魏琉璃在京城的一切情况。
廊下清风徐徐,夕阳彻底消失之后,天空一片苍茫。
陆靖庭捏了捏高挺的鼻梁,问道:“老二,你此前调查你长嫂,可知她有何喜好?”
陆无颜见兄长如此严肃,陆无颜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谁知,竟是问及嫂嫂的喜好……
陆无颜作为亲弟弟,当然是自诩很懂陆靖庭。
看来,兄长是想讨长嫂欢心。
陆无颜挠了挠后脑勺,这感觉甚是微妙,明明应该替兄长与嫂子高兴,但他又似乎不是那么欢喜。
不过,陆无颜实话实说,“长嫂性情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喜欢放纸鸢。”
琴棋书画,以及纸鸢……
这倒是不难的。
陆靖庭面无表情的应下,“嗯,我知道了,你明日一早去一趟集市,买几只纸鸢回来。”
交代了一句,陆靖庭又道:“要双数。”
陆无颜,“……是,兄长。”
这一夜,注定了有人难眠。
陆靖庭在紫竹苑迟迟无法入睡,但又不能去蔷薇苑,只能静静等待天明。
*
而另一边,廖府。
夜深人静之时,廖府角门走入一人。
这人一身黑色斗篷,兜帽盖住了人脸,看不清面容。
待小厮将此人引入内堂,他才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纨绔蛮横的脸,他眼神桀骜,带着金箔人独有的野蛮,宛若尚未开化的野人。
极具攻击性。
同时也是个小人模样。
萧珏本能的厌恶此人。
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萧珏笑了笑,“百里墨,许久不见了。”
百里墨前几年去过京城朝贡,与萧珏相识。
百里墨随意抱了抱拳,作揖的动作极为不标准,一副敷衍之态,“大周太子殿下,别来无恙,说吧,见我何事?”
萧珏对一旁的廖世廉使了一个眼色。
廖世廉递上了一份契约书给百里墨看。
萧珏脸上笑意不达眼底,“百里墨,你不是记恨陆靖庭么?孤给你一个铲除他的机会。”
百里墨扫了一眼契约书,闻言,他忽然朗声大笑了起来,既然今晚过来赴约,那便是猜出了萧珏的目的。
“哈哈哈!那倒要看看大周太子到底有什么计划了。”
……
*
魏琉璃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醒来时,她气色大好。
赵嬷嬷笑着站在床头,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侯爷已在院中等了许久了,侯爷带了纸鸢过来,说今日要带小姐去放纸鸢呢。”
魏琉璃的确喜欢放纸鸢。
京城的高门女子多多少少会被束缚。
她彼时就渴望自由自在。
所以,每回开春都会带着身边仆从去后院放纸鸢。
可眼下是盛暑啊!
夫君他就不嫌热么?
魏琉璃的身子恢复了不少,她下榻穿衣,还惦记着商号那边,虽然陆靖庭给她拨了几个陆家的护院,但商号没有办起来之前,她还是想亲自照料的。
穿了男装,走出房门。
陆靖庭手里拿着纸鸢走过来。
魏琉璃留意了一下,是两只纸鸢,而且还是一模一样的蝴蝶纸鸢。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不对劲了。
“我带你去马场放纸鸢。”陆靖庭言简意赅。
魏琉璃眯了眯她的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陆靖庭。
突然,目光扫到陆靖庭的腰间,那腰封上面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块玉佩。
此前,陆靖庭都是穿劲装,很少佩戴玉饰。
他今日难得捯饬。
而且还一改往日的玄色衣袍。
今天穿的是月白色锦缎。
整个人少了几分肃重冷漠,看着年轻了好几岁,像是二十出头的光景。
魏琉璃内心暗暗叹气,面上不温不火,“我今日还要去商号,只怕无暇去放纸鸢。”
陆靖庭剑眉一拧,“……”
怎么?
她还在生气?
前日是他唐突了,但他和她终归是夫妻,那种事不应该是很寻常么?
陆靖庭办事一向注重效率,他煎熬了这几日着实为难,索性直言道:“你还要气到几时?”
他的语气并不生硬。
但听在魏琉璃的耳朵里,却成了命令。
仿佛是在给她一个期限。
到了那个期限,她就必须不气了。
魏琉璃呆呆的看着陆靖庭,只觉得眼前的夫君相当陌生,并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夫君。
魏琉璃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她打算不搭理陆靖庭了。
扭头就要离开。
陆靖庭,“……”
这时,善秋堂的张妈妈亲自过来了一趟。
老太君当然知道陆靖庭与魏琉璃闹出了罅隙,这不……还没到吃团圆饭的日子,善秋堂那边特意准备了早膳。
张妈妈看了看陆靖庭,又看了看魏琉璃,她似乎发现了不得不了的大事。
侯爷……竟然换了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