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最后一道外景考题是应麟最拿手的捕厉鬼,拿到了满分。
可是,如果调查没错的话,这个孩子就是被他早早放弃了亲生儿子,当年明明、明明……资质很差的啊!他亲自摸过骨,绝对不会错的!但眼见为实,在这一次的道门大比中竟然表现得比被他与妻子精心教养十七年的应麟还要出色。
都是十七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资质呢?怎么突然就变成少年天才了?
是不是有什么奇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翟家,能从中得到什么?
这几个念头一冒上来,就让翟溯天满心的懊恼后悔。
说句心里话,孩子他是没打算认的,如果是哪一天在路上在街上,不管是在哪里,遇到了这亲生的儿子,翟溯天顶多感慨几句,多看两眼就算了。
可偏偏是在道门大比上遇见的,还这样出色,比细心教养倾家族资源培养起来的少主子还要出类拔萃,这让人怎么舍得放手?
什么都没有付出过,突然多了一棵茁壮的、未来可期的小树苗在眼前,只需要稍稍用些心思将人拢过来,不出几年就能成为护卫翟家的参天大树!
怎么舍得?怎么甘心?
舍不得,不甘心。
这些念头他连妻子也不好意思告诉,实在太丢脸了。因此这一次的晚宴,用的是迂回的策略,他与妻子说:“这么些年不见,突然跟他说咱们才是亲生父母,我怕孩子拧不过这个弯儿,倒不如慢慢来,我们对他亲近一些,以后循序渐进,再慢慢提。”
妻子哪里不应?
于是就有了这个宴。
只是采宁子不走寻常路,他这个身份也不需要拐弯抹角了,想说什么就直说,无需顾忌。翟溯天就有些尴尬了,笑着说:“采宁子道长,你可冤枉死我了,我和内子实在是看虹臻惹人喜欢,虹臻的年纪就跟我家应麟一样,少年英才,让人看了心喜,忍不住就想亲近亲近。”
一族之长放下架子,话说得好听又周到,比采宁子的话好听了不知道多少倍。
采宁子不为所动,反而问:“我还以为是我们虹臻跟令夫人长得相似,这才引发了翟家主的慈父心呢。”
这话一出,饭桌霎时间一片寂静。蔻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翟溯天面色沉静:“哦?您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他作出细细打量的神态,然后惊奇点头,“还真是有些像!”最后下结论,“怪不得我看虹臻第一眼就觉得喜欢,原来还有这份缘分在,以后千万要多多走动才好。”
瑞和靠着采宁子坐着,垂眸没说话。采宁子一下子就冷笑出声:“那行。”
本来想着能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打听出虹臻的身世,现在看来翟溯天是想着打个马虎眼,光想套近乎不想说实话,那还聊个屁。
他一下子就站起来了,连饭都不想吃,又不是吃不起饭。“那我们就先走了,赶飞机呢!”拉着瑞和就走。
“虹臻!”蔻丹忙挽留。
瑞和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清凌凌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又好像什么都看清了。蔻丹余下的话都哽在嗓子眼儿,再也说不出来。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下,不由得埋怨起丈夫:“为什么不能说——”
“丹霞……唉!”翟溯天也叹气,“当年的事情你该还记得的,怎么认呢?认了,家就要乱了。”
蔻丹的眼泪掉了下来,到底没再说什么。当年就放弃了的东西,不是说想拿回来就能往回捡的,当初就妥协了,现在更加没有勇气再来硬扛。
出了翟家大院来到自己的住所,弟子们已经将东西全部收拾好了,瑞和坐飞机返回荷莲观。采宁子找机会跟瑞和谈了心:“这事儿你就别着急上火了,师傅会帮你查的。”又温和地安慰几句,“要结交你的是他们!咱们稳坐钓鱼台,看他们露出马脚。便是他们缩回去了,那也不用担心,你越出色,他们越耐不住的。”
翟溯天只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深,其实谁是个傻子呢?采宁子心里门清。
“我都听师傅的。”瑞和全部应承。回荷莲观的路上,他表现得愈发乖顺,哄得采宁子很是开怀。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采宁子知道他是在愧疚,便很配合他,希望他早些放下心事,师徒两人更加相得。
到回了家,采宁子就说:“我带你去玩。”说的是之前承诺要带瑞和去的那个地方。接连说了这么几次,瑞和也升起了好奇心,于是师徒俩就再次出门了,等上了飞机瑞和才知道,那地方在京城。
采宁子老神在在地:“师傅带你去京城溜达溜达。”
当天出发中午出发,下午三点就抵达京城,采宁子打了个电话,这次来接的是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自称姓陈,对采宁子很是热情恭敬,亲自开车接机,说要先请他们去家里休息。
“我爷爷说了,务必要请采宁子道长来家里。”
采宁子感叹:“你爷爷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听说您要来京玩,高兴得不得了。”
瑞和看得好奇,采宁子轻轻地拍他的手,略带伤感地说:“你三师兄姓陈,这孩子该是你三师兄的侄子。”
来京城,陈家是必定要去的。三徒弟虹宇是采宁子最看重的弟子,早些年与陈家自然往来密切,等三徒弟过世,这份交情也没断,那些个护身玉牌保命玉符等等护身的好物,采宁子每年都会派人送上京,陈家也时常打发人来看他,四时八节都有礼物。
此番采宁子带瑞和上京,自然不可能不入陈家的门。
三师兄的事迹瑞和已经听过好几遍了,这次来到陈家,才觉着想象中的人落到实地,变得更加真实起来,哪怕这真实也只是别人的记忆。在陈家吃过晚饭,采宁子又与三徒弟的祖父关在书房聊天聊了一夜,第二天带着瑞和出门。
陈老先生坚持让孙子接送,说:“你只管吩咐他,就当他是个包车的司机。”
推辞不过,采宁子就不推脱了。
有熟人接,出行的确方便很多,采宁子要去的地方偏、乱,真的包车过去,司机该不高兴了。陈钰性子好,他听采宁子指路,将车开得又稳又快,穿街走巷一点磕碰都没有。
“到啦。”采宁子让陈钰先去玩,“等我们要走了再打电话给你。”
瑞和看着面前的居民小区,有些困惑:“师傅,这就是你说的要带我来玩的地方?”
“是啊,跟我来吧。”
这老式居民小区里似乎已经荒废了,大门处的铁门锈迹斑斑,看门的倒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她查看了采宁子的天师证,登记之后才放行。看着普通的居民楼,进去之后——也挺普通的。采宁子带着瑞和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楼座前,瑞和眼尖地发现这栋楼有些不同。
虽然和其他楼座一样楼门紧闭,但这一栋楼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应该说这整个小区都让瑞和觉得不太舒适,似乎……似乎那些空房子的窗户后面,有人在看着他。
这栋楼尤甚。
采宁子见状露出满意的表情,上前去敲门,门开了,瑞和有些惊讶,这不是个熟人么?
开门的是越宗道长,当年周雄案件中来协助的来自济青观的天师。
瑞和的心一跳,然后再次平静。幸好幸好,拜师之后他极少外出,除了主动跟周雄联系之外,没有再遇到当初被他骗过的其他人。就连荷莲观中与周雄相熟的桂珍,也从没跟瑞和见过。桂珍跟他同辈,瑞和该叫对方师兄,听观主闲暇聊天时说过,桂珍师兄很会经营,荷莲观中的七成收入都是来自桂珍牵线,他与许多商人交好,人脉连着人脉,请他看风水买符的人都排着队呢。因此忙得脚不沾地,拜师礼时桂珍倒是送了礼物回来,瑞和还没见过对方,怕露馅,当时他还跟周雄交代过,不要跟桂珍说起自己。
好在已经跟采宁子坦白,现在遇见越宗道长让瑞和也不是那么惊惶。
越宗道长见到瑞和的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他来,他客气地请采宁子进来,听采宁子介绍说:“这是我的小徒弟,行七的,你叫他虹臻就好。”便看了瑞和两眼,和气地打招呼。
“我想着带他过来试试,你们这里有进展吗?”
越宗摇头:“暂时还无,就只萃华道友一人。”
“今天我带我家虹臻来试试。”
“您怎么知道这里的?”越宗苦笑。
采宁子骄傲地抬起下巴:“这个小区的开发商姓郑。”
越宗自以为听懂了,这个小区出现穷海之后就被征用了,所有居民都被安置出去,采宁子跟开发商有交情,那就说得过去了。
“好吧,请跟我来。”都到门口了,又是道门的老前辈,越宗不敢拦。
瑞和跟在采宁子身边小声说:“这里不是六师兄介绍师傅来的吗?”
“是啊,你六师兄俗家姓就姓郑嘛。”
作者有话要说: 和崽:六师兄俗家名字叫什么?
采宁子:郑心宝
郑家老太太:我的乖孙哟!就叫心宝,是奶奶的心头宝哟么啾!
第218章 一流神棍
进了里头才发现别有洞天,到处都是符篆和符阵,墙面上少有留白,像是在镇压什么东西。
瑞和先跟着采宁子和越宗往楼上爬,爬到九楼了才停下,这栋楼拢共才十楼。这一路过来只见到零星几个人,都是持枪的武警,一楼一个,站姿笔挺双眼锐利。到了九楼越宗才拿钥匙打开一户人家的大门,这门上面的朱砂还是新的。
进了门才知道这房间已经被掏空,入门后又是一道楼梯,蜿蜒往下。不对,应该说整栋楼都被掏空了。瑞和看得好奇,也不知道下头是什么东西,竟然值得用一整栋楼来压。
“小心些,如果受不住就拿护心咒护住心脉,别让心脉失守。”越宗说。
瑞和询问采宁子:“师傅身上的符篆可够?不够我这里还有许多。”他画的符除了卖的,自家用的,其他的也时常往采宁子那边送。
“够的,够用的。”
下了楼梯,才下了一层楼不到,就再也下不去了。原因无它,阴气太过浓郁形成了风眼,阴气成风,烈烈刺身。
“只能站到这里了,再往下身体难捱。”越宗领了路,交代,“千万别冲动,能领悟得到就领悟,领悟不到也别强求,上周陆家来了一个弟子,掉下去后失了魂,魂魄连一头发丝儿都招不到,在医院里待了三天,错过了离魂后四十八小时的最佳回魂日,人就真的没了。现在穷海这里的规矩还没立起来,我也不能自作主张留你们太久,这样吧,就按照前例给你们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后你们自己就上来,不然的话我就得亲自来请了。”
“虹臻,先别问,出去了我再跟你细说。”采宁子抬手止住瑞和,“你也听见了,时间难得,你先静下心来细细感悟,拿出平时静神修炼的专注来。”
瑞和点头:“知道了。”
采宁子便走开一些,在离瑞和四五个身位之外的地方盘腿坐下。瑞和眯着眼睛看着下头,底下风声呼啸,浓郁得几乎要凝结成水的阴气攒成了一大块,流动间像一抔云。瞧着很是绵软好看,可是实际上待到这个位置,阴气已经非常重了,瑞和带着的符被阴气激得相继发动,温热的护持之气从心头开始往全身流去,饶是这般他还是觉得周身不适,寒凉刺骨。
于是他便掐了护心咒多加了一层保护,学着采宁子一般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为了道门大比,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沉得下心来打坐修炼了。这里阴气太重,根本不适合道士修行,瑞和不去琢磨为什么采宁子会带他来到这种地方修炼,只先全心全意地照着做。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忽然听到了缥缈的铃声。那铃声似从极其远的地方飘来,因为距离远失真几分,显得若有似无,却更加勾人心弦。
心弦微微荡漾,然后那声儿逐渐变得清晰,声音越来越大,大似钟鼓,一下又一下重重砸在心口上,让瑞和不禁一个颤抖,气血逆流,血腥味涌上喉咙间。
护心咒发出白色的晕光,心脉在短暂的凝滞后再次畅行,气血循环正常,瑞和的脸色回落正常。
身体还扛得住,瑞和就没打算停下入定。他本能觉得这就是一份机缘,便继续追寻那铃声。他的五感经过长时间的锻炼,特别是拿鬼仆连聪去练习听声辩位之后,更是达到一个新的台阶。
加上打坐入定之后,天与地更是安静下来,当时他在周家客房里偶然之间遇到的万籁俱静的境界,到了今日已经能随意寻得,此次在这不适宜修炼的地方,也只是多花了他一点功夫而已。入定之后,五感更随心,天地之间的那些动静,近处的采宁子的呼吸声,再远一点守在门外的越宗道长的走动声,更远处,搬空的楼里有一只小老鼠从水管里爬出来,唧唧叫着钻进空房间里。
瑞和将所有注意力都收回来,只盯着那铃声。
铃声是从底下那团浓得流水的阴气里传来的,听起来却没那么近,远——远得像是从地底下传来,还带着丝丝回响。瑞和循着声往下追,一直追到源头去,“眼前”是白蒙蒙的雾,雾粘稠,让瑞和越发难往下。
铃声越发清晰,瑞和能在脑海中描摹画出发声的铃铛模样,大概是八角铃铛,做工很是细致,面上糊着青铜绿。这么一想,他的心就又是一颤,此间奇闻异事记载,地府勾魂使头上戴着的帽子上,就缀着一枚铃铛。这铃铛平时没声儿,每每勾魂使要离开地府上阳间来勾魂时,铃铛变会规律地响起,一声又一声,直到勾到魂,使者返回阴间,铃声才会停。
这故事,是许久之前翟家有阴阳眼的天师看到后留下的记载,可信度较高。
这一刻,瑞和想到了执法仪,想到了里面的各种专线。念头刚起,一阴测测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声音跟刚从冰山里浸过十年八年的一样,听进耳朵里,耳朵都结了霜。
稍稍受惊之后,瑞和冷静下来,只循声“看”过去,便看到一簇蓝色的火。
那火蓝中隐着白,脉动间像一簇在风中的蓝色花束。
没等瑞和采取下一步动作,火好像有生命般冲他飞来,径直冲进他的灵台。一股钝痛往脑袋袭来,瑞和受不住哼了一声,一下子从入定状态剥离。他捂着胸口咳嗽一声,咳出一口血,觉得身体瞬间虚弱得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