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歌拿了手帕垫着,这香囊是封死的,她只能找小二借了个剪刀,小心翼翼把香囊剪开个豁口。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入住前言歌把这房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个遍,又去仔仔细细问了店小二的来历,把人问的面红耳赤,还是江景止看小二哥可怜才把她拉了回来。
言歌把香囊剪开,往外倒了倒,先是倒出一堆细碎粉末,最后才是被折成三角的符咒。
言歌没急着看符,只是盯着手帕上的粉末陷入沉思,半天才面色难看地抬起头。
“……我这手帕是不是不能要了?”
方才她一时情急,拿的是她最喜欢的那个绣着桃花的手帕。
江景止怜悯地看着她,遗憾地给了肯定的答案。
二人心知肚明,那些碎末不是别的,是些骨灰。
也不知是什么仇怨,看这骨灰的细碎程度,当真是被“挫骨扬灰”了。
能用这东西混着符咒给人带着,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正派的东西。
言歌小心翼翼地把符咒展开,按楼望所说,这香囊从他出生就跟着,到如今也快二十年。
这么多年过去,虽然香囊保存完好,符却是要一碰就碎了。
言歌拆的小心,这符倒是没怎么被破坏,依稀可见上面朱砂的走势,她捧过来给江景止看,江景止心里已有推断,再看这符一对比,果真不出他所料。
江景止这个鬼仙不是白修的,只要他想,便能直接看透人的魂魄,方才他仔细打量过楼望,他的灵魂也被做过手脚,除却没有食过魂丸,竟与逐青极为相似。
他对着言歌解释:“这符确实是养魂的,不过养的是阴魂。”
言歌闻言皱眉。
魂魄也分生魂与亡魂,听江景止的意思,这是有人把楼望的生魂按着亡魂来养,长此以往,生死的界限被模糊,楼望要么活不成,要么生不如死。
“所以他说总能见到些不干净的东西,不是这香囊开始失效,反而是开始起效?”
江景止点头。
“惨死之人的骨灰带着阴气,配着符咒,倒是能让这阴毒的法子奏效。”
言歌被这阴邪之法弄得背后一凉,她又想了想,问道:“主人怀疑是那个梁文修?”
江景止这才想起来还没跟她提过这茬,之前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还会在此遇到。
“逐青的魂魄与楼望略有相似,现在想来,逐青之所以能看到阴魂,怕不止是牛泪开目的缘故。”
言歌恍然:“他也被养魂?”
“嗯。”江景止有些按了按眉心。“只不过他养魂不长,如果不是被杀了,也还有救。”
言歌十分有眼色地凑过去给他按着额头,江景止的眉头不由松开了些许。
“那楼望还有救吗?”
她本是顺嘴一问,江景止也不知品出个什么意思,睁开眼要笑不笑地瞥了她一眼。
“放心吧,死不了。”
他说死不了,那楼望定是能活了。
只不过刚刚那一眼太过怪异,言歌一边给他按着额头一边琢磨,心想这位大爷又是怎么气儿不顺了?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与抛在一边不再理会。
她倒是还对另一件事感兴趣。
“主人,你有没有看过楼婉的魂魄?听楼望的意思,她从前好像不是这个性子。”
提起这个人,江景止本已经舒展开的眉头又是微微一皱。
“没看,不过不像个有问题的。”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句。
“不过你若感兴趣,早晚会再见到的。”
言歌乖乖应了一声,心里想的是若不是她跟你有牵扯我才懒得对她有兴趣。
江景止这个人,对自己实在是不上心。
二人本来打算的是修整一下继续往京城赶,遇到这么个事也来了兴趣,干脆付了七日的房钱,现下落脚的客栈显然不比进城的那家,至少言歌第二日起来后楼下也没有个说书的。
那个说书人似乎知道不少消息,她想了想决定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
“去哪儿。”
临出门被江景止拎住,言歌也没瞒着,直说了目的,江景止一笑:“你倒聪明,去吧。”
顿了顿又道:“这回可别被什么勾了魂半夜不回家了。”
这话说的言歌满头雾水,她几时半夜不归家了?
言歌只当他被天气热得胡言乱语,随口答应一声笑眯眯出了门。
皇后转世的噱头确实不小,言歌找到先前那家凤鸣楼,今日比昨日来了更多人,她险些没挤进去,还是小二机灵,看到她就堆着笑跑了过来。
“这不是昨儿那位姑娘嘛,真是不巧,我们今日也没个空房……”
言歌摆摆手,眯着眼睛笑了笑。
“小二哥误会了,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听书,那位先生几时来?”
小二一听,极有眼色地引着言歌往二楼去。
“您可是赶巧了,先生一日两场,上午这场啊马上开始,不过……您也看到了,我们这儿实在没有单桌了,您要真想听,要不您委屈一下,我给您找个拼桌?”
言歌确实有些不愿意同陌生人一桌,但是看了看这人山人海的架势,不愿意也只能愿意了。
她到了二楼,眼角扫过屏风,里面有两个眼熟的身影,言歌定睛一瞧,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栖凤城这么大,怎么就叫她想见谁就遇到谁呢?
她给小二递了银子:“不必找了,我遇到熟人,就与她同坐吧。”
小二接了银子喜笑颜开,一连串恭维的话后退下了。
这边言歌笑眯眯地凑到了一桌旁,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楼小姐也来听自己的故事?”
座位的主人吓了一跳,面纱下的表情看不清,一双眼倒是我见犹怜。
旁边坐着的那个先不干了,“又是你!”
言歌笑着抱了个拳。“可不又是我嘛!”
这两人赫然是楼婉与她的丫鬟。
见到是她,楼婉眼睛一亮,随即左右张望一番,言歌知道她在找什么,也不提醒,只看她眼睛扫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神色明显失望。
“让哥哥怎的没来?”
言歌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奥,你找我主人呀。”
她神色带着几分暗淡。
“主人对这天气不适应,昨日回了客栈便上吐下泻的,凌晨才刚刚睡下。”
楼婉一听明显有些着急:“那你怎么不留下照顾他?”
言歌大大叹了口气:“他嫌我碍眼,我琢磨着出来买些吃食给他带回去。”
楼婉眉目带着不认同,“那你也不能把让哥哥一个人扔在客栈呀!”
她说着,有点要起身的意思,言歌惊讶,她这架势,该不会是想去照顾主人吧?
好在她那个丫鬟还没昏头,一把把她按下。
“小姐!”
楼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垂下眼不说话了。
言歌又叹了口气,话风一转。“别说我了,楼小姐现下可是城中的名人,就这么跑出来,怕是不妥吧?”
楼婉摇摇头:“我从小体弱,没见过几次外人,不怕被认出。”
言歌撇了撇嘴角,心想你是不怕被认出,只是就差把“我是楼婉”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言歌面上还是笑,问道:“楼小姐怎么想着来这儿听书?”
正巧此时,说书先生到了,底下一阵喧哗,楼婉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去。
“我想听听他会把我说成什么样子。”
言歌眼珠一转,故作疑惑。
“说来也怪,这说书先生怎会知道楼皇后的生平?”
楼婉倒没藏着掖着,直言道:“自然是我告诉他的。”
得来全不费工夫,言歌正想着能不能从说书人口中挖出些什么,却没想到正主居然撞到了面前。
楼婉转过头:“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何要这么做?”
言歌无声默认。
楼婉说不谨慎也谨慎,虽说四处乱逛,面上的面纱倒是不曾摘下,只不过此刻旁人都是边嗑着吃食边听着故事,她这么严严实实地一坐倒显得有些乍眼了。
不过好在也没多少人注意二楼的情况,就算看到了也不会知道这就是故事主人公。
楼婉突然问:“说书人口中的,你可信?”
她说的是皇后转世这件事,言歌自然是要点头的。
“世间奇妙之事何止万千,想起前世记忆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话说出来,楼婉多看了她一眼。
“你倒是明白……”
她轻轻一指楼下。
“可惜他们大多只是来听个故事,又有几个当真的呢?”
许是言歌这番话对了她的心思,她居然真的同言歌推心置腹起来。
丫鬟想阻止,然而明显说不动她家小姐,一个眼神过去,叫蛮儿的丫鬟便闷闷不乐地坐在旁边自顾自地剥起了葡萄。
“我大病初愈后实在有一阵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她目光淡淡,是个陷入回忆的模样。
“等我清醒了,只觉得大梦一场,三百年过去,这世间竟没有一个我熟悉的人。”
言歌想一想,若是她睁开眼睛就是三百年后,那也确实寂寞。
“我找说书人将故事宣扬出去,本是想着……既然我能忆起前生,会不会有旁的人也能记起前世?”
姑且不论真假,听她的意思,是真的把自己当做楼皇后,甚至楼皇后这个身份已经压过了她作为普通女子楼婉的这十几年。
若有人同她一样,那她在这格格不入的世间也不算孤独。
言歌不动声色喝了口茶,这才问了自己最关心的。
“我听楼小姐的意思,我主人与小姐前世有段渊源在?”
第十八章
这话楼婉爱听,她带了些羞涩低下头:“渊源说不上……他曾救过我。”
言歌挑挑眉,对于楼皇后来说,或许了结她的性命当真是种救赎。
“原来是救命恩人呀,难怪你见到我家主人会那么激动。”
言歌笑眯眯回道。
楼婉脸上一热,又有些黯然:“不过对让哥哥来说,我不过是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吧……”、
看来她并不知道江景止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是转世。
她接着道:“那日我一时情急,不知是否惹了让哥哥厌烦?”
她一双哀愁的眼睛看过来,难免让人心生爱怜。
可言歌本就是个时常利用容貌蛊惑人心的,又怎么会为皮囊所惑,当下也做出副安慰的模样:“楼小姐多虑了,主人昨日心情不好,并不是对您厌烦。”
说着她笑了笑。“方才怕唐突了您没说,此番我来听书也是我家主人的意思,他对您十分好奇呢。”
一番话说的楼婉喜笑颜开,“此话当真?”
言歌笑眯眯点头:“自然当真!”
说着她想起什么:“对了,说来也巧,昨日我还遇到您弟弟了呢!”
楼婉一愣,随即笑开。“你是说楼望?”
言歌点头:“初时我还不信,听闻楼老爷是言情书网,没想到出了个将门之才。”
“他哪算什么将门之才。”楼婉失笑摇摇头。“小孩子心性罢了。”
“怎么说?”言歌追问。
“他那性子风风火火的,今日想做军官,明日说不定就要去开铺子,吃了苦头自然是要回来了。”
言歌跟着笑了笑,脑子里却想起了楼望的话。
‘我姐姐说,想做的事情即便所有人反对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无愧于心便好。’
多了一份记忆,真的会如此彻底改变一个人吗?
眼前这个有着楼皇后记忆的女人,既不像楼皇后,也不像楼婉。
她到底是谁?
言歌状似不经意顺着她说:“这倒是,左右楼小少爷不必担心糊口,想尝试什么便去做就是了,更何况军中男子多正气,刚好震震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楼婉面色一变:“你……他将这事也与你说了?”
言歌笑着称是,转而又道:“不过幸好,还有那位梁先生,不然我真不敢想,楼少爷这么些年该是怎么过的。”
楼婉一叹:“他倒是信任你……我这弟弟也是可怜,那么小的年纪被吓病过好几次,家里人心疼他,也就事事顺着他……也亏他自己争气,虽说没闯出个什么名堂,但是到底没长成个纨绔样子。”
这话言歌倒是同意,楼望除却一些礼数像是大家子弟,还真没有些公子做派。
见她没有提及梁文修的意思,言歌只能继续把话题引过去。
“楼小姐可见过那位梁先生?我对岐黄一说好奇得很,梁先生那样有本事,我还真想见见。”
他这话说的露骨,若楼婉与梁文修有关定会露出异样,然而楼婉只是谴责般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家家的,对那种危险的事好奇做什么。”
她想了想,自顾摇摇头。“我也不过比望儿大两岁,小时的事实在记不得了。”
言歌闻言有些遗憾,正要放弃,一旁被忽略半天的蛮儿开口了。
“奴婢知道呀。”
这下,楼婉与言歌一同望过去。
蛮儿不理言歌,只对着楼婉:“我听娘提过,那个梁先生是神仙似的青年才俊呢!”
这是言歌没想到的,楼婉见她惊讶,对她解释了一句,原来蛮儿的娘是楼夫人的陪嫁丫头,楼府上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