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妃又是无奈,轻叹一声,对娜仁道:“你别把她带坏了,皇上要哭的。”
“你也学坏了,你也学会打趣人了。”娜仁乐呵呵地喝着茶吃着果子,随口道:“宫里这日子无聊,不得自己寻点乐子?不然一天天的,过个什么劲儿。我告诉你们,别小看了宫女太监间的小话,有什么事情,他们最先知道。哪一宫的娘娘要做什么事情,也绝对瞒不过他们去!这要是哪一个密谋算计算计谁,若碰上个群众基础好的,那可真是有多少心血都白瞎了。”
昭妃把眼睃她一眼,问:“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看看看看,你是再没有当年高冷清纯惜字如金的时候了。”娜仁哀叹道:“可见宫廷生活磋磨人啊,把咱们这老实人也都磋磨得满口花花了。”
清梨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抿嘴轻笑,“这话说得,最能侃大山的难道不是娜仁姐姐你吗?”
娜仁被她怼得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她,好半晌才道:“……这可真是有长进了。”
小丫头顶起人来还挺够劲。
不过清梨后劲不行,对上娜仁这个样子,心里就没份了,忙双手斟茶递与她,讨饶笑道:“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来,妹妹给您倒茶了。”
“早讨饶好,别让她像对纳喇氏似的——”昭妃眉眼间含着丝缕浅淡的笑意,拄着下巴看着她们两个,口中吟吟学着娜仁的语气,“本宫的额吉就生了本宫一个,可没有什么姐妹……是这样说的吧?我却学不上来你的样子。只是我觉得,你当时那个模样,便是把京城里最厉害的纨绔放到你面前,他也是要自惭形秽的。”
第43章
京城的天儿暖和得快,没出正月呢,白日里人就恨不得把大氅狐裘厚斗篷都塞进箱子里锁起来,有不怕冷的春装已然上身,粉黛薄施,花枝招展地去御花园或清宁宫后门那一趟游荡,期望着能与康熙来一场曼妙的‘偶遇’。
不在意这些手段的当然也有,皇后宫务繁忙,人家又是正宫嫡妻,自然不在意这些;昭妃就没在这上面上过心,清梨虽有些手段,却不爱去清宁宫那一趟游荡,也怕与大臣迎面撞见,引出非议来;再有佛拉娜一个,承瑞打开了春儿连日不大好,咳喘得厉害,太医在钟粹宫日夜驻守好些日子了,她也一刻不肯移开眼,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至于娜仁,她是干脆没在这上头搭跟筋。
太皇太后打开了春儿便有些咳嗽气喘,太医倒说并无大碍,只是老年病罢了。娜仁却放心不下,一连在慈宁宫守了好些日子。
她老人家身上不好,自然是从康熙到嫔妃们,请安来得都勤快得紧,前朝命妇请安也多。
这日天儿好些,太皇太后一早起来有些精神,娜仁稍微放下些心。正好内务府送了云南、福建二地贡上的早春头茬枇杷,她便带着星璇去了后头小茶房上,预备炖些杏仁枇杷与太皇太后。
炖那东西,工序不算繁琐,只是要用心。这头茬枇杷还微微有些生涩,不过贡上来吃个新鲜,大部队还在后头,娜仁也是赶得急了,这果生吃也罢,真要炖得软烂,还得十足的火候煨上许久。
在吃食上娜仁一向有耐心得紧,何况又是给太皇太后预备的药膳,握了卷书搬着摇椅在后廊子下歪着,看着小炉子上咕嘟咕嘟的小铫子。太皇太后推开窗屉看她,也不由笑问道:“你这是预备我的药膳,还是在这躲懒呢?”
“我可不耐烦替您迎来送往那些个命妇夫人,我就不是长袖善舞那块料,您就认了吧!”娜仁在摇椅上晃了晃,催促她:“这窗子开不得,怕有风。若是觉着屋子里闷热,把西边暖阁里的窗支开便是了。”
又向殿内喊,“姑姑!您管管老祖宗。”
“奴才可不敢管老祖宗。”苏麻喇露出带笑的眉眼来,“若要管,您自己个进来管,不好吗?”
娜仁长叹了口气,感慨道:“我不过是想躲一日的清闲罢了,你们也不饶我。”
“人说圣贤书修身养性,你少看些话本子,也瞧瞧正经书!”太皇太后瞥了眼她手上的那卷书,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瞧瞧你素日往来紧密的那两个,无论昭妃还是李氏,都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你与她们言谈,几斤几两不被人看干净了?”
娜仁晃晃摇椅,优哉游哉地道:“您看这两个人啊,打一开始就看错了!昭妃如何?倒是熟读万卷,可那些《论语》《中庸》之类,您觉着的正经书,她是一概不看的,我看了也与她说不到一起去。清梨呢,她现在想起闺中受训的老师还觉着头疼的,肚子里那点墨水都是人硬灌进去的,她自己可半点不想提!”
“与皇帝红袖添香品诗作画时,可看不出来。”太皇太后轻嗤一声,娜仁无奈地看了看她:“又有人到您跟前嚼舌根子了?”
“可不是那个张氏又是纳喇氏的,一个个在我跟前明里暗里的,不过都是些酸话!”太皇太后道:“皇帝和皇后也是,一个偏宠一人乃至宠爱不均六宫失衡,一个御下不严嫔妃生妒却浑然不知,当真是糊里糊涂的夫妻两个,天生一对!”
她这话骂得很,娜仁心里给康熙上了炷香,也没接茬。
好在太皇太后也不过是随口抱怨一句,过去了便又道:“纳喇氏好歹还知道说个和缓话,张氏那脑子可真是……不知道怎么长的!苏麻喇你当年怎么就看上她给了皇帝呢?”
苏麻喇在后头笑着道:“这不是想着好歹得给咱们皇上挑个水灵的,免得日后宫外什么花红柳绿就当个宝了。”
娜仁不由摸摸下巴,感慨:“姑姑倒也不错,那张氏生得着实水灵,不算倾国倾城,小家碧玉也是有的,尤其低头莞尔一笑的模样,能够让人完全忽略她不大聪明的脑袋和腹中草莽。只冲着那一张脸,但凡不开口,与她一桌吃饭也能进得香些。”
“去你的!”太皇太后拾起几上的帕子仍她,笑骂道:“皇帝的妃子!不是给你评头论足的,有本事生成个男儿身,自己找好的去!”
娜仁嬉皮笑脸地握住帕子,“您这话我可记住了,等百年之后,到了底下,我就问问阎王爷,怎么没让我生成个男儿身。”
太皇太后又气又笑,又是感慨:“不定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不然也不至于生成个女儿身来受苦受难来。”
“投胎成女儿身可不是造孽了。”娜仁一本正经地,“便是女儿身,也是额吉的宝贝不是?”
“是是是!”太皇太后看着她,满脸无奈的浅笑,从窗中伸出一条手臂戳了戳她的额头,感慨道:“你不只是你额吉的宝贝,也是老祖宗的宝贝!便是为了你能多在宫里耀武扬威几年,我也要好生喝药!”
“这就对了嘛。”娜仁凑上去抱住她的手臂,却被太皇太后嫌弃地甩开,刚才还满脸温情的小老太太呵斥道:“去去去!姿势恁怪!看你的炉子去。”
变脸忒快了。
娜仁悄悄一撇嘴,被太皇太后瞪了一眼,便低眉顺眼地去看炉子,默默地不吭声。
见她这样,太皇太后虽知道是刻意的,也舍不得,安静没一会儿,便道:“快别哭丧个脸了,像怎么你了似的。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我想着出宫到嘉福寺进香去,带着乌云珠和你,咱们娘仨逛逛庙会、拜拜菩萨,也散散心。”
娜仁听得眼睛一亮,眨巴眨巴眼,满是期待地看向太皇太后,问:“……那是咱们三个微服?”
“难不成还要大摆阵仗过去封山堵路,只许咱们娘仨进香?倒坏了百姓逛庙会的兴致,就和老和尚打个招呼,让咱们进香方便些,旁的就算了。庙会上人多,多带几个侍卫,或者让你三哥跟着,皇帝也放心。”太皇太后想来是早就想好了,这会说起来胸有成竹地,娜仁一时被她说得兴奋起来,倒是忘了前几年逛庙会逛得叫苦不迭深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宫里老老实实当个宅女的时候了。
毕竟圈久了总是要出去放放风的,虽然风一放,就又开始怀念宅女生涯了。
在清朝这么多年,宅得非常快乐,如果有点快乐水,那就更快乐了。
可惜她当年‘不学无术’,竟然没学些制玻璃做可乐加工橡胶。
真是,但凡早几年知道要穿越啊!她一定把自己武装成国际顶尖特工!一脚能踹翻彪形大汉那中。
不过这年头也没有卖后悔药的不是。
娜仁掰着手指头想了好久,还是没想到可乐是哪位神仙发明的,只能黯然销魂地蹲在那看着小炉子。
帝后来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间这几日已经渐渐成了默契,便在康熙下朝、嫔妃请安散场之后,二人估摸好时间动身,在慈宁宫门前碰上,相视一笑。
这日二人到的稍微晚了些,太皇太后趁机往嘴里多塞了两块用来招待他们的蜜饯果子,被苏麻喇盯了一会,又默默吐出来一块,向苏麻喇比了一根手指头,意思是自己只吃一块。
苏麻喇摇头轻笑,忍俊不禁。
当然帝后进来看到的是盘腿坐在炕上拈念珠,很人模人样的太皇太后。
二人向太皇太后请了安,太皇太后笑着叫起,道:“你们实在不必日日都来,我也知道你们都忙。左右我这还有娜仁陪着、太医照顾、这么多人伺候着,乌云珠也日日过来,也不少你们两个。倒是你们日日撇下事过来,也不觉着麻烦。”
“能到您跟前侍候,是皇上与臣妾的孝心,自然是心甘情愿的,怎会觉得麻烦呢?”皇后也换上了春衫,身上着鹅黄缎面绣魏紫牡丹的窄褃袷袍,发髻间绾着一支白玉扁方,别出心裁地在扁方下用新嫩柳条装饰,倒是添了几分俏丽,耳边点缀东珠耳坠,通身典雅雍容的气派。
她站起身来,问:“也到了老祖宗用药的时候了吧?”
正说着,福安用小茶盘碰上个十分朴素的黑陶药碗来,一欠身道:“正是了。”
皇后忙端起药碗来服侍太皇太后用药,康熙在旁边端茶递水的,倒是一对孝顺小夫妻的模样。
康熙道:“今儿见老祖宗精神面色都好些了,可知还是阿姐在身边,照顾仔细不说,您心里也畅快的缘故。”
太皇太后豪迈地一口干了一碗药,把药碗放回皇后手捧着的茶盘上,闻言道:“怕不是因她照顾得仔细,是她唠叨得烦人,我不得不好得快些,好躲她的神功!”
康熙强忍笑意,瞥了眼从南窗外掠过的身影,低眉顺眼地没吭声。
太皇太后见他没笑还觉得有些奇怪,又见旁边皇后兀自低头忍笑,好艰难的模样,不由挑挑眉,“你们两个今儿是怎么了?”
“可不是,皇上皇后热闹看得可够了?”娜仁从殿外走进来,阴阳怪气地道:“倒是我唠叨得烦人,费尽心思地炖着羹汤,心思都给了黄河去了!”
皇后微笑着退下两步,康熙饶有兴致地和她搭茬:“给黄河去了是什么道理?”
“付之东流!”娜仁端起琼枝捧着的文竹小托盘上的一碗枇杷杏仁银耳羹搁在炕桌上,轻哼一声。
太皇太后抬手指指康熙,恨得呀!
康熙紧紧抿着嘴没笑出声来,苏麻喇在旁看得好笑,走过来拉着娜仁在椅子上坐下,“您又和老祖宗生什么气,老祖宗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嘴里念叨着您,心里还是觉得您最好。只怕太后娘娘都比不过!”
“朕也比不过。”康熙默默道。
太皇太后横他一眼:“算你有自知之明。”
正说着,有一道清亮的女声传进来,却是太后,她一边潇潇洒洒地走进来,一边面带幽怨:“哎呦呦,原来我竟连娜仁也比不过了。”
在场除太皇太后外的众人忙向她请安,太后一挥袖,又扶起皇后,斜睨娜仁,“可知道了?我是被你比下去了,这有人把你惹生气了啊,就拿我来找补,捧一个踩一个,像什么道理?”
娜仁笑道:“自然是我比您惹人疼的道理。”
她与太后说话一向没什么忌讳,这会耍起嘴皮子来也溜,太后随意与她说笑一回,把这一茬岔过去,自在炕上太皇太后西下首落座了。
康熙与皇后在炕对面的交椅上各自坐下,娜仁轻哼一声指挥福安道:“去,给我搬个墩子来。”
“还搬什么墩子,来,到我身边坐来。”太后积极地向她招手,乐呵呵地道:“可到了我截皇额娘的胡的时候了。”
“去!”太皇太后向娜仁招手,道:“过来吧,老祖宗错了,日后再不说你絮叨了。来我身边坐。”
一时宫女捧了茶水果子来,皇后忙亲自起身奉与太后并康熙,娜仁也不好在旁边干坐着。
太皇太后瞥她一眼,搅搅手里的汤羹,向皇后和颜悦色地道:“你不要动了,坐着吧,咱们说说话。你劳动着,倒让人心里怪不好受的,咱们家也没有让媳妇服侍的规矩。”
皇后这才落座,太后道:“皇后总是这么讲规矩,说一百次也没有遵从放松的。其实规矩又有什么?不过套在活人身上的罢了。你有这时间,便在这坐会,咱们闲着磨牙几句。等回了坤宁宫,又是多少的事儿要忙,也没有松一口气的时间。”
她说起这话来倒是坦坦荡荡,太皇太后微觉触动,想起些陈年往事来,心里大不乐业。娜仁察觉出来,椅过去笑问道:“今日这羹熬得如何?却是兑了桂花蜜的,滋味比往日只放霜糖的更要好上不少。”
太皇太后神情微微缓和,笑着点头:“不错。”
康熙看出太皇太后的心结在哪里,见皇后无知无觉的样子,心中不由轻叹,又说起:“近日开了春儿,宫里的花开得很不错,等老祖宗您身子痊愈,便可在御花园内一摆赏花宴,也可以命外命妇入宫与您同乐,岂不是美事一桩?”
“方才我还说起呢,早些年还会出宫进香,这几年我身子也不大好,宫里的事儿也多,便落下了。才与娜仁说话,想起先帝还在时,我也时常带着乌云珠与娜仁去嘉福寺进香,倒是想趁着二月二这个热闹日子,带她们逛逛庙会去。”太皇太后笑着提起。
康熙忙道:“老祖宗您有这个兴致自然是极好的,只怕您的身子不好,出宫一趟让您劳累了,也不知太医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