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袋当然没有被撞,我是准备诓他的。果然少年转过身来看着我,脸上出现了震惊的神情。
我心道果然如此,我继续瞎编:“我受伤之后,就被张丹枫救了。我便一直跟着他,他并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认识他。”
少年的神色已然缓和了很多,我用一种好像认识你但想不起来的眼神道:“你是谁?我总觉得你很熟悉。”
少年看着我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愧疚与怀念,他朝我走过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扶着我的肩膀道:“你真的不认得我,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我点点头,刚刚他还凶的跟个阎王似的,现在已经退化成一只驴了。我道:“你手受伤了,先包扎一下吧。”
少年却制止了我的动作,他叹道:“阿蕾,你实在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原来我不叫云二,我叫云蕾。
我抬头看着他,他道:“我叫云重,是你的哥哥。”
我茫然了几秒,而后咬着唇泪眼盈盈:“哥哥。”
云重点头,算是应下了我的称呼,他道:“阿蕾,你现在记不得以前的事,我短时间里也和你说不清,你还带着爷爷的血书吗?”
血书?我的心慢慢沉坠下去,我道:“没有在我身边,是什么血书?”
云重咬牙道:“那是爷爷的绝笔书。”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总之,你记住,那张丹枫是我们云家的仇人,你决不能和他在一起了,见到他,也要杀了他,知道吗?”
我道:“为什么要杀他?他做了什么?”
云重扶在我肩上的手猛然抓紧:“你喜欢上他了?”
我慌忙摇头,云重冷笑:“那你为什么替他说话?!”
他这样咄咄逼人,我心里也有些脾气被激发出来了,我道:“我从没见他做什么坏事,可你们官军却在抓抗击瓦剌的英雄,你叫我信谁?”
云重愣了一下,而后放开我,撇过头冷冷道:“周山民是金刀周健的独子,当年对我们云家也有恩情,我现在有官职在身,我本想找机会救他出来的。”
我这下倒是我理亏了,云重道:“阿蕾,张丹枫和我们家有血海深仇,我问你,你是选我还是选他,若是选他,来日我报仇之时,我连你也一起杀。”
他对张丹枫恨得也太毒了,我拉着他胳膊道:“哥哥,我当然选你。”
云重神色这才稍稍和缓:“那你跟我走。”
我点点头,捡起地上的金刀。云重看到我肩上背的画轴,抿唇道:“把画给我。”
我好奇道:“这是什么画?”
云重冷声道:“你不要问,给我就是。”
我只得将画交给他,他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返回了镇子上,迎面一路官军走来,抱拳对云重行礼,叫云统领。
那些人看到我,云重便道:“这是我妹妹。”他又问:“人可找到了?”
手下道还没有,云重神色不动,吩咐继续去找,将我带到离官军的驿所最近的一家客栈,开了一间房间,我低眉道:“哥哥,你受伤了,还是我替你包一下吧。”
云重没反对,我便出去抓药,回来时,我见他将画展开铺在桌上,细细地看,似乎要从中看出什么门道来。
这画里肯定另有玄机。
但云重不告诉我,我也没办法。我将药磨碎了,敷在他伤口上,然后用纱布裹紧,云重看着我道:“我听师父说,飞天龙女收了你为徒,你还记得百变玄机剑法怎么使吗?”
我摇摇头:“我什么都忘了。”
云重神色间冷气退了些,他道:“你暂时就住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京,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道:“好,我听哥哥的。”
云重点头,起身收了画,放进袋子里,背着就要出去,还没迈出两步,他的人已倒在地上。
这药果然效果特别好。
我满意地走过去,弯腰从他身上拿起装画轴的袋子,抬脚迈过他,出了房门,离了客栈,而后骑马离开了镇子,直朝太原而去。
但等我到了太原城约定的地方,却没见到张丹枫,而是见到了前些天我曾见过的两个胡人,他们半夜前来,看到我便道:“姑娘,少主派我们通知您,他有事在身,已经上京了,请您去京城于谦大人的府邸找他。”
我道:“于谦于廷益大人?他和你们少主认识?”
那两人道:“是。”
我觉得有点奇妙,于谦居然和张丹枫有交情。我把画拿过来道:“你们将这画带走,交还给你们少主。”
那两人对视一眼,摇头道:“姑娘,少主既然将画给了你,你便留着。”说罢向我告辞。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画肯定是个重要的东西,他还真放心交到我手里。
第二日,我起程往京城赶去,一路上见到不少上京的武士,说是今年皇帝特开了武举恩科,要选武状元。我进了京,少不得打量起这个世界里的北京来,大道整洁,繁华热闹,有着天下之都的气象。
若历史的轨迹继续发展,不久之后,这里就要发生一场殊死搏斗的保卫战,军民同心守国门,而这场保卫战的领头人,就是于谦。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
越想起这位名人的事迹,我的心里便越多的崇拜之情。我打听之下找到了他的府邸,是一处从外表看起来有些寒酸的院子,我想了想,没有贸然去拜访,而是又换了身新衣服——一身女装,不是谁都像张丹枫那么眼瘸的,我一个女子穿男装,别给这位名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等到了晚间,我递上拜帖,门房入内去通知,不多久就出来请我进去。我随着他走到主院,进了一间书房。我一眼就看到了张丹枫,他笑道:“你来啦。”
张丹枫身边坐着位头发已经有些白的清瘦男人,见到我起身讶异道:“丹枫,这位便是你提的知己好友?老夫还以为是……”
他话未说完,自己失笑,我行了个礼,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于大人,小女久慕您大名。”
我在课本上瞻仰了你好多年了。
于谦连连摆手:“大名称不上,小友言重,快请坐。”随即吩咐人给我上茶。
我等房里没有别人,便把自己带着的画取了下来交给张丹枫,张丹枫将画轴在手里一转,便交给了于谦。
于谦摸着胡须道:“丹枫啊,你可想好了,真的要把它交出来?”
第31章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
张丹枫悠然道:“大人难道不希望我交出来?留着此物,便是大明的隐患,纵是张丹枫不反,怕也有别人要反的。”
于谦叹道:“若有报国之心,何论朝堂内外?”
他站起来,对着张丹枫拱手一拜,张丹枫起来轻扶道:“在下不敢受,大人国之柱石,还望为天下安宁计,务必助我。”
我搞不懂他们俩在说什么,但随即他们俩就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张丹枫转头向我道:“小兄弟,你想听第二个故事吗?”
我猜道:“第二个故事,就是这幅画的秘密?”
张丹枫点头,然后便跟我讲起了这画的来历。原来这幅画是昔日张士诚座下的一名画师所作,张士诚治江南时,百姓富足,他自己也攒了不少财宝。在于朱元璋争霸时,张深感自己独力难支,在兵败前,将所有攒起来的财宝军械,并一卷绘着天下山川要塞的军机图一块儿藏了起来,藏宝的地方,就在这幅画里。
我听得暗自心惊,张士诚在历史上是位仁君,输给朱元璋只是他不知人善任,又没有进取之心。他兵败被杀之后,在江南一带仍然有很高的民望,百姓至今都在烧香拜他。如今张周旧部仍存,也不知有几个石英,就潜伏在明朝境内,说不定朝中也有张家的内应,还有张丹枫之父在瓦剌已做到右相,再加上这埋藏的宝藏,只要一个时机,张周复国并不是一句空话。
而这个时机已然不远了,若是土木堡之变照旧发生,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我看向张丹枫,但他似乎却要把这藏着秘密的画送给于谦,也不知究竟是做什么打算。
张丹枫道:“你来之前,我正在与于大人分析瓦剌如今的情势,也先野心勃勃,早则一年,迟则三年,他就会叩关。”
猜得真准。
我问他:“你还要篡他的位吗?”
张丹枫一笑,道:“国家兴亡甚于天,我总要先助大明渡过此劫,再来谈私怨。”
我倒不觉得他真的会在意私怨,他连画都送出去了,那画里所藏的东西,他也多半是不想要了。
张丹枫没有留宿于谦这里,说是有事,连夜便走了,临走前单独叫了我在一边:“小兄弟,托你一路护送这画,你辛苦啦。”
我道:“你要去哪儿?”
张丹枫道:“最迟一月,我就要离开京城,去一趟江南。”
我惊讶道:“你……是要去找那批宝藏?”
张丹枫一双眼睛看着我,悠然叹道:“你呀,可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
我倒不同意:“天底下聪明人多了去了。”
张丹枫道“嗯”,而后轻声道:“可你却是最能猜我的心思的。”
我们在廊下的暗处,灯光照不到,我觉得心跳快了起来,他抬起手,似乎想做什么,却还是放了下来:“那处宝藏的埋藏地点,已有张周旧部为我们守了数十年,别说外人,就算是我这个少主,都不能轻易进去的,这宝藏要做什么,我总得让他们知道,劝说他们放弃这复国梦。”
我看着他道:“你真的不想做皇帝了?”
张丹枫的眼光仿佛看进我心里去:“你要我做吗?你若要我做,我就做,你若不要,我就不做。”
我稳住呼吸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断。”
张丹枫轻声道:“我听你的话。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我反倒说不出话了。
我觉得我脸上应该已经红了,我道:“你不是要走吗?你快走。”
张丹枫轻笑了一声,依旧轻声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等到九月初三夜,我们一起去看江月如何?”
我没说话,我差点就要出口答应,脑中却忽然想起了云重冷漠狠厉的眼神。
我叹道:“你还有故事要和我讲吗?”
张丹枫神色一顿,眼中有些黯然:“有,还有第三个。”
我道:“也许这次,该是我和你讲。你先去,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张丹枫走后,我在于谦的府邸住了下来。
于谦有个女儿叫于承珠,今年才九岁,生得玉雪可爱,见到我乖乖巧巧地叫姐姐。我平日里无事,就带着她玩,一起吃一起住,于承珠看到我带着的金刀,便好奇道:“姐姐,你也会武功吗?”
我点点头,于承珠脸上顿时出现了崇拜的神情,拉着我的手:“姐姐教我,我也要做女侠。”
我拗不过她,随手教了她几招。在这府邸里日子过得太平,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我静下心来,便趁着这难得的安稳时机,开始练我的内功。
我练的内功是神照经,昔日大名鼎鼎的连城诀,大概就等于连城剑法、神照经,再加上梁元帝的无穷宝藏,我听曾丁典讲,神照经是一门顶级的内功心法,据说练到大成时,不仅内力无穷无尽,可以“神照”,即看到身体里的经脉,甚至能够将任何只要不是外伤中毒致死的人,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我本来不太信的,但武侠世界也许就是这么奇妙,我静下心来,从无到有地开始练。让我意外的是,我这次练功的过程却比在楚留香世界时用着石观音的身体要顺利多了,也许是因为我那时用的是石观音的壳子,她也不知练过多少诡异的功夫,对我练功多少有阻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新科武举开始,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听说大内总管康超海出了个主意,要今年的举子在校场演武比试,皇帝也会圣驾莅临。
简单来讲,就是皇帝嫌宫里无聊,要来看人比武,谁赢了,朕就封谁做状元。
据于谦所说,虽说这次武举是恩科,但要求有官职在身,或者有三品以上的武官保举,是以皇帝放心来看。不仅如此,为了能让皇帝在一天之内看完,还特地提前一天举行了场淘汰赛,将人数减到了二十四人。
朝中文武百官都去观看,大臣们可带随从,于谦便带着我和于承珠去,一早到了校场,里面已经人山人海,我坐在于谦后头,离得皇帝不算太远。
我悄悄打量着他,只见他面容白净,身穿绣着龙纹的常服,手拿一把折扇,正坐在御座上看着场上。旁边侍卫拱护,还有几个近臣在侧,其中一个老太监离他最近,难道就是王振?
我低声问于谦,于谦面容一冷,点了点头。于承珠小声道:“他可坏啦,前些年诬陷我爹爹,我咒他……”
“珠儿!”于谦低声喝止,于承珠撅嘴哼了一声,闭口不言了。等他爹注意力不在这里时,又凑到我耳边道:“他再害我爹爹,我就咒他绝后!”
傻小孩,这厮早就没后了。
台上比武早已经开始,旗牌官叫号报名,不多时已经打过两场,皇帝抚掌道好,其他人也跟着喝彩,接下来上场的是一个叫路明的人,几招便将对手扫下台去。
于谦眉头紧皱,向我道:“这人是王振心腹武士,专为他近身护卫。”
若这样的人拔得头筹,那真是大明之不幸了。
接下来又有两人上台,都被路明打败,那两人里甚至还有我之前打过交道的沙无忌。路明赢了两场,下去休息,下一个人,我听旗牌官喊道:“第十三号举子陆展鹏,保人大内总管康超海,第十四号举子云重,两位举子上台!”
我今天出门又没看黄历。
但见一个年纪只比我大了一两岁的少年,眉清目秀,冷着脸跳上台来,陆展鹏抱拳道:“原来是云统领,还请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