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紧了手,冷声道:“你们几个去找丁春秋,三天之内让他来见我,否则我就踏平了星宿派。”
那几个人一脸苦相,还是去了。我又给段誉诊脉,我的内力虽然拖延了毒发,但那毒像虫子一样啃食经脉,他没有半分武功,在昏迷中硬是被生生痛醒了过来。
这么看来,倒有些像是蛊了。
我片刻都离他不得,也不知这毒什么时候就会要了他的命。我又给他输了些内力进去,这玄冰内力至阴至寒,他抱着胳膊,不住地喊冷,我探他脉搏,毒素蔓延的速度已经大大减缓,他至少还能拖上五天。
我向剩下的两个星宿派弟子问道:“此地附近有没有什么以毒为依仗的江湖门派?”
星宿弟子道:“有,是神农帮,帮主是司空玄。”
另一个弟子又道:“宫主,其实这毒再厉害,碰到莽牯朱蛤都是厉害不起来,只要宫主拿到了莽牯朱蛤,这位公子自然有救。”
以毒攻毒?
别一个攻不好,一块儿把段誉毒死了。
我问出他们神农帮的所在,是在附近的一处山谷里,我骑上星宿派的马,带着段誉朝那里而去,到帮派门口说明来意,我极乐宫主的身份多年不在江湖,估计只能吓到出身逍遥派的弟子,但段誉这个镇南王世子的身份足够让司空玄重视了,他莽牯朱蛤也不去争了,马上下令,让帮中的数位长老,全部都来给段誉诊治。
我让他们把我的方子抓全了药,煎好给段誉服下,段誉躺在榻上睁开眼,看到我还在他身边,笑了笑。
我道:“你笑什么?”
段誉道:“我原本是担心你 ,可你这么厉害,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了,我……我难道不高兴么?”
他话没说完,忽然眉间一紧,口中涌上鲜血来,从嘴角溢出。
我心下一惊,又去探他脉搏,若我神照功还在,探清他经脉所有的状况轻而易举,但我现在已经废了它,就算内功再高深,也无法掌握他所有的脉络。
段誉面色发黑,那些毒无法侵蚀经脉,竟然开始攻击脏腑了。
我只好将内力贯彻入他周身,段誉更冷了,无意识地抱着我的胳膊发抖,脸色逐渐又变成青白。神农帮的那些长老商量来商量去,一副副药给段誉灌下去,却仍然毫无起色。
我道:“你们老实说,到底怎么样?”
那些长老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站出来道:“宫主,请恕我等直言,段世子这毒多半是蛊毒所化,本身就抗毒抗药,既然名为食髓散,那这蛊毒最后应到的是骨髓之中,将人活活痛死。我等当中不少也习过会南诏的蛊术,这蛊是以人心尖血和真气养出来的,就连薛神医也恐怕,恐怕……”
他连说两个恐怕,我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道:“莽牯朱蛤可能救?”
几个老头对视一眼,又向我道:“那是天下至毒,或有一救。”
我点点头,拽起段誉,离了神农帮,骑马到湖边,直接使出轻功到那边湖岸上去。一到那里就看到几个江湖人狼狈不堪地逃过来:“快走!那蛤蟆发威了!”
我直接朝着他们跑来的方向而去,忽然就听到了江昂,江昂的叫声,又有些像是牛叫,我循着声音而去,一路上尽是些江湖人的尸体,多有几百具,各个死状恐怖。
我提着段誉,越走,离那声音越近,莽牯朱蛤的叫声忽然凄厉了起来,像是察觉到段誉体内的蛊毒,慢慢地朝我们靠近,我把段誉放在地上,不多时,一个红色的小小影子就从树木跃了出来。
那就是莽牯朱蛤,看起来是只身不过两寸的鲜艳的红色蛤蟆,它趴到段誉脖子上,似乎在看什么美味,忽然它调转方向,找到段誉脖颈上一个小小的伤口,按上去就吸。
这东西是剧毒,吸的自然也是毒,但它吸了段誉的血,段誉有没有命就不一定了。
我直接发动内力冷冻了它,把它给段誉吞下去,再探他经脉,果然那毒已渐渐退了,只是随着毒退,段誉经脉受创的剧痛传来,他被痛醒了,挣扎着连叫都叫不出来。
我执起他手腕,又给他渡内力过去,他痛楚稍停,头上已全是冷汗,脸色极度惨白。他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哪里受过这种罪。
他道:“我要死了么?”
我道:“你不会死。”虽然这么说,我把着他的脉,却能感受到他的心脉跳动得非常微弱,渐渐地变得细微。
我接连动用内力太多,也有些累了,额角沁出薄汗,段誉躺在我怀里,看着我,手指轻轻反握住了我的手,安静地睡过去。
我绞尽心思想着莽牯朱蛤为什么解了毒却救不了他,忽然想到我听逍遥子讲过一种毒蛊,碾死之后做成毒药,在人血中会复活,在临死之前,会先去咬断心脉。
李秋水。
我一定要杀了她。
我一刻不停地用真气给段誉续命,又过了一夜,他才醒来,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自己上方,幽幽道:“我这是……在哪里?”
我道:“你在凶神恶煞谷。”
谷里水汽丰沛,我们在这里呆了一夜,露重衣衫,或许是这样,段誉的身体冰冷,他看着我,笑了笑,道:“这里哪里有什么凶神恶煞……我在花神庙里看到了你,以为是九天之上的玄女莅临凡间,我心中高兴极了,又伤心极了,你……你迟早会回天上去。”
他说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眼中生气也渐渐淡去,我安静听着,并不说话,段誉道:“我淋了那场大雨,才知道你是真的……我……我每说一个字,都生怕自己哪里不好,亵渎了你。”
我叹了口气,道:“别说了,你不怕死么?”
段誉极轻地笑了,声音更加微弱,断断续续地道:“佛曰……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即为着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着我人众生寿者……”
他一边念,一边又皱起眉来,脏腑中的痛楚又折磨得他生死不得,他喃喃道:“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此心无始以来无形无相……不曾生……不曾减……”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在我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70章
我心里一颤, 探他胸口, 几乎已感觉不到心跳。正在这时,树丛中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我提起戒备,却见一个青年男人奔过来, 看着段誉悲声道:“公子!”
是日前跟在段誉身边的家臣。
青年慌忙来查看段誉的脉搏, 又听他心跳, 他也渡了自己的内力过去, 但段誉毫无起色, 他脸上血色尽失, 哀声叫了段誉几声,跪在他身前失声痛哭起来。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是从神农帮一路追踪来的是不是?”
或许是我声音还算镇定,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抹着眼泪道:“是,我本来是要护送公子回都城的,他半路上跑了出来,我猜到他会回这里, 然后我就往回找,听说……听说他中了星宿派的毒……”
我打断他的话:“丁春秋来了么?”
那人摇摇头:“我路上碰到过星宿派的人,他们说丁春秋已经丢下门派……跑了。”
我原本寄希望于丁春秋能够解了李秋水的毒, 但这条路, 看来从一开始就行不通。
我道:“别哭了,去国都,请你们皇帝和镇南王, 还有天龙寺的那些和尚,我保着他的命,快!”
青年男人看看我,又看看段誉,眼中又燃起些希望来,道了声是,向我拱手一礼,转身消失在了丛林中。
我静心凝神,用自己的真气一点点探进他心脉中,这方法损耗极大,可眼下也没有比这更有效的办法了。
我没日没夜地给他渡真气,一时一刻都不敢松懈,中间他醒了两次,气弱得已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到第三天清晨,丛林外传来了不少声响,片刻后,一行人急匆匆地朝我这里而来。领头的是一个穿着淡黄色锦袍,颌下有须的男人,周身气度不凡,不怒自威,另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赭色袍子,身边带着个道姑打扮的女人,几人身后是几个穿着袈裟的和尚,还有包括那姓朱的青年护卫在内的数名家臣。
段正明快步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段誉道:“姑娘,小侄他……”
我道:“他心脉将断,你们来试试。”
听到这句话,那道姑打扮的女人身子一晃,几乎晕过去,段正淳慌忙接住,段正明蹲在我身前,探了探段誉鼻息,又把了把他的脉,脸上神色凝重,转头道:“诸位大师,请助我一臂之力。”
那几个和尚胡子都白了,合掌点头走过来,我将段誉手腕放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张了张,似乎要抓住我。
刀白凤喜道:“誉儿!娘在这里,你听得到么?”
段誉当然没有回应她,我起身让开,段正明扶段誉盘膝,自己和那几个老和尚围着段誉而坐,连点段誉周身大穴,灌注真气,硬是逼进他心脉中。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四下里寂静无声,段誉仍然没有动静,刀白凤颤声叫道:“誉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娘。”
似是心有所觉,段誉竟然真的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段正淳和刀白凤道:“我不孝……”
只说出这三个字,他忽然拧起眉来,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也倒了下去。
段正淳惊道:“誉儿!”
段正明忙去摸段誉脉搏,脸上神色一下子寂静了下来,看向那几个和尚道:“诸位大师?”
和尚们神情凝重,俱皆摇头,合掌念起了经。
段正明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悲色。
刀白凤扑到段誉身前,哭道:“不可能,我的誉儿不可能死,淳哥!淳哥你救救他,他才十七岁,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段家的家臣纷纷跪下来,段正淳去扶刀白凤,悲痛地摇摇头,我也不信段誉真的就这么死了,他是主角,怎么会死。
我也不能让他死。
我探他鼻息,已经像是没有了,我运起掌力按在他心口,那里的温度已经在一点点散去,顷刻之间就要散尽。段正明叹道:“姑娘,誉儿他已……我们要带他回去,你收手罢。”
我道:“我能救他,你们相信我。”
段正明不信我,但也没吩咐别人带走段誉,他视段誉如亲子,如今不过是抱着些不可能的希望罢了。只是我想到,我或许是真的能够救段誉的。
丁典说过,神照经能起死回生。
我已经把神照功废了,这也没关系,我有御风诀为底,在段誉体内用神照经要诀按周天走,就能吊着他的命来恢复,也许还能把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只是这样,我的神照功就再也废不了了,我一直想着利用玄冰来做生死交替的实验,也许再也无法成功了。
大不了就是再活一世罢了。
我片刻之间心里已做出取舍,心里默念神照经口诀,一丝丝久违的内力从我的经脉中泛起来,我本来疲累的丹田之中又慢慢地像有水注入一般蓄满。
我将内力导到段誉身体里去,他本来已濒死,经脉不通,数名高僧再加上一个段正明都无法贯通,但神照经内力一过,就如同打开了一道小门,涌了进去。
我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修习,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破了第一层,半天的时间就到了第四层,练功太快是大忌,我是在拼着自己走火入魔的危险来救他。
四下里又安静下来,段正明等人立在我和段誉身边不远处,屏息等待。
我的心神渐渐完全沉浸到功法里去,不知过了多久,山间由明亮变得晦暗,又再度明亮,又与黑暗交错了不知几个轮回。恍惚间,我听到一个声音。
“师姐,师姐……”
她来了。
我慢慢睁开眼睛,对段正明道:“她是我的对头,毒也是她的。”
段正明神色一肃,对我道:“尽管救誉儿便是,其他的有我们。”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李秋水的声音更近了:“她救不了你们的誉儿,她是骗你们的。”
段正明道:“在下段正明,敢问阁下何人?”
李秋水的声音顿了一下:“大理皇帝么?”
段正明道:“不错。”
李秋水叹道:“误伤你家子弟,实是我意料之外。但我与她多年恩怨,非得了结不可,你还是带着人走吧。”
段正明道:“恕我不能从命。”
李秋水的声音骤然冷了:“你们难道真的相信她能救人?不要被她给骗了!”
段正明不理她说我什么,只道:“他人恩怨,依照武林规矩,本不该我等插手,但当此时刻,段某绝不会让任何人趁人之危,阁下若不同意,段某也只好领教了。”
我几乎都能听到李秋水咬牙的声音了,她安静了一瞬,忽然柔声道:“师姐,你知道么?师兄他死了。”
我心神不乱,依旧运功,李秋水道:“师兄死前,说了很多关于你的话,小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师姐。”
我就算不想听她也会说的,李秋水道:“师兄说他从年少时起就恋慕你,你整天戴着面具不露真容,他反而更对你好奇了,就算和我在一起了,也日思夜想……”
她幽怨道:“我跟了他多年,他居然这么对我,你说我该怎么对他?”
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怨毒起来:“他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你不是被称作神女么?那我就在你脸上划个几十刀,看谁敢痴迷一个丑八怪。”
我神照功已到第八层,正在破第九层,段誉体内的真气在随着我的走动,心脉在一点点地连续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对面还在给他运功的我,笑了一下,虚弱着声音道:“她……她可不是丑八怪,你是。”
段正明,段正淳大喜道:“誉儿!”
我收回手,慢慢地调息身体里正在到处乱窜的真气。刀白凤扑过来抱住段誉泣不成声,段誉道:“伯父,父亲,母亲,让你们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