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微微一笑:“昨日晚饭的时候,二师叔不是代传了师父的口谕,将我从西山除名了吗?我不再是西山的弟子了,自然要回去找爹娘。”
沈阔脸上显出难过的神情道:“我听三师姐说了关于你和师父的恩怨,不过师父也许是一时气话,他也没说要赶你下山。你如今真气不稳,就这么一人下山,若是遇到了危险怎么办?不行,你若非要走,也得由我护送才行,我绝不会让你一人上路的。”
冉冉看着沈阔白净的面庞上满是赤诚,她想了想,迟疑道:“你若非要如此,那就一起走吧,正好,我想要曾易师叔给岳胜师弟打造一副假肢,你到时候也可以捎带回来。”
就此曾经的师姐弟商定好以后,沈阔甚至都没有回山上,便直接跟着冉冉走了。
用他的话说,他的轻身术已经登堂入室,就算来回折返,也花费不了太久的时间。现在师父闭关,无人管他们,他正好护送师姐回家。
这一路上,走得倒也轻快,冉冉现在不能轻易损耗真气,所以沈阔在山下雇佣了马车来拉载她。
冉冉坐在马车里,闲来无事,便跟沈阔聊天:“你小时候是在赤焰山上长大的吗?”
沈阔摇了摇头,他是赤门老门主的后人,老门主被魏纠害死时,他还没有出生,自然不曾在赤焰山上呆过。
冉冉哼唱了一会歌儿,突然又开口道:“既然你不曾去过赤焰山,也不熟悉那里的地形,为何能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往返山上与山下?”
沈阔被问得一愣,疑惑道:“四师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冉冉看着他道:“还记得我之前,将你们的衣服和鞋子都拿到了溪水边刷洗吗?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大师兄他们的鞋底都沾染了赤焰山顶特有的红黏土,洗刷起来很费气力。不过岳胜师弟没有上山,所以他的鞋子就很好刷。可是你……一直在山下照顾岳师弟的你,鞋子上却也有红黏土,师弟,你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沈阔愣住了,他一脸羞愧道:“师姐,我错了,我照顾师弟的确不够尽心。当时师弟睡着了,我闲得无聊,又因为担心你们,曾经撇下岳胜上山探查,可是走得迷路了,便又下来了,我知道撇下师弟一人不对,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冉冉摇了摇头:“你可不是无聊,而是处心积虑,所以你给岳胜吃了瞌睡的药丸,特意打了时间差,上了赤焰山。我问过岳胜,他睡着的时候是日头正当午,正是我和师父误入石缝之时。你那个时候偷偷上山,究竟要做什么?而且那盆加了料的金水也是你偷偷放掉的吧?”
沈阔低声笑了起来,原本一向腼腆羞涩的他,此时眉眼笑得都沾染了无尽邪气。
“四师姐,你不去做断案的官老爷可真是屈才了。只一个鞋底的疏忽,竟然让你联想到了那么多。没错,我的确是偷偷上山去了,毕竟恭迎人魔王的骨骸是件大事,要在赤焰山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带走它,也须得费些功夫。至于那金水……若不是你多事,现在大业早已成就,我又何须在这里与你废话?”
冉冉此时已经站直身子,一脸戒备地望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81章 (逆徒难弃)
沈阔大笑道:“我当然是沈阔啊,若这身份是假的,如何瞒得过苏易水那等人精?他想要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冉冉盯着他道:“你跟梵天教有何渊源?”
沈阔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你竟然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冉冉其实不过是试着诈一下,没想到这沈阔竟然痛快承认了。
她之前曾问过酒老仙,将他从翠微山掳走的人所用的邪招,看上去像被灭教甚久的梵天教。
而梵天教在此后总是会时不时出现,此魔教的渊源跟人魔王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个沈阔如此处心积虑夺得头骨,叫人不能不疑心他与梵天教之间的联系。
此地距离西山甚远,早就出了村镇,此处偏僻,连过路人都没有,沈阔觉得自己既然被冉冉觉察倒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索性撕破了脸掳人。
就算薛冉冉不开口,沈阔也打算再往前走一走,便要下手了。如今被她识破,也不过依着原计划进行。
“我的确是沈阔,可也是梵天教的护法长老。薛冉冉……不对,我应该叫你沐清歌,我梵天教的复兴大业也须得你一份,怎么样?西山既然不要你,你跟我走如何?”
他家道中落,在魏纠的打压下不见天日,若不是机缘巧合入了梵天教,恐怕早就被魏纠派出的门人猎杀。
如今唯有复兴梵天教,他才能杀回赤焰山,杀了那魏纠报仇雪恨。
薛冉冉失笑了:“没想到西山人才辈出,竟然还有个失传魔教的长老。你大言不惭,让我跟你走,却不知要我何用?”
沈阔挥手画出了一道诡异的紫光符式,邪笑着道:“梵天教的复兴大业里,你和苏易水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看来你也不会乖乖就范,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这个做师弟的多有冒犯了!”
他所用的招式压根不是西山所授,符式压制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子血海腥风的邪煞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冉冉运气调动短剑想要击破他的符式时,却发现那紫色的灵光似乎无法击破,犹如密不透风的大网一般朝她袭来。
而被它笼罩其中时,她浑身的灵力似乎也被压制住了。那几柄短剑全都失了掌控,纷纷掉落在地。
沈阔也看出冉冉没有余力提防,不由得笑意更深。他原本一直想先拿捏了苏易水,再来弄这个薛冉冉。
可没想到二人别扭了一路,回到西山后,苏易水竟然将薛冉冉除名轰撵下山。
看来他对自己昔日的恩师一刻都不能忍了。
沈阔原本不想轻举妄动,直到看到薛冉冉院落的转生树都被连根拔起,看来二人毫无回旋余地了。
如此天赐良机,当然得好好把握。
现在,沈阔不愿再浪费时间,所以祭出的是失传甚久的弑神符式。依着薛冉冉现在的功力,她是无法招架这种上古邪阵符式的,只要压制住冉冉,不消片刻她就会失去神志,浑身绵软地束手就擒……
沈阔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扛人走了。
很快冉冉就栽倒在地,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冷风袭来,他来不及回头,连忙侧身躲闪。
饶是他反应迅速,身体的灵盾还是被击破了。
一支利剑已经直直扎在了他的后背,沈阔只能堪堪避开心脏要害,却也只能生受了这一剑。
待他回头的的时候,便看见了操控那利剑之人也快速朝他袭来。
那满脸肃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西山闭关的苏易水。
沈阔的功力远比他在西山表现出来的要高许多。若是不中这一剑,这些日子来,灵力不断流逝的苏易水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而就在这时,原本倒地的冉冉也突然跃起,显然她方才的虚弱是用来迷惑住他的。
有什么比即将击倒猎物的成就感更能麻痹人的?
可恨这二人配合默契十足,沈阔一时大意让苏易水占了先机,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易水的手搭在了他的后心处,开始肆无忌惮地吸取他的灵力。
现在苏易水丹田空荡得很,饿急眼的人,遇到这等美食岂能轻易松口?
沈阔心里一惊,照着这样迅猛之势,他很快会被苏易水吸干的。
所以他再顾不得薛冉冉,只抽出宝剑回身去刺苏易水。
可惜苏易水早就有准备,伸手便将酒老仙所绘制的定身符贴在了沈阔的额头上。
酒老仙的人虽然不着调,但是符还是很灵光的。沈阔不但身中一剑,还被灵符定住,一时也没有别的伎俩了。
苏易水这时快步走过去捏起冉冉的手腕切脉,问她:“怎么样,没事儿吧?”
冉冉摇了摇头,然后道:“你快些问他,梵天教如此算计我们,究竟要做什么?”
苏易水点了点头,起身掏出了真言符贴在了沈阔的身上。
沈阔自知落入了圈套,虽然被困,可一直神情泰然,只冷笑着盯看着设计他的一对男女。可是当看到苏易水给他贴了真言符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冒出了绝望的惊恐。
“师父,我错了,求求你莫要问我。我已经起了魂誓,有些事情若是说出的话,将魂魄焚毁永世不得超生!”
沈阔深知真言符的厉害,惊恐之下突然哭求道。
可是苏易水不为所动,冷声道:“那人魔王的头骨现在何处?你的幕后主使又是谁?准备抓了冉冉做什么?”
贴上真言符后,无论心里多么不情愿,还是会对别人的提问如实回答。
所以就算沈阔再怎么不愿,他也不能不张嘴说道:“那头骨被沐冉舞的随从拿走,送往东南永生之海,而我梵天教众全都听命于……”
说到这时,被定在原处的沈阔突然两眼圆瞪,身体自燃,冒出了火苗……
他似乎自知难逃一死,发出凄厉的笑声:“梵天现世,扭转乾坤,助神复辟,虽死亦……生!”
顷刻的功夫,沈阔已经化为枯黑的尸体,焦黑的身子被风一吹便散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看来他方才的话也是真话,有人给他设下了致命的封口令,就算想要吐露出幕后的真凶,也会立刻被烧得连渣都不剩。
冉冉有些扼腕:“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那个梵天教究竟是从何处冒出的?”
当初,她在溪水发现那鞋子的蹊跷时,便传音入密,告知了当时跟她几天没有说话的苏易水。
于是两个人定下了计策,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这个沈阔到底要做什么。
冉冉原本下山是为了兵分两路,她假装下山,再隐在暗处追踪沈阔和同党。
却不曾想,这个沈阔追撵下山来,执意要送自己,所以冉冉干脆将计就计,答允了他,二人结伴同行。
可是当冉冉察觉他更改了路线,走到了偏僻的地方,若是再往前走,他与同党汇合,自己恐怕难以应对,便突然袭击,道破了沈阔的的真面目。
现在沈阔被烧得连渣都不剩下,唯一的线索便又要中断了。
“你明明知道他有问题,却还跟他走?难道不要命了?”苏易水替冉冉把脉调息之后,便板着脸问道。
冉冉也没有想到沈阔隐藏的实力竟然这么厉害,他自称是梵天教的一个长老。而且沐冉舞身边那两个实力不俗之人,也貌似梵天教的教众。
看来这个死灰复燃的梵天教实力果然不容小觑,恐怕天下正道合在一处,都不是这魔教的对手!
不过当初她跟苏易水定下计策的时候,只是说自己借口回家探亲,根本没有被逐出西山这一节。
冉冉觉得苏易水是假戏真做,借着蒙蔽沈阔,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既然他现在不是她的师父了,这般爹爹般口吻的申斥便不相宜了。
“我自然是感知到你追踪过来了,才跟他摊了底牌的……既然西山的内奸已经顺利挖出,沈阔已死,已经不需要我暗中照应。我在书房里说的话虽然是找借口,却也有一半是真言。我想就此回去找爹娘,看看他们。”
冉冉一边说话,一边从苏易水的大掌里抽回她的手腕子。
苏易水眼看着那小手跟滑不溜丢的鱼儿一般,须臾间缩了回去,表情更加冷峻道:“我知你说的是真心话,不过眼下你也是梵天教的目标,这么贸然去找寻你的爹娘,只怕会让他们沾染无畏的风险……”
冉冉也知道这一点,她想了想道:“我自会想办法的,苏先生,还请你快些回去吧。”
苏易水这次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子:“怎么,我将你除名,你不高兴了?”
冉冉故作轻快道:“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就此你我没有关系,你也落得轻松……”
苏易水拉着长音道:“你虽然不是我的徒弟了,可是我还是你的弟子,你我当年可并没有解除师徒关系。身为你的徒儿,怎么可以让病弱师父流落江湖?”
“啊?你当年不是……叛逃师门了吗?”冉冉半张着嘴,她听二师叔很自豪地讲起过这段。
苏易水算是领教了这丫头一旦恩断义绝时,转身便不认人的薄情德行了。
他当初说除名,其实是带着些许戏弄,就是想看看小丫头猝不及防的错愕表情。
没想到这女人重生一回,还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德行!
所以他顿了顿,淡淡道:“羽童说了,我当年虽出走,可你并未从西山将我除名,最后还让我当了西山的宗主。师徒的名分还在,你我甩不得干系!”
冉冉眨巴眨巴眼睛,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有爬到苏易水头顶的一天。
也就是说,她可以做他的师父喽?
她忍不住笑道:“你这话当真?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当看到冉冉脸上终于绽放出孩童般狡黠的笑容,苏易水的心里顿觉一松。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见不得她脸上那种看淡生死的漠然。
那白嫩嫩的脸蛋上,还是挂着笑才好看,就是臭丫头有些蹬鼻子上脸,听了他这话后,居然眼光一转,拖着长音道:“水儿……去,给为师打些清水来!”
混账东西,居然这般故意叫着他最不爱听的“水儿”。
苏易水英俊的脸上也慢慢呈现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师父,你可曾听说过,这世间还有逆徒这个词?不巧了,在下我正是那种忤逆不孝的徒弟!”
冉冉如今真的是领教了前世沐清歌的操劳。一不小心收了个逆徒,真的很容易英年早逝!
如今薛冉冉虽然挂起了苏易水师父的名头,却毫无当师父的威风。
他们从密林里出来后,并没有急着回转西山,来到小镇里吃饭的时候,冉冉看到了小馆子里有生腌的大飞蟹,满膏满黄,便馋得想吃。
可苏易水却板脸不让,直说她现在体虚,若吃坏了肠胃便要糟糕了。
若说以前的苏易水像慈父一般宠溺着她,总像要补偿一般,尽量可着她的心意来。
现在的苏易水就是前世的讨债鬼,脸臭不说,还要处处跟冉冉唱反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