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解师兄见陆秧秧盯着他手里的匣子良久,马上就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怕她觊觎珠宝,他伸手盖住匣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丢给她。
“拿着去买点想要的东西,别说师兄不想着你。”
陆秧秧十分震惊。
解师兄居然抠出了一块碎银子给她,这事儿实在太少见了!
虽然银子碎得不能再碎了,可她还是很怀疑这里面会不会有问题,总觉得手里的银子在烫手。
好在解师兄还有其他事吩咐。
他压低声音:“你记住,今日我们只是到镇子上逛了逛,而且是各逛各的,没有在一起,更没有去过什么刘老爷家!”
怕他不把事情的严重性说明白、她会掂量不清轻重,他干脆跟她透露了实情:“我也不瞒你,那根刺槐枝八成是门主他老人家插下的,我们今天贸贸然闯进了院子,害得那刺槐枝有损,要是被门主知道,你和我一起完蛋!”
他咬着指甲细声道:“幸好门主正在闭关,待在他的峰间小筑内寸步不出,我今天手头又带了些东西,刚才临走前已经在刘府用过,所有见过我们的人都会把我们的容貌忘掉,望峰门弟子里姓谢的又比姓解的多,时间久了,门主就算出关查起来,也未必就能认定是我……”
看他已经开始自言自语,陆秧秧抓紧把她好奇的事问出来:“解师兄,你怎么知道那根刺槐枝是门主留下的?”
这要是在平时,解师兄绝对不会愿意为陆秧秧解答学业上的问题,但他现在心中不安,就总想要说些什么。
“就是你叫我看的那张符。你刚进山不久,现在还没学到,有时想要将符的力量发挥到极限,就需要画符者在符上用自己的血留下自己的姓氏。这等高深的,说了你也听不懂,你只须记得守口如瓶就是!”
原来如此。
如今望峰门的门主年过古稀,姓氏为“俞”,所以玄门百家里辈分年纪低些的都愿尊称他一声“俞老门主”。
看来她刚才没有看错,那三角符上露出来的的确是个“俞”字。
可那土里到底封了什么东西,竟然要望峰门的门主以血写符才能镇压的住?
……
不久后,解师兄想起他还要拿燕窝去换钱,便打发陆秧秧在集市等着。
陆秧秧老实地点了头。
但等解师兄一走,她马上拿着那块小的可怜的碎银子跑了起来!
要说起陆秧秧进入望峰门以来最开心的事,那就是遇到了这山脚镇子里的羊肉馅饼。
馅饼面皮内软外酥,肉肥瘦适宜还给得大方,最妙的是里面加了水萝卜碎,不仅去了羊肉的膻味,而且极为解腻,她第一次路过时吃了一回,过了好久都还惦记着,每次下山都要来买。
但这里的生意实在火爆,羊肉馅饼很容易被抢光,所以她上次走前特意跟卖饼的大娘说好了,今天一定要给她留一个。
——并不是她只想吃一个,实在是她手里的钱只够她买一个饼吃。
但是,既然知道了师兄给她银子是为了堵她的嘴,那这银子她就敢随便花了,那她就有钱了!
陆秧秧直奔馅饼铺子:“大娘!是我!我来了!我要两个!两个!”
……
陆秧秧的第一个馅饼刚吃完一半,解师兄就摸着他鼓起来的钱袋回来了,同时,他还带来了载他们回山上的马车。
上马车前,陆秧秧还是老样子地凑到车前,摸了摸那头拉车的“马”。
拉车的并不是真的马,而是只健硕的木马,被人用了符,专门负责送望峰门里的人上山下山,不会迷路,不知疲惫,陆秧秧每次见到它,都觉得神奇极了。
可惜让马动起来的符被装在了木马的肚子里,她现在不敢拆,所以只能靠多摸两下解解馋。
但她还没摸上几下,已经在马车上坐稳的解师兄就开始催她。
她只好赶紧叼着馅饼爬上了马车。
可等她上了马车,解师兄又开始嫌她吃的馅饼有味道,烦躁地撩开帘子想透气。
刚一掀开帘子,他又被外面铺子里烤肉炉子冒出的黑烟熏了个正着,只能悻悻地摔上了帘子。
不顺心的事一件接一件,这让他更放不下刘府院子发生的事了。
“不成。”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安稳,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叠成三角的小符,用两指夹住,伸到陆秧秧面前。
“我要你立誓,绝不再提我们今日下山后的任何事。如有违背,你的脸上就会出现一道深刻入骨的丑陋伤疤,一辈子都去不掉!”
陆秧秧双手捧着羊肉馅饼:“嗯,我立誓。”
随着她话音一落,那道符蹭地燃烧起来,火焰颇有冲天之势。但下一瞬间,符纸便彻底散成了灰。这便是生效了。
看着落了一地的灰烬,解师兄放心了不少,嘴角开始上扬。
但他的笑还没露完,他忽然两眼一闭,毫无征兆地直挺挺昏睡了过去。
陆秧秧把腿往旁边侧了侧免得被他碰到,接着便不紧不慢地继续吃馅饼。
随着木头马蹄咯噔咯噔的响着,不只什么时候起,马车窄小的车厢内出现了发着黄白微光的细小萤火虫。
三只,五只……无数只……
它们很快飞舞成群,落到了解师兄闭紧的双眼上。
不多时,那些萤火虫又拍翅飞起,纷纷不断地在空中洒落下细碎的粉末。
那些粉末如流沙般在空中流淌着,慢慢凝成了一片黑白水墨画。
画中,一个雄壮粗犷、满头乱发,满脸胡子的野人被锁在笼子里,手脚皆戴着镣铐,怀中抱着一头已经昏迷了的吊睛瘦虎,似在仰天哀嚎。
这场景凄惨得实在超出了想象,陆秧秧愣了愣,连忙咽下羊肉馅饼的最后一口,朝着那幅水墨画轻轻地挥了下手。
水墨画登时浮起了波澜。
那个野人用力地抱紧老虎晃了晃,发出了气吞山河的大喊:“大王你醒醒啊!醒醒!不要放弃,秧秧一定会来救你的!她小时候最喜欢躺在你的肚皮上睡觉,还总趴在你胸口找奶喝呢!”
“……”
半晌后,陆秧秧捂住了自己的脸。
……
水墨画中的“野人”就是陆秧秧不远千里、隐藏身份待在望峰门的原因了。
她是来找人的。
不。
陆秧秧看了看水墨画中的笼子和镣铐。
现在不是找人了。
是救人。
……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天,陆秧秧正拖着家里的老黄牛在田里犁地,忽然发现家里最近好像少了一个人。
在找其他三个人打听了一遍后,她确定了,他们家里的段峥明消失不见了。
但说实话,段峥明不见,陆秧秧是丝毫不担心。毕竟段峥明也算是她叔叔伯伯一辈的人了,人虽不怎么靠谱,但一柄巨锤抡起来,等闲之辈绝不可能近身,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雄虎“大王”和花豹“阿毛”一直跟着,那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
所以在藏书阁看到段峥明的命牌还好好立着以后,她就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继续犁她的地,希望今年她种地的诚心可以感动上苍,让这片地里种出一根能吃的玉米。
可过了没几天,段峥明的花豹阿毛却自己跑了回来,脸上还挂了彩。
这下陆秧秧就没办法安心犁地了,看家里其他人都忙着,她就没多说,随便准备了点防身的东西轻装出了门,拿着用来寻人的罗盘一路开始走,结果一走就走到了望峰门的地盘。
望峰门!顾名思义,坐落在高耸入云的无名峰中段,仰目便可眺望山峰,地势险峻难攀,多少人想要潜进去做这做那,可最后通通尸骨无存。
但这些对陆秧秧来说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望峰门是玄门百家中唯一用“符”做武器的门派。
一个月前的陆秧秧在“符”之一道上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家里也没人会画符。
小时候她倒是曾看人画过几次寻灵符,那人送了几张给她、还教了她用法,好用得她恨不得天天用。
所以对一个月前的陆秧秧来说,“符”是既神秘又厉害的存在,她宁愿跟那些靠武力称霸的门派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也不愿招惹望峰门的符师。
可寻人罗盘的的确确指向着望峰门所在的无名峰。
试了好多次,结果始终如此,陆秧秧只好戴紧手腕上用来压制自己灵力的红绳,换了身破旧的衣裳、又往脸上摸了几把泥,让自己完全不惹眼地走进了望峰门管辖下的山脚镇子。
可她刚一踏进镇子,寻人罗盘上的铜针就开始急速旋转,吓得她赶紧把它抱进怀里、蹲到墙角。
在转了无数圈后,铜针总算慢慢停了下来,可罗盘却再也不好用了。
陆秧秧马上又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新的备用罗盘,可这个罗盘一样还是用不了。
正当她寻不着头绪时,她就遇到了这位解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
明天你们的词词小可爱就可以出场了。
虽然他除了脸真的哪里都不可爱。
[摊手]
第4章
04
当时,解师兄的手上正挂着条拴着颗老虎牙当装饰的绳子、走进当铺询问这虎牙价钱。
陆秧秧的眼睛多尖呀,一下就认出那颗牙正是大王前阵子刚掉的牙,段峥明当宝贝一样、每天都戴在脖子上。
于是她就跟上了他。
谁知她刚拐进一条小街,面前突然就蹿出了两只灰不溜秋、长得老鼠模样却足有猫那么大的“大耗子”!
陆秧秧从没见过这种丑东西,看它猛冲过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可没想到她的逃跑反而激起了它们狩猎的凶性、硬是盯死了非追着她不放。
偏偏这个时候,天上突然下了起了瓢泼大雨,冷不丁浇得陆秧秧睁不开眼,她脚下有一个泥潭没留意到,直接当头扑了进去。
呸呸吐掉嘴巴里的泥,陆秧秧当时就觉得,这样不行。
从她记事开始,她阿娘打架靠的就全是正面刚,嘴上挂着的永远是祖传家训五个字:“莽就完事了”。如今换成她一出来,什么正事都没干、居然先被两只她都没弄懂是不是老鼠的畜生追得摔了满嘴泥,这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于是她决定不管段峥明了,就算暴露身份后没办法再去找他、只能让他自生自灭,她也得拿出斧子把这两只“大耗子”先给宰掉!
可这些念头刚在她的脑子过了一遍,她就被解师兄拎了起来,还被他当成了新来的流浪乞丐。
见大老鼠不见踪影,她便顺水推舟,编了个“我家在扁子村,村里闹鼠灾,所以大家都逃命出来结果走散了”的故事。
她来的时候路过扁子村,情况的确如此,全村人因为鼠灾已经逃散了个干净,那里现在就是个空村,就算他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而她故意地说这些,只是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毕竟她以后还得跟着他找段峥明的线索,被他过分留意了可不好。
可没成想,他听完她的遭遇,居然把她领到了山脚一座小楼。
这座小楼是望峰门专门在山脚下建的,用来测定来人是否有学习符术的天分。若是发现有,就会将他们接上山,成为望峰门的弟子。
虽然开始只是做最普通的“外门弟子”,由几个教习给一大群弟子统一授课,可一旦学得出色,便有机会成为“内门弟子”、拜某个厉害的符师为师、得到精心的教导,更有甚者还可能会得到门主的垂青、一步登天成为门主的“亲传弟子”。
所以当时的陆秧秧觉得,解师兄人可真好,明明可以不管她,却愿意送她去小楼。
——当然,不久后的陆秧秧就知道了,“解扒皮”怎么可能有善心送她上学堂?
望峰门的山脚小楼有规定,如果来的孩子有学符的天分,那送孩子过来的亲属便可以拿到不菲的酬劳。他完全就是奔着那个酬劳去的。带人去试一试又不费劲,说不定就能有钱赚。
至于亲属不亲属,反正照陆秧秧的说法、她家里人都四散光了,他随口编个远方亲戚的名头就行……
总之,在被解师兄拎到山脚的小楼后,陆秧秧很快被里面的老师发现她有学符的天赋,紧接着就被送上了山、成为了望峰门当时最小的外门弟子。
而挂着亲戚的名头的解师兄由于靠她大赚了一笔,偶尔也会装模作样地去看一看她,顺便把她分到的朱砂和黄符搜刮走一大半。
在发现她课业里的寻灵符画得不错、而他正好又最不擅长画这个以后,他对她的压榨就更重了,七天前休沐,她就被他带下山充当苦力,吭哧吭哧不停地画寻灵符,结果今天又被拎下了山,还是得画寻灵符。
寻灵符如今在她的眼中,已经一文不值。
想到寻灵符,陆秧秧忽然有点反胃,赶紧拿起第二个羊肉馅饼压一压。
接着,她再次挥手,让水墨画继续翻动。
这水墨画中的场景,就是解师兄曾经亲眼看到的场景。也就是说,此时陆秧秧正通过解师兄的眼睛、在看他记忆中出现的段峥明。
水墨画中,段峥明突然看了过来。
“送饭的!”
他向解师兄喊,“把桶里最大块的肉给我留下!”
解师兄充耳不闻,视线正要转开,又被段峥明叫住了。
“嘿。”
他拽起脖子上大王的虎牙。
“你盯我这东西盯好久了吧?你把桶里最大的那块肉丢给我,我就把这东西丢给你。”
可能是解师兄说了什么,他听完就森森地从满脸的胡子中笑着露出了一排牙。
“我先把它抛给你?那可不行。”
他被黏腻乱发挡住的眼睛在幽暗的阴影里发着光。
“要换就同时换,别想耍花招,老子就算被这破链子关在笼子里,想办法断你一条胳膊一条腿,也没那么困难。”
……
接连看了解师兄的几段记忆,陆秧秧发现,解师兄每次见到段峥明,都是在他去送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