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落地,人群中传来惊呼声。
瑞和要上前去收敛,衙门的人却领先一步将尸身收敛了。
面对瑞和的讨要,衙门的人没同意。
“这是为何?”
“我、我娘我要自己收敛,是我托付衙役大人帮忙拦住爹你的!”李君年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气喘吁吁,眼睛却像燃着两簇火。“娘,娘她不会想跟你走的。”
瑞和打量他,再回头看着那具尸身,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
“唉你干嘛?!”
瑞和突然冲过去,一把扑向板车上的尸身。衙役一个不着,被他抓住了那颗血淋淋的头!
“拦住他!”
才知道真相赶过来遮掩的李君年也吓得脸色大变!
好几个衙役来拦他,瑞和才将人头拿到手,还没来得及腾出手去撩开那些乱发看面目,那颗人头就被抢走了,他身上也在混乱中被打了好几下。有一个人推了一下李君年,他这才惊醒,赶紧冲上前去将人头抱在怀里。断头抱在怀中的感觉十分惊悚,一股寒意从脚板窜上天灵盖!可是他不敢松手,如果松手的话,他亲娘就真的得去死一死了。
瑞和挣扎不过,干脆不挣扎了。
“你这是做什么?!”县令又急又气,“成何体统!”瑞和也不说话,只瞧着李君年。李君年咽了咽口水,努力忽视怀中那种恐怖的感觉,说:“我、我自己收敛我娘,爹,娘不愿意见到你的,就让我来吧。”
“唉,你们家的事情自己商量去吧,衙门不掺和了,不过周耀祖啊,你听我一句劝,逝者已矣,有什么仇怨就随风去吧,不要寒了你儿子的心。”县令劝道。
民不与官斗。
如果李元娘真的被换了,那么县令不可能不知情。背后是谁指使的?只能是昨天刚到的袁侍郎。捅开了来,他人微言轻,不可能讨得到好。要是对方一不做二不休,寻个由头把他往牢里一丢,保准能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此时他只能当不知道,还要谢过县令大人的劝解,然后突然情绪爆发,哭喊着:“元娘!元娘你这就走了!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啊!”他哭得泣不成声,人还要往后倒,衙役们这才松手,任由他坐到了地上。
“你、你去给你娘收敛吧!”瑞和擦着眼泪,“她必定是怨恨我的,她想让我死,没曾想她却先死了,那天我去看她,她也不乐意跟我说话,我问她为什么要害我,她也不愿意跟我说……元娘啊!你这就死了,徒留我满肚子疑问,我后半辈子该如何活!”
一番哭诉,将刚才的失态遮掩过去。李君年松了一口气,面上撑出悲痛的神情,没有理会瑞和就走了。
“师傅,师傅我们走吧。”柱子和富贵一左一右将他扶起来。
“师傅,等君年想通了就会体谅你的,唉。”柱子劝他。
他们将瑞和送回了家,瑞和打发他们回酒楼去。
“今日酒楼没有开张,师傅我来做饭吧。”
“我想静静,你们别吵我。”瑞和窝进了自己的房间,锁好房门,换了身衣服往脸上做了些伪装,翻窗翻墙出去了。他行得很快,很快追上了李君年。李君年将那具尸体送到了义庄,让行此道的师傅将头颅缝回去,也不讲究停灵了,直接就在义庄出殡了,葬在了城外的坟山上。
这也太随便了些!
李元娘死的不光彩,哪怕她是守灶女,按照宗族规定也是无法葬入祖坟的。但李君年也不至于这么简单粗糙地就将人葬了呀?不好大张旗鼓办丧事,但不是“不能办”,低调地办,简单地办,好歹给人最后一点体面。在古代社会,身后事可是非常重要,被人看重的。李君年抗拒他参与收敛,却如此草率地将人下葬,这让瑞和更加肯定,死的那个人不是李元娘。这么着急下葬,是为了不让人发现真相。
他没有上前,藏在暗处观察着,看见李君年被人迎着下山、坐进一架青布马车,最后兜兜转转进了袁侍郎府。他心中有数了,果然这事是袁侍郎的手笔,他之前看过李元娘藏的匣子里面存放的旧年书信,后来又见李君年到袁侍郎府,他早就怀疑袁侍郎就是那信里的“朗哥”。
县城里不少人知道这里出过一个侍郎,姓袁,但那位侍郎叫什么名字就没人知道了,瑞和这几天问过相识的县城当地人,没打听出来袁侍郎的名讳。可从李元娘这个县城姑娘清晰可查的人生轨迹里可以看得出来,她唯一与其他县城姑娘不同的就是,曾经交往过一个上京赶考还考中进士的情人。那个情人就是袁侍郎的可能性有多大?结合目前的所有讯息,瑞和觉得袁侍郎就是“朗”。
可又有一个问题,哪怕袁侍郎真的是李元娘的旧时情人,时过境迁,快二十年过去了,袁侍郎难道如此情深,甘愿为了李元娘做出这等“偷梁换柱”,藐视律法的犯罪之行吗?要知道,袁侍郎是昨天才到的,,路途的疲惫还没来得及消除呢,动作如此迅速,可见是十分看重李元娘的。
不对。
想起被马车接进袁家的李君年,瑞和摸摸下巴,托以前做过类似任务的福,他大胆猜测:李君年不会不是原身亲生,而是袁侍郎的孩子吧?
这样一来,所有疑惑都解开了。
袁侍郎,到底是不是李元娘的旧情人?
袁家。
李元娘换了身衣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想出去打听情况,可是婢女不让她出门,这让她心中不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跟上辈子她改名换姓刚回侍郎府时多像啊!她不被允许出门,更加不允许说出自己与儿子的关系。
“不会的,不会的。”她安慰自己,可再怎么安慰她都不得不承认,她将一手好牌打烂了!上辈子她是假死遁走,这辈子竟然也是假死遁走,甚至还背上了杀人犯的名头,是一个本该被处以斩首之刑的女人!儿子的事情不用她操心,袁朗一定要为自己唯一的儿子筹谋,可是她呢?现在的情况比上辈子还要不如!上辈子袁朗顶着许多压力将她接进府,她可是知道的,袁朗的妻子十分小气,原本是想要只接孩子不接她的!这辈子她顶着如此难听的名声,袁朗妻子肯定更有借口嫌弃她了。
李元娘逃脱死亡的威胁,短暂愉悦后就开始烦恼自己今后的日子了。她烦得很,将手帕揪得破破烂烂的,进来送膳食的婢女瞥了一眼,回头就给袁夫人报告。
“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眼中都是浮躁。”婢女这话有些夸张,李元娘到底有过一辈子的经历,城府没有那么浅,她的确慌张焦躁,但还够不上“上不得台面”,相反,她的一言一行有着这个小县城格格不入的优雅与高贵,那是上辈子优渥生活培养出来的渗进骨头里的气质。因为看不起周耀祖、伺候她的小丫头还有年迈的守门老仆,李元娘在李家没有遮掩,可在她的计划里,回到袁家时是要先藏住锋芒的,她得让袁朗看到她的美丽与气韵,却又不能让袁朗的妻子以及其他妾室看出她的威胁,到时候联合起来对付她。
可她刚摆脱牢狱与死亡,心神动荡极大,什么都没法去注意。
袁夫人摇头:“你啊,莫要小瞧了她,夫君这些年从未从外头不经我同意带女人回来。”这才是回老家的第二天,天还未亮那女子就被接进来了,夫君还交代她好好看顾那女子,她心中起了强烈的危机感。
“夫人,那女子看着不年轻了,也许只是老爷的故人,并不是那种关系——”
“故人啊,我倒宁愿她青春年少,美貌正当年。”袁夫人捏紧手帕。若是图美色,哪个男子不图美色?她的夫君早些年说是为了她不纳妾,可在外头也不是干干净净的,只是她当做看不见罢了。可那女子不年轻了,那图的就是感情。
图感情,那就太可怕了。
“夫人,后门进来一辆马车,下来一位年轻公子,已经被领着去老爷书房了。”又有一个婢女进来送信。
“再去打探。”袁夫人吩咐。
李君年进了袁朗的书房,父子俩第一次正式见面,一刻钟后,袁朗亲自送李君年去见李元娘。
袁夫人听着手下不断送回来的消息,面无血色地跌坐进贵妃榻。
“夫人!夫人您还好吗?”
“原来是他的儿子,亲生的儿子……”袁夫人喃喃道,心知自己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危机。那女子不仅是夫君少时的初恋,还生下了夫君唯一的儿子!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袁夫人霹得心神剧颤。她抖着手算时间,没错了,当年夫君在冬日里参加聚会,喝酒喝多了不小心滚落进冰湖里,在那之后伤了身体,子孙种子坏了,所以她才会怀孕五次流产三次,勉力产下的一儿一女身体都不好,全都没活过满月。在那之前,夫君跟那女子相好过,留下了种子……
“夫人……”
“我没事。”袁夫人深吸一口气,很快恢复了冷静。她从塌上下来,让婢女给她换衣服,眼神锋利坚定:“既然家中来了客人,我身为女主人得过去帮忙招待着。”
第765章 赘婿
这一天晚上,袁家的三位主人,只有袁老夫人什么都不知道,睡得非常熟。袁朗与袁夫人几乎彻夜未眠,袁夫人虽然打断了袁朗情绪激昂之下险些脱口而出的承诺,但要如何安排李元娘,怎么将孩子认回来,都需要仔细斟酌讨论。
小院子里的李元娘与李君年母子亦然,母子俩也一夜没睡,李君年心中有太多疑问,李元娘深知抓住这个儿子的心的重要性,便将往事修饰一番说给他听。
“……娘当时已经怀了你,如何舍得弃了你?你祖父最后也心软了,便给娘安排了一门亲事……”
听完前尘往事,李君年咬着下唇:“那你为何要对爹、要对……他下手?”
“娘都是为了你。”李元娘紧紧握住儿子的手。
李君年吓一跳,下意识反驳:“怎会是为了儿子?儿子从未想过让他死!”
“你听娘说。”李元娘拍拍他的手安抚,解释道,“你从六岁开始读书,到现在也十一年了,你的辛苦娘都看在眼里,如何能不帮你打算?前些日子,我无意间打听到袁侍郎即将返乡,你道他为何突然回老家来?”她压低声音,眼中的光很亮。
“我、我不知道。”
“他是回来过继嗣子的,他今年也四十开外了,可家中没有一儿半女。他、不能生!娘不晓得为何他现在就不能生了,可是娘能发誓,你就是我与他的孩子,娘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想到你,君年,你会是他此生唯一的子嗣,独子!是承继他们袁家香火的独一无二的男丁!君年,他在京城做官,已然做到户部侍郎的位置了,若你能够被认回去,以后对你的仕途该有多大的帮助啊!”
这个消息太震撼,太可怖了!今年才十七岁的少年郎心思澄澈,乍一听自家原本单纯娴雅的母亲心中竟然有这种可怕的算计,第一反应不是李元娘自以为的感动,而是害怕。李元娘发现后暗自喊糟,赶紧补救,用手帕按着眼角擦泪:“你是有大抱负的孩子,娘帮不上你什么忙……商户出身虽说也可以考科举,可与那些官宦人家出身的考生相比,总是差几分的,听说日后就算能当上官,想要升迁也比其他人难,娘想帮上你的忙,让你今后的路好走一些,哪怕要搭上娘自己的命,娘也无怨无悔……”
见他娘哭得这样难过,李君年心疼了愧疚了:“娘,您不要这样,儿子、儿子自己能去考科举的,并不需要所谓出身。”
“不,君年你不懂!”李元娘抬头看着儿子,眼泪簌簌地掉,眼神却格外坚定,这一幕给了李君年极大的震撼。“你只要想一想便知道,做一个商户的儿子还是做一朝侍郎的独生子,哪样选择才对你最好,为了让你有更好的人生,娘什么都愿意去做!周耀祖不知道你的身世,若是他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不能让他阻碍你,一切阻碍你前途的绊脚石,娘都会帮你除掉,哪怕你恨我怨我,我也、我也会去做,只要你做得好,娘不畏惧背负一辈子的罪孽。”
李元娘的眼泪滴落在李君年的手上,却好像砸进了他心里,让他的心扑通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他险些喘不过气!可是看着眼前的母亲,他又说不出责怪的话,娘都是为了他啊,哪怕做出的行为不合适,也是一腔慈母之心……
“娘,我头好痛,你让我想一想。”李君年抱住头。
“好好,你想,你慢慢想,娘就在你身边呢。”李元娘抱住儿子,像小时候一样拍他的背,含泪的眼睛轻轻一眨,最后一滴眼泪滑落下来,她勾起嘴角。
第二天一大早,袁朗就过来告知李元娘母子对他们的安排。毫无疑问,李君年就是他的儿子,生辰日期对得上,父子俩身上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看到李君年的第一眼,他就感觉到那种父子间的牵绊。
“我已经和夫人商量好了,直接将君年认回来就是,我会跟周耀祖谈的。”
“可是这样一来,君年的名声不是很难听吗?”李元娘担忧地说。上辈子就闹得很难听,哪怕儿子认回侍郎府,后来几年也会被派系对手拿来做打击的点,当时袁朗叹过气,抱怨过她一次,说她当时太过冲动,本来可以用一个更好的办法将事情圆滑地处理好的,结果闹得人尽皆知,周耀祖面子上过不去,才会撒泼般地闹,死活咬着不放。
重生回来之后,李元娘就计划了很多东西,比如首要一点是儿子要以更加干净的身份认回袁家——当然了,还有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改嫁,这个说法不就挺好的吗?本朝可是鼓励寡妇再嫁的!君年原本就姓李,周耀祖是入赘来的,他死了,自己带着儿子改嫁怎么就不行了?光明正大得很!当年她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嫁给周耀祖,在往后的年岁里都成了别人攻击儿子的把柄,说儿子是奸生子。用她的办法,虽说名义上只是继子,但只要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不就好了,总比奸生子的名声好听!
结果兜兜转转,袁朗竟然说还要跟周耀祖谈?这不是跟上辈子一样了吗?上辈子周耀祖就不愿意,这辈子多了她这件事,周耀祖肯定更加恼恨不肯放手的。
“李氏元娘已经死了,他是君年名义上的父亲,我也只能跟他谈了,看能不能悄悄地将君年的户籍迁出来,让他不要往外传,我会给他补偿的。”袁朗觉得这是小事,很容易解决,李元娘却烦躁得不行。
“不行!他不会同意的,他要是知道君年不是他的孩子必定会心生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