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出去闲逛的阿珣回来了。
他拿着一把红色的糯稻穗,朝着众人晃了晃:“看我找到了什么?”
少年河川接过一根稻穗,好奇心满满:“这糯米怎么是红色的?我从未见过。”
“这是我们家乡特有的一种糯谷,我也有好多年没见过了。”
说着,阿桃见河川接过稻穗后搓开了外壳,往嘴里放了一粒糯米,便一脸期待地没再说。
直到河川英气的脸因为糯米太难吃而皱了起来,她才笑着继续道:“这种糯谷不好吃,我们那里没人吃它,通常只用来酿酒。”
“给。”
阿珣挑了两根最饱满的给陆秧秧,“秧秧,稻苗茂密貌,对吧。“
晏鹭词毫不迟疑泼冷水:“稻苗是初生之稻,你拿的都是熟过了头的老稻,哪还有秧秧之意。”
听完晏鹭词的话,原本送完稻穗就想走的阿珣反倒是来了兴致,直接坐下了。
他搓了几根糯稻穗,挑出了一把最圆的稻米,然后跟阿桃要了根细红绳,开始用它们编起了手绳。
他的手法很特殊,并未刺穿糯谷粒,而是仅凭红绳编缠,便将它们牢牢地系成一条。
“这个一会儿送给你。”
他边编着,边跟陆秧秧说,“这糯米虽然看着普通,但毕竟是藏药岛秘境里的糯米,拿回去酿酒,说不准会有奇效。”
陆秧秧心中有感,她或许不能将这串手绳带出去。
但她还是认真的询问道:“用它酿什么酒最好?”
阿桃抢答:“当然是女儿红。”
说起这个,她还主动提起了往事:“我爹在我出生的时候,也特意给我酿了一坛女儿红。离开家乡前,师父说我们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就把那坛子酒给挖了出来,我们三个分着喝了。”
陆秧秧:“好喝吗?”
阿桃笑:“不算太好喝。那酒没酿到年份,酸甜苦辣鲜涩六味都不足。”
说着,她促狭地看向阿珣,“我师父便借此教导我师兄,等日后有了女儿,一定要把酒酿足时间……”
阿珣打断她:“我有的为什么非得是女儿?”
阿桃:“我哪知道,是师父说的。”
阿珣却很知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总不信,他就是喜欢你们女孩多过喜欢我们,成日嚷嚷着要我将来给他生个孙女……”
他垂了垂脑袋,声音忽然低了,“他又不看到。”
气氛微妙地沉了下去。
陆秧秧心知阿珣可能是想起了伤心的事,但她又不好打听别人的家事,只能默默地也低下了头。
好在没过一会儿,阿珣就把糯米红绳编好了。
他故意逗晏鹭词、装作要亲手给陆秧秧戴上,但最后还是把它交给了陆秧秧,让她自己戴了。
不多时,一行人再度出发,边走边又采了些奇珍药物,最后,当天幕漆黑时,他们停在了一处铺满碎石的河岸边。
阿桃:“就是这儿了。”
不用阿桃说,陆秧秧也知道,他们找对了地方。
河面四处浮着细小的藻草,在足够黑暗的环境下,藻草便会闪动出微弱的红光。
而有一处地方,藻草集聚、长得极为繁密,在水中铺开的形状又如团如圆,显出的正如一轮红月。
找到了出口,便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河川、阿桃坐在一起,借着明珠的光亮,用防水符咒打包着他们一路在秘境中收获的药植。
见晏鹭词他们准备要走,河川并未多想,只觉得,等出了秘境,他们便又能在现实相遇了。
于是,他扬起了他永远昂扬的、英气勃勃的笑脸。
“阿允!”
他对晏鹭词喊:“我们约好了,等我此件事了,就去昊明府找你!我们一起游历四方!”
陆秧秧看了看晏鹭词。
少年神色平静,向着河川和阿桃做了一个郑重的拜别礼,随后毅然转身,拉住陆秧秧的手,跃进河中。
陆秧秧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果断,一点准备都没做,以至于脚尖不慎在岸边石堆绊了一下。
虽说人顺利入了河,但手腕上那条糯谷红绳却在晃身时脱落了。
她没留意,在岸边的阿珣却看到了。
他“哎”了一声,见两人都没听到,干脆捡起红绳、跟着他们跳进了河里。
陆秧秧被晏鹭词拉着径直向下,很快在“红月”藻群下的河底看到了一簇成熟的破开啼。
她拽了拽晏鹭词,用力摆动双腿,主动向着那里游去,一把抓住了那簇破开啼。
就在她将破开啼一点点拔出石缝时,她感觉到了后上方水流的变动。
她并未理会,先专注地将破开啼拽到手里。
破开啼彻底被拔出的刹那,一道带着吸力的漩涡出现在了陆秧秧的面前,将她跟晏鹭词不受控地卷了进去!
在进入漩涡的最后一刻,陆秧秧回了一下头。
在那近乎被藻草染红了的河水中,阿珣还在向她游来,他脸上的面具渐渐滑落,随水浮起荡走,破出了一道深红色的涟漪。
在那个瞬间,岸上阿桃诧异的喊声也顺着水流,涌进了陆秧秧的耳朵——
“你跳进去干嘛?!”
“陆珣!”
“陆珣!!!”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别烦我土豆!
第147章
147
陆秧秧猛吸一口气,笔直地从床上坐起!
她目光惶惶,惊魂未定,握紧了自己的手。
下一刻,她意识到手中空空,当即慌得眼前发昏。
“药草在!”
床对面,年过四旬的阿蓝被她的反应惊了一下,连忙出声,喊得都破音了。
“在桌子上!”
将破开啼牢牢握在手里,陆秧秧震颤的心魂才慢慢安定了下来。
“还真跟你的同伴说的一样,你醒来后,需得马上告诉你这药草的所在。”
阿蓝走到她跟前,帮她倒了杯安神的热茶。
因为方才的颤栗,陆秧秧的耳朵里仍有些嗡嗡作响,听完阿蓝的话,许久才有了反应:“他人呢?”
阿蓝:“守了你一夜,今日一早,他找到了我,说是有急事必须离开,请我代为看顾你,并托我给你留了几句话,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只能原样复述给你。”
在陆秧秧的注视下,阿蓝清了清嗓子,学着晏鹭词认真的语气道:“对不住,我把风筝线扯断了,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寻一个差不多的赔给你。这次离开,若是顺遂,这月十五,我会赶回去给你过生辰。若是不顺……我已经把惑心铃解开了。”
陆秧秧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解开了吗……
可为什么,她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
事情好多,她弄不清楚,想不明白……
阿蓝瞧她仍是心事沉沉,便主动将安神的热茶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几句话是有些语焉不详、没头没尾,但这就是他的原话,我一个字都没敢改。我劝他给你留个字条、自己写清楚,但他却摇了头,说……不想再给你留东西。”
“蓝大小姐……”
陆秧秧握住茶杯,出口叫她。
阿蓝:“你别学着那个胖画师乱叫,我比你年纪大上不少,若是你愿意,可以按辈分,叫我一声蓝姑姑。”
“蓝姑姑。”
陆秧秧心里装着事,听她一说就叫了,也没过脑子,“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之前……”
她想说,她之前分明还在藏药岛秘境的出口漩涡里,但光是有了想说这句话的念头,她的嘴就动不了了。
一股她根本无法反抗的力量正在阻止她。
阿蓝了然:“不必说了,秘境内的事,是无法传出来的。”
她坐到她的身旁。
“你经历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昨天夜里,挂在我书房内的一副老松图中,松树的树洞突然张开大嘴,将你和你的同伴一同吐了出来。”
“为什么……”
陆秧秧不解。
秘境试炼过后,无论参与者是否成功,都应当是被送回到藏药岛本岛,怎么会从画舫岛的画店里出来?
阿蓝神秘地笑了笑:“玄门之中,可是有些年头没有顺利通过秘境试炼的弟子了,若是这次有了,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各门各派都会加以留意。到时候,公开的宴请、背后的窥探,都会令人脱不开身。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那样的考量,有人将你们直接送到了我这边,帮你们避开了这些麻烦?”
她说得隐晦,但陆秧秧却猜到了。
年少时的阿蓝曾在秘境中提过,她乃东方先生的关门弟子。
那个“有人”指的,也许正是东方先生。
既然如此,易容成宋芽的这副伪装便也该卸去,才更方便隐藏身份。
思及此,陆秧秧暂时请了阿蓝出去,从布袋里取出了宋谶给她的药水,捣鼓了一阵,变回了自己的样子。
顺便,她也将身体检查了一遍。很快她确定,咒画中虞华所受的伤,她并没有带出来。
这让她多少松了一口气。
至少晏鹭词在离开时,他的身体是康健的,没有带伤。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
阿蓝笑着看向推门出来的陆秧秧,目光掠过她毛扎扎的短头发时顿了顿,但也没说什么。
陆秧秧忽然想起,此前,她在关上屋里最后一扇花窗时,曾无意在一瞥中发现,那面画着她阿娘壁画的墙,就是这家画铺的侧墙。
“蓝姑姑。”
她出言,“我想去一个地方,您能陪我一起吗?”
不久后,陆秧秧带着阿蓝来到了那面墙的墙脚下,将她阿娘当年埋在地里的东西挖了出来。
那是一个盒子。
打开后,里面盛着一把断裂大半的峨眉刺,断裂处被人用了金继之法填补完好。
陆秧秧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西南山谷的一种古法,以流金融合,埋于地下,数年胡精淬大成,威力更甚,应当是我阿娘的手笔。”
“你……阿娘?”
自看到这把峨眉刺后,阿蓝就再也稳不住心神。
“这是我给阿乔的,我说,断了,丢了便是,她说丢了可信,要我把它送给她……”
她握住陆秧秧的手臂,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是她!是她托你娘帮我修好的,对吗?”
陆秧秧怔忡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我阿娘是谁?”
原本被她强压下去的一件事在此时又旋在了她的心头。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你不知道我阿娘是谁,为什么知道我姓陆……”
“蓝大小姐!”
这时,胖画师颇有些不合时宜地提着画具走来了,他未能察觉出什么不对,扯着嗓子便问,“今日能将那两颗痣画上了吗?”
“哟。”
紧接着,他看到了陆秧秧:“你是那个……长乐宫城中有好酒的小姑娘!剪头发了!”
看到他,陆秧秧心中瞬间闪过千思万绪。
她盯住胖画师:“你见过陆鹰,对不对?”
“陆鹰?”
“就是陆莺儿,二十年前连乔从长乐宫婚宴中抢回去的夫婿!”
“见过啊。他原本是湖畔奏乐的琴师,自然需要抛头露面,是程娇娘看中他后,才霸道地将他的面容遮住、不准人看。”
“你将他画给我。”
“我给你了呀。”
胖画师笑呵呵,“长乐宫城中最后一面,我给了你许多的画像,里面便有陆莺儿的。”
陆秧秧语气很急:“不,我是说现在,您现在就将他的长相画给我,我给您钱……还有酒!”
“对不住啦。”
胖画师向着壁画扬了扬手,“我年纪大,手不够稳了,我在心中立了誓,这幅壁画画完,我就不再画了。”
那个瞬间,陆秧秧几乎想要掐住他的脖子,逼他在画和死之中选一样。
但她马上就遏住这个念头,随后被自己的想法惊得脊背发凉。
不可以这样。
不能仗着自己的灵力,为非作歹,强人所难。
太难看了。
她颓唐地塌下肩膀,丧尽了力气。
半晌,她抬起头,轻轻地同阿蓝说:“蓝姑姑,您信我,那两颗痣的位置,我不会弄错的,请画师去画吧。”
在阿蓝疑惑的目光中,陆秧秧伸出双手,交叠的掌心中开出了一朵盈盈的白色昙花。
熟悉的灵力温柔地触碰过来,只用了一秒,阿蓝睁大的眼睛里便涨满了泪。
“你是……你是……”
她的情绪上涌太快,当即哽咽到呼吸不畅、无法说话,必须用力按着胸口,才能将这阵几近呕吐的激动压住。
她强撑着自己,看向胖画师:“您去画吧,照她说的、也就是您说的,将这幅画画完……”
待胖画师升至半空,专注作画后,阿蓝含着泪挥动画笔,动用咒画之术将两人的身影模糊,确保不会被外人听到、看清。
随后,她死死握着陆秧秧的手,望着她的眼睛,嘴巴张开,嘴唇不住地抖,可喉咙仍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我知道您跟我阿娘的渊源,”陆秧秧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在她的手记中,有多次提到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