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七已独木难支了。
我还对六分半堂的消息有些兴趣,于是也问问这个脑子里藏了不知多少东西的年轻人。铁手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诸葛道:“这个他还没我知道得清楚,我来说吧。”
铁手悄悄撇了撇嘴。
诸葛叫他二人坐下,然后对我道:“六分半堂和迷天盟的恩怨,宫主可知道?”
我轻轻点头,诸葛并不奇怪,只当我是从其他路径打听来的。他道:“雷损原本是靠着与迷天盟联姻而使六分半堂在京城站稳脚跟的,但此人心非良善,数年前谋害发妻……”
我脑海里又浮现起枉死的关昭弟来。
“关昭弟素有‘梦幻天罗’之称,据传她的绝技是‘天罗地网’,她本身武功不及关七,人人只道她是迷天盟的智囊。但在十几年前六分半堂的‘梅花血夜’里,她先是将雷损打下悬崖,而后挑起六分半堂内乱,血洗帮派上下,包括二堂主雷动天在内的四名堂主都惨死于她手中,六分半堂的精兵损了一半以上,雷损的亲信,死的死,叛的叛,大部分都奉了关昭弟做新主子。”
诸葛又叹道:“不过雷损也不是简单人物,他绝地反攻,后来逼走了关昭弟,而后回归六分半堂重掌大权。他一面向江南霹雳堂求援,抽调可用人才,一面又重用外姓人狄飞惊,此人多谋善断,对雷损忠心耿耿,若不是他二人相互扶持,六分半堂绝无今日可以与金风细雨楼抗衡之势。”
这些就已经够了,我向诸葛道了一声谢,诸葛道:“宫主若是想去找关七,不如……就与小徒冷血同去,迷天盟虽然不比从前,但一群乌合之众还在,有官家的人在,能省去许多麻烦。”
下首坐着的追命和铁手眉毛齐齐动了动。
诸葛道:“近日奸臣屡屡纠缠窥伺,我恐怕不能在京中走动。冷血虽然年纪轻,但做事还算沉稳。”
我对京城的路也不熟,有个带路的也方便,便道:“好,他现在可在?我想今夜就过去。”
诸葛愣道:“今夜就过去?”
我道:“以我的本事,难道还用挑时候吗?”
诸葛抚须笑道:“的确不用。”
他随即就让铁手把被窝里的冷血叫来,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黑衣,一双眼睛微微泛着碧色,人如其名,冷俊如血。
诸葛把我的事情对他一讲,冷血脖子转了转,看到了我,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别过眼去,道了声遵命。
虽然我不一定在这里住,诸葛还是命人给我准备了房间。我再次谢过他,和冷血出了神侯府,他轻车熟路地带着我朝一个方向而去。
我们挑小巷子走,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到得一处小山包脚下,冷血低声道:“就是这里了。”
他从兜里摸出一条黑巾来,把自己连脸带头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才看向我道:“你……宫主,咱们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一切小心为上。”
他的目光低着,始终不去看我的脸,我嗯了一声,把面具扣上,对他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冷血抬眼,疑惑地看着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我话里的意思,我已经掠起,转瞬间就飞入山上的庄园里,连影子都没有留下。
山庄不大,两进的院子后就是一整排的房间,我凝神听去,找到其中一间,悄无声息地落在房顶。
我轻轻揭开瓦片一角向里看去,底下两个穿黑衣戴斗笠的人,正在往关七身上套铁链,旁边还有个一人高的大铁箱子,三面封闭,一面开着,一人道:“圣主爷,您进去坐着吧。”
关七还是那副傻样子,摇摇头道:“我不进,里面憋得慌。”
那人道:“您忘了,这是您吩咐的。您怕练功神智不清再伤到别人,就让我们看顾着您。”
关七指着自己道:“我会伤到人?”
那人道“是啊”,旁边一人也随声附和,关七只能有些不情愿地走进那铁囚笼里坐着,旁边那人又端过一碗药来:“您把药喝了吧。”
关七道:“今天不是喝了吗?”
对方道:“多喝些更好。”
我冷笑,手中的瓦碎作几块打下去,那两人连声响都没有发出,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转到门前,推门而入,关七正捧着手里的药碗,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他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的手下?”
我走到他面前,道:“把药给我。”
关七道:“不给,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看着他的脸,他说傻却也不像傻,十多年来丝毫不见老态,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一种恐怖的空洞。我道:“我是关昭弟。”
关七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然后摇摇头。
我道:“你不记得她了?”
关七一脸茫然,我叹了一声,声音放轻了些:“药给我。”
关七松了手,我把药碗拿过来,底下药渣还没倒,全都是中之必死的剧毒。
第89章
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关七倒是肯回答, 问什么说什么:“他们告诉我, ”他指了指地上那两人:“这是能治疗我脑子的药,喝了非但能治病, 还能强身健体。”
我挑眉:“那你就相信他们?”关昭弟不是告诉过他,除了二, 五六圣主, 谁都别信吗?
关七道:“可他们说他们会帮我找小白。”
我摇头, 不知是叹是笑:“你倒是忘不了她。”
谁都忘记了, 偏偏忘记不了温小白。
也不知道为他枉死的二, 五, 六圣主和关昭弟,看到他这副模样会是什么心情。
我把药又递给关七,对他道:“既然这药能强身健体, 你不如给他们两个喝了,我才轻轻点了他们两下,他们就倒了,也太不中用。”
关七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道:“好。”
他一身铁链哗啦啦地起来,动作显然不便,我按住他, 两手将链子扯断, 扔到一边去。关七喃喃道:“万一我再伤到人……”
我道:“我会制止你。”
关七道:“你能打过我吗?”
我道:“等出去之后,你可以试试。”
我已经不想让他再呆在这里,他能活到现在, 也是不容易。就算迷天盟里仍有他的死忠,但这样子,迟早会被别有心思的人利用死。
关七把药给昏迷的那两人灌下去,没过一会儿,那两人腿脚一蹬,嘴角流血,气绝身亡。
关七端着碗蹲在他们身旁,看看他们,又看看我,眼神很无辜。
我道:“我们走吧。”
关七疑惑道:“走?为什么要走?”
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一开始就想害你?”
关七还是愣愣的:“害我?”
我无奈地道:“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关昭弟临死前交代你的话?”
关七道:“你已经死了?”
我简直想扶额,他这脑子到底是怎么个伤法。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拿过他的手来给他把脉。
脉象一团乱麻,却自有一种磅礴凌厉的内力在他体内乱窜,偏偏无形无迹,摸不到头尾。要是换了别人,早就爆体而亡了,他现在居然还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真是奇怪。
我又给他看了看脑袋,据说他当年和六分半堂的人决斗时,就是把脑子伤到了。我检查了一下,表面上看倒是没什么问题,内里的情况,我可以用神照经来看。
但在这地方不行。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骗他:“你跟我走,我帮你找小白。”
关七歪头道:“真的?他们骗了我,你该不是也在骗我?”
不该精明的时候倒是精明了。
我冷声道:“小白是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喜欢你天天围着她,一冷落她,她就要去找旧情人?”
关七压根没听出我话里的寒意,他眼神逐渐由空洞转为了真实,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片段,声音痛苦地道:“小白……对,她是……”
他皱起眉来,捂着头自己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有点清醒了,发誓一般自言自语地道:“谁都不能抢走我的小白。”
他抬头对我道:“好,我跟……”
他话没说完,外间就传来几声闷哼,浓稠鲜红的血溅在门窗上。
我轻声道:“藏起来。”
关七点头,他轻功极好,轻轻一跃就上到了房梁上,身形在角落的黑暗里一缩,谁都看不到。
又有人的惨叫传来,紧接着是几道脚步声,声音不重,来人都身负武功,且功力不浅,冷血就等在山庄外面的山脚下,这些人来者不善,在这里大开杀戒,冷血没出手,那就是这些人比我们来得还早了。
是谁的人?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开口了:“关七就在这里?”
“是……别杀我,别杀……”
又是一声兵刃刺入身体的闷响,带着随之而来的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被一只白嫩若女子的手,一个低眉顺眼的年轻男人推开。
他朝屋内看了一眼,看到了我,有些惊讶。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满脸横肉,头发花白的男人,阴阴冷冷地盯着我。
这一老一少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里面有关七吗?”
那声音悠闲写意,明朗轻快,如同在出游踏青。
那少年回头道:“回小侯爷,屋子里只有一个女人。”
‘小侯爷’道:“哦?”
少年道:“一个广袖白衣,脸上带着黑色铁面具的女人。”
那老人冷冷道:“难道关七是个女人?”
‘小侯爷’笑道:“关七绝不可能是个女人。”
然后那一老一少便低头让开,如同避让王驾,我心中好奇,这京城里除了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外,还有什么人物。
我以为是个锦衣华服的王孙公子。
进来的的确是个锦衣华服的王孙公子。
头戴金冠,白衣如雪,轻裘缓带,面貌俊秀,眉目如湖中月,天上星。
但他手里却拿着一把杀气腾腾的剑,剑身猩红,凹凸扭曲,如同地狱奔流的血河。
我方才听他声音温和有礼,谁知那不过是表象,那剑的血腥味我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年轻公子朝我一笑,忽而挥袖一拂,一道疾风朝我而来。
我没有躲,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路数。那道疾风将我脸上面具打落,我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
他愣住了。
我多少也明白我这张脸的杀伤力,静看他要做什么。那年轻公子回过神来,盯着我道:“关七呢?”
我一指地上两个人:“他杀了这两人,跑了。”我问他:“你是谁?”
年轻公子只问道:“他去哪里了?”
我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来给他治病的。”
年轻公子的目光在屋内划过,点点头。
我道:“所以你们可以走了。”
年轻公子又是一笑,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
血红的剑依然在轻吟,仿佛还没有杀够人,他看着我,目光如同要把我扯入深渊。
我袖中的手已要动了,他杀性未退,我只待他出剑,我就反击。
然而下一刻,他扬起手来,不是举起剑,而是隔空一指点了我的穴道。
我当然是点不住的。
年轻公子道:“关七肯定没走远,去找他。””
那一老一少俯身道是,弯腰退出几步,不知去了哪里。
年轻公子拿着剑,一步步朝我而来,他叹道:“你真美,我从没见过比你更美的女人。”
我眨了眨眼睛,没动,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又不吝啬地夸赞道:“我见过无数的奇珍美玉,无数的美人,但竟连跟你一比的资格都没有……”
他话里竟仿佛带着些情真意切,闭着眼吟道:“你如巫山之云雨,翰海之雷霆,长空之无烟,皓月之千里。你让我惊心动魄,让我忘了我刚刚还杀了十几个人,造就了十几只枉死鬼,让我仿佛置身琼楼玉宇中,云霞海曙触手可及。”
我从来不知道夸人还有这种夸法。
带着杀气夸我,赞我。
我用眼睛看他,与他一对视,他的眼神就像是要活吞了我。
我听到了他的喘息声。
他把那把血剑往我旁边桌子上一插,眼睛猎物一般盯住了我。而后抬起手,扯开了自己的腰带。
我:“……”
他把腰带往桌子上一扔,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又脱了自己外衣,中衣,他上身衣服脱完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里已经全是火了。
我再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就是傻子。
我虽然经历几世,虽然认识的人有好有坏,但绝没有他这样的。
我想着他刚刚还一副衣冠楚楚,光风霁月的模样。于是我道:“你不觉得你这样非君子所为,叫人不耻吗?”
他仿佛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甚至还很有风度地听我说完了,然后认真回答道:“看到你,我还装什么君子?”
他又道:“何况你也是喜欢我的。”
我:“……?”
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来,他道:“你看到了我杀人后的模样,可你不惊不慌,还坐在这里看着我,你难道不是勾引我?”
我心底一阵无语,反而都有些想笑了。多少年了,还没有一个敢对我这么无礼的人。他朝我走近一步,我挑眉冷笑道:“你真的要逼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