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她即将陷入睡眠的时候,一股馥郁的桂花香气忽然萦绕到了她的鼻间。
陆秧秧下意识嗅了两下,在发觉到桂花香气下掩藏着的微微的酒糟味后,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真言香”。
她的手指在被子下面收紧。
这种香她小时候玩过很多次,绝不会认错。
这一种稀少珍贵且用起来十分繁琐的秘香,常用于获取机密,有时候抓到了需要审问的犯人,酷刑逼供后还是撬不开对方的嘴,真言香也会派上用场。
用它时,要先将一种无色无味的香丸日日放于受审人身边。
这种香丸将无色无味做到了极致,即便本事再大的人,也绝不会察觉出任何异样。
等他吸入足够量的香丸后,他的耳后便会出现一粒针眼大的细小红点。
到了这时,要想办法让他吃进一小撮同样无色无味的药粉,之后只要再点燃另一柱浓浓桂花酒糟气味的细香,让他吸进去哪怕一丁点,他就会陷入整整一刻钟的昏迷,这段时间,不管你问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绝不可能出现一句假话。
最妙的是,中香者并不会拥有这期间的记忆,他们只会以为自己睡了一觉、以为自己还守口如瓶地没有泄露丝毫秘密。
陆秧秧小时候靠这个玩意,套出了不少家里长辈的辛秘往事。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东西有一天竟然会被用到自己身上!
这时再把这段时间晏鹭词的举动回想一遍,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秧秧心底那点对他的小心动顿时荡然无存,她觉得丢脸极了,咬后牙槽咬得脸颊都鼓了起来。
果然全是假的!
他成天贴在她身边,就是为了让她吸入足量的香丸!
给她又送枇杷又摘樱桃,就是为了喂她吃进药粉!
他可真是阔气,也真够有耐性。光是那香丸,米粒大的一颗便要价万金,小门小派倾家荡产也换不出来一份,而为了这一刻钟的问话,他能生生守在她的身边十余天,每天都对她扬着天真的笑脸……
他太瞧得起她,也太瞧不起她。
他以为他算计的人是谁?
陆秧秧此时的神色已经完全冷了下去。
她出门前可是吃过一大颗“百毒不侵丸”,真言香对她来说毫无作用。要不是她还想继续待在望峰门内、暂时不能暴露身份,她绝对马上就把他拖到山门外、亮出斧头将他从头到脚砍成完整的两半!
就当她在脑海中把晏鹭词当成柴桩一斧子劈下去的时候,她的房门被推开了。
陆秧秧当即调整气息,闭上了眼睛。
进来的人依旧顶着那张瓷般剔透精致的面容,可却和白日时的晏鹭词判若两人。
他脚下踏着四溢周身的黑色血雾邪气,一副烦得要死的不爽神色,漂亮的眼睛冷冷半阖着,里面仿佛铺着一层暗掉的灰炭,月光洒在里面,竟没有映出任何的光彩。
关上门,他随手丢出两张符,符纸落在了门上,朱砂红光微微亮起,这扇门便无法从外面被人推开,屋子里的所有声响也不会被外面听到。
见符纸起效,他更不加掩饰。看到屋子中间挡路的矮凳,他眼睫未动,抬脚一脚踹开了那个矮凳,举手投足像极了外面的混混流氓。
接着,他走到椅子前,毫无坐相地懒洋洋歪进椅子里,抬起手肘,食指向上一扬,一张还没手指长的细小黄符便从他的袖口蹿了出来,直挺挺浮空立在他的指尖。
他一言不发,小符上的朱砂纹路就亮了起来,十余只双面开刃的小剑闪着寒光,围绕在符纸的四周慢慢转动。
随着他指尖几不可见地一动,一只小剑疾驰飞向陆秧秧平躺着的床,剑柄粗暴地压进床里、抵住她的后背,硬生生用猛劲将她撬起了空!
她上身刚起来,又有四只小剑一起飞出,剑柄用力顶住她的后背前胸和左右两侧,将她的上半身团团牢牢锁住,让她保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无法动弹。
陆秧秧深知中了“真言香”的人发作时是什么样子,因此在被剑柄碰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果断卸掉了浑身的力道,任凭被剑柄死死地顶着,也要作出一副昏迷瘫软的样子自然歪倒,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剑柄上。
但这样一来,被剑柄顶住的地方就更加剧痛无比,明早起来肯定全是淤青!
痛痛痛痛痛死了!
晏鹭词……
陆秧秧压制住她痛到痉挛的指尖,在心里默默地发誓。
绝对杀了你!
砍成四大块!
“你在三月初七以前见过我?”
陆秧秧正在脑海中大刀阔斧剁着晏鹭词,晏鹭词的第一个问题已经问了出来。
她只能马上拉回神智,片刻不停留地张开嘴答道:“从未。”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唯有七柚!
陆秧秧:你死了。你死了你死了你死了!!!
晏鹭词:好无聊。好想找个人杀杀解解闷。
在这里提一句,男主因为blabla的各种原因,目前性格缺陷严重,特别阴暗扭曲不正常,杀人毁人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全凭心情,完全没有三观可言。虽然是个小可怜,但也是个大魔头,是坏人,大家就看个架空的故事,不要当真也不要深究啦。
第6章
06
“你在三月初七以前见过我?“
“从未。”
“你知道我在进入望峰门以前的事?”
“不知道。”
两个问题过去,晏鹭词彻底失去了兴致。
他收回了落在她脸上的眼神,神色阴沉地垂眸看着指尖上的剑,仿佛在思考该用哪一只剑来刺穿她的喉咙。
“三月初七,你初次见我、又不认得我,为什么会一脸惊恐、后退要逃?”
说着,他指尖符咒四周的剑也转得更快了。
陆秧秧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也能感受到他肆意发散出来的暴躁的不耐烦,这个问题要是答得不好,她搞不好就没办法继续装晕了。
可陆秧秧一时间也编不出什么可信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你长得好看,我一见到你便喜欢上了,可我不能喜欢你,所以很害怕。”
听了这个回答,晏鹭词顿了顿,再次看向她,指尖的剑转得也慢了下来。
今晚来之前,他刚解决了两个先后想要往他屋里灌迷情烟的人,里面除了一个成日只知道拿着家世炫耀的蠢女人,竟然还有一个男人。
他把他们丢进那个已经满是迷情烟的屋子,不多时传出的放浪形骸的声音让他厌恶得很想杀人。
但现在他又不能杀。
越是压抑杀意,他就越是暴躁,简直阴郁到了极点。
这时他就想起了陆秧秧,本以为可以从她这里听个大阴谋为他解解闷,没想到事情跟他想的截然不同,失望了以后,他就更加想要杀人了。
不过,她的第三个问题回答得倒是有点意思,让他想杀人的情绪稍微轻了一点。
他问:“为什么不能?”
陆秧秧:“我有婚约了,要守妇道。”
一只剑柄挑起了陆秧秧垂着的下巴,无礼又轻慢。
紧接着,晏鹭词自进门后第一次有了神情的变化。
他很不成样子地托着腮,疑惑道:“我对你示了好,你还要守你的妇道?”
陆秧秧:“我有婚约了,要守妇道。”
晏鹭词的眼里闪过一丝兴致。
“要是你没能守住,你要怎么做?”
陆秧秧:“……”
这都是什么狗屁问题?
你费了那么大的工夫给我下了真言香,到头来就对这个最感兴趣?
但陆秧秧又不能迟疑。
她自暴自弃地开始胡编:“我自裁。”
晏鹭词的兴致更浓了。
真言香下,她说的是绝对的实话。
这个世道下,居然有人会因为守不住妇道就真的会去自裁,这可比什么针对他的大阴谋有趣多了。
他用剑柄将陆秧秧的下巴挑得更高了些,问她:“你想怎么自裁?”
陆秧秧:“……投井。”
“一旦和我有了肌肤之亲,你就马上去投井?”
这可不行。
陆秧秧也被他带跑了思路,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若是我经受不住诱惑、主动背叛了我的未婚夫和他人有了肌肤之亲,我自然只有投井自裁。但若此事的发生并非我的本愿,我便不会如此做。”
我又不是傻子,万一你听完以后,白天跑来动手动脚,我难道还真的跑去投井不成?
至于我主动对你……
你就别做梦了!
绝不可能!
……
整整一刻钟,在晏鹭词的步步逼问下,陆秧秧晕头转向地将“忠贞烈妇”演绎得淋漓尽致。
但同时,她心里也更加搞不懂晏鹭词了。
她以为晏鹭词至少会问一问“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来望峰门”这些靠谱点的问题,可他对这些真的毫无兴趣,在问过前三个问题后,就再也没关注过她的身份。
晏鹭词的确不在意她的身份了。
以前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这样的陆秧秧在他的眼中,就如同一只蝼蚁,随手一捏就能让她粉身碎骨。
谁会关心蝼蚁的身份呢。
不过,蝼蚁这种东西杀多了,便是成群碾死,也不能让他开心多少,可要是能把一个珍贵的、顽强想要固守住本心的人泼染上一身淤泥,让她彻头彻尾地肮脏毁掉……
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无聊。
也不知道在他办完在望峰门的事情前,能不能看到她亲身投井的样子……
这样想着,晏鹭词的嘴角扯开了一个不小的恶劣弧度,少年白日里整齐的白牙,竟有几颗变成了森森的锐利尖牙,如同已经挑好了猎物、准备饱餐一顿的野豹,灰暗的眼睛里都发出了愉悦的幽光。
而这些,闭着眼睛的陆秧秧浑然不知。
晏鹭词问她话的时候,她要集中精神诌答案,一时间短暂地把身体上的疼痛忘掉了。
可他不问了,她后背被剑柄顶着的剧痛顿时直冲上了头皮。
她感觉她的整个后背都痛得要钻心了……
一刻钟时间总算熬了过去,听到晏鹭词起身的声音,陆秧秧压在心底的那口气终于能慢慢地往外呼了。
但就在他的脚步声到了门前时,
他的手指随意一动,围绕在符纸四周的剩余短剑齐齐疾驰刺出,冰凉的锋尖直逼陆秧秧的喉咙!
可千钧一发、剑尖的寒度已经抵上了陆秧秧脖颈,它们又齐齐停悬了下来。
随着晏鹭词指尖的符纸焚为灰末,它们和钉住她上半身的几柄短剑一起,忽地化为了朱粉湮散。
没了支撑,陆秧秧当即重重摔回床上,脑壳都嗡了两声。
晏鹭词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恶劣笑声,撕开房门的两道符纸,推门离开。
待陆秧秧回过神,背后的冷汗都快把里衣沾湿了。
他到底什么毛病,最后刺剑过来干什么!
在剑刺过来的瞬间,她是真的险些露了馅!
躺平着,陆秧秧又开始想,这崽种到底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符?
她在望峰门里处处受制,说到底就是因为她手里没有符也不会画,不然稍微扯开一点手腕上的红绳,几张爆破符就能把他炸得断胳膊缺腿!
但她也确实弄不到厉害的符。
所以这次就算了!
如果以后他要是被她在外面碰到……
砍了你。
砍八段!
……
天亮后不久,寝房外的院子就热闹了起来。
外院的弟子们三三两两地出了门,准备下山去镇子玩。
陆秧秧等了一阵,见被上次下山吓破了胆的解师兄没有来找她,她便自己领了只小木马下了山。
说起来还是昨晚晏鹭词给了她启发。
她明明身在用符的望峰门,为什么还要靠自己穿夜行衣摸索着去找人?在望峰门里找人,当然就要用符!
于是,她迅速地把主意打到了专门用来找人找东西的“寻灵符”身上。
但“寻灵符”的红线实在太显眼,她得想办法把它改良一下,看能不能让那道红线变得浅一些、再浅一些,最好只有她能看得见。
越想越觉得可行,她大半夜就爬了起来调着朱砂开始试,可惜刚稍有成效,她手里的所有朱砂就都用完了,只能等到天亮以后下山到镇子里去买。
坐着咯噔咯噔的小木马,陆秧秧叼着甜草根,边晒着太阳边想出了几个让红线颜色的变浅的新法子,一转眼就到了山下。她丢掉已经被嚼得没味道的甜菜根,到寄存处放好木马,接着便往卖朱砂的铺子走。
可意外地,她看到了晏鹭词。
他只有一个人,正在路边的云吞铺里,边端着汤碗吃云吞,边蹲在地上的笼子面前逗着里面的肥胖黄斑猫。
陆秧秧第一时间闪到了附近的一处拐角,只悄悄地探出小半个脑袋,避免被他发现。
晏鹭词还是那副乖巧又天真的少年样子。
他问了猫的名字,边“阿茴、阿茴”地叫着猫,边活泼地笑着逗弄着猫玩了一会儿。
不久后,他好奇地问云吞铺的老板:“这猫看着很听话,为什么要关在笼子里?”
老板正在大锅前操着大勺搅着云吞,忙碌中看了他一眼:“看你打扮,是山上望峰门的弟子吧?你们不常下山、不知道,最近咱们镇里有人偷猫,这猫要是放在外面,一转身的功夫就被偷走了!”
一名食客听了接话道:“不只是猫,我家看门的大黄狗也被偷走了!早上起来我出门一看,拴它的链子被撬断了,狗也没了。也是奇怪,我家的狗认生得很,平时有个陌生人靠近都叫得声势震天,被偷走的那晚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话顿时引起了共鸣,食客们纷纷议论了起来。
“偷狗的人都有迷药,肯定把狗迷晕以后才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