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赵仙媛正躺在床上,床边竖了一道屏风,从沈诀的角度望过去,只能隐约看到她坐起来的身影。
房间内还有一位侍女,见到他进来,连忙福了福身,磕磕绊绊地唤了一声“大人好”。
为了不让宋湘宁起疑,这府中的小厮和侍女都是他从别处买回来的,对他还不是很熟悉,所以每回见他都是战战兢兢的。
眼前这侍女名叫陆蓉,因着有几分姿色,所以被上一家雇主给看上,想要收进房里做小妾,可那家的主母却不是个好惹的,将她打了一顿之后就寻了个由头撵出了府,沈诀看她可怜,就将她买回来,让她近身侍奉赵仙媛。
陆蓉性格怯懦,回回见他都不敢直视,这会儿见到他进来,行过礼之后便想出去等着,却被沈诀给叫住了。
“你就在这里候着,不用出去。”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有些不好,何况他如今是有妻室的人,自然更应该避嫌。
陆蓉应了一声之后,退到门边处站着,沈诀便走上前去,在她方才所站的地方搬了个椅子坐下,隔着一扇屏风和赵仙媛说话。
“赵姑娘现在可感觉好些了?这里住得可还如意?如果有哪里招待不周的,尽管告诉我。”
那屏风后面的人才张嘴想要说话,便剧烈地咳了几声,她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好一阵子,才弱弱地回答道:“多谢公子收留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又咳了几声,接着说道:“那位易大人说,我于数年前曾救过公子一命,只是我实在是记不清了,如今公子为我所做,却是我这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情。”
沈诀沉默片刻,将自己随身携带着的长命锁拿了出来,递到屏风后面。
“姑娘可还记得这个?”
一只纤纤素手从屏风后面伸了出来,将长命锁接了过去,随后便是一声惊呼:“这锁!怎会在你这里?我明明当了的!”
“此事说来话长。”
沈诀并不打算将易钧是如何得到这锁的事情再向她叙述一遍,只简短地说道:“因为姑娘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我的报答,所以我只好偷偷将这锁塞进了你的包袱里。”
屏风后面的人沉默了许久,沈诀只能看到她在不断地摩挲着那把长命锁,过了半晌,她将那锁从屏风后递了出来:“原来是这样……我还说呢,自己怎么总是想不起来这锁的来历。原来……原来竟是公子之物。”
沈诀的目光落在那把长命锁上面,却并没有将它接过来,只说:“这锁既然当初送给了姑娘,那便是姑娘的所有物,如今只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赵仙媛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将锁给收了回去。
说话间,有侍女在外面敲门,端进来了小厨房给她熬好的粥,还有煎好的药,将这两样东西放下之后,便行礼退了出去。
中药的苦味逐渐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沈诀站起身子,冲着还站在门边处的陆蓉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陆蓉将熬好的清粥端过来,向沈诀行过礼之后,便走到屏风后面,先喂赵仙媛喝粥。
沈诀负手走到窗前,望着被乌云遮住了大半边的圆月,才突然想起来今日竟然是十五月圆之夜。
只是看这情形,他今日约莫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想必宋湘宁也已经入睡了。
他正准备出门,让小厮将从前他的卧房整理出来,今日就在这里歇息一晚,谁知才走了两步,便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声低呼,随后便是瓷碗磕到托盘上的声音。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了?”
陆蓉惨白着一张脸,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到他面前跪下,颤着声回答道:“大人恕罪,是、是这碗太烫了,奴婢一时没有端稳……”
沈诀的视线下移,落到她的手上,尽管她极力想要隐藏,可是手背上的疤痕还是清晰可见。
陆蓉在从前的雇主家里过得并不好,时常被打骂,所以手上也留下了许多伤口,想必方才就是不小心烫到了伤口,所以她才没把碗端好。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像是生怕自己惹了沈诀不高兴,就又被赶了出去,此时一句话也不敢辩解,只等着他发落。
沈诀轻叹一声,挥了挥手,道:“你先去一旁把伤口处理好,这里我来吧。”
陆蓉听见这话,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随后猛然反应过来,连连嗑了好几个头,这才起身到一旁去处理伤口。
沈诀上前两步,轻唤了一声赵仙媛,随后便一点点将屏风拉开。
赵仙媛在屏风后面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知道陆蓉被他遣走,此时看见沈诀将屏风拉开,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羞赧的神情。
她此时形容憔悴,因为生病的缘故,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鬓边还有几缕碎发黏在颊上,当真是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见到沈诀的身影,她骤然别过头去,试图用头发将脸遮挡住,她清了一下嗓子,柔柔地开口道:“如此这般蓬头垢面,让公子见笑了。”
沈诀没有回话,从一旁端过清粥,舀了一小勺,轻轻吹过之后,便递到她唇边。
赵仙媛显然是被他这个动作给吓到了,整个身子都向后仰,惊慌无比地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碗,道:“这怎么使得?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诀微微转了转手腕,躲过赵仙媛的手,重新把勺子递到了她唇边,柔声道:“这有什么,当初你不也是这么照顾我的吗?”
当初他受了暑热昏迷,她将他移到荒庙中,因为他浑身虚脱无力,所以也是她一口一口将水喂他喝下的。
如今他做这些,只不过是将她从前的恩情都还回去罢了。
赵仙媛听到这话,神色僵硬了一瞬,露出来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回道:“是、是啊,我都忘记了……”
她垂下眼睫,微微启唇,就着沈诀的手将粥喝了下去。
沈诀便没有多言,一勺一勺地将粥全部喂给她喝,等到她将粥喝完,又把药碗递给了过去。
“良药苦口,还是一口喝完比较好。”
赵仙媛点点头,端过药碗,皱着眉头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帕子捂在唇边不住地咳嗽。
沈诀瞧着她的样子,便知道这药应当是苦极了,于是便安慰道:“药虽然苦,还是得每天喝才好。等明日,我买些蜜饯过来带给你。”
赵仙媛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公子明日也会来?”
沈诀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放到一边的托盘上,轻轻点了点头,道:“自然。你的病还没好,我会时常过来探望你的。”
赵仙媛面上露出一抹喜色,应了一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悄悄抬眼去看他。
沈诀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他站起身子,将一旁的托盘端起来,道:“天色已晚,你先歇息吧。”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去,又将屏风重新拉上。
屏风后面,赵仙媛捂着自己的心口,试图压抑自己的心跳,她闭上眼睛,唇角边漾起一抹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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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沈诀在十五那日说宫中有事之后,他便又忙了起来,每天下了朝之后回来将官服换下,便又匆匆离开,一直到傍晚才会回来。
宋湘宁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但却不想多问,如果沈诀有心告诉她,自然会主动说,而不是每一次都要她去问。
锦心虽然总是劝说,要她派几个侍卫悄悄跟着,可宋湘宁却迟迟不肯答应。
她不想让沈诀认为,她是不信任他,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做出派人去跟踪沈诀这件事情。
锦心见劝不动她,便也不再多劝,宋湘宁虽然心中还是有些许疑惑,只不过却被旁的事情占据了心思。
因为和温琼瑜约定的日期就要到了,她在府中难免要想着给他带点什么东西。
可是温琼瑜家世代经商,在各个方面都有所涉及,他什么都不缺,所以一时半刻,她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若是女子,她倒可以送一些新奇的首饰,因为宫中的工匠们所做出来的首饰总是会比外面的精致些,可偏偏温琼瑜是男子,这些东西也送不得。
说起来,自从温家离开京城,他们也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联系了,如今她已然成亲,就是不知道温琼瑜有没有妻室了。
若他如今已经娶了妻子,那她还是可以将这些首饰拿过去送给他做礼物的,毕竟没有哪一个女子能够拒绝从宫里出来的首饰。
临到两人见面的那一日,宋湘宁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把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根鎏金点翠鸟架步摇带在了身上,想着若是温琼瑜真的娶了妻,那她就忍痛割爱,将这支步摇送给那未见面的嫂子做见面礼好了。
第24章 是不是见我变得更俊朗,……
宋湘宁前两日在夜间受了凉,于是今日穿的就多了些,加上天气逐渐转寒,所以她便换上了那一身带毛领的斗篷。
宽敞的斗篷罩在身上,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娇小,她素来喜欢把半张脸都藏进毛领里面,只露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珠子一转,便像是一只灵动狡黠的狐狸。
锦心和言笑在府外又一次替她整理了裙摆和发髻,帮她系好斗篷的系带,随后便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则跟在马车后面一路朝着顺清楼走去。
以往每次和温琼瑜约在外面玩,他总是会提前到场,然后嘲笑她来得晚,所以今日她索性就在早膳之后便朝着顺清楼出发,等到见了温琼瑜,也好反过来嘲笑他迟到,好好出一出这些年积攒在心中的怨气。
马车在阳和街便走不动了,这一条街上全部都是小商小贩,今日又恰巧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群摩肩擦踵,便是徒步走过去都有些艰难,更别说要让马车过去了。
宋湘宁坐在马车上,察觉到车夫停了下来,便掀开帘子朝外面瞧了瞧。
街上的叫卖声和人群之间的交谈声此起彼伏,一齐涌入她的耳朵,宋湘宁平日都待在公主府里,鲜少会出门,自然也很少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她知道今日是赶集的日子,所以特意在早膳之后就出了门,也是想要凑一凑这个热闹。
她跳下马车,招来锦心和言笑,要她们两人陪着自己一起逛逛。
反正现在离约定的时间也还早,她们有好长时间可以逛呢。
锦心看着宋湘宁眉眼间的喜色,自然是不愿意扫了她的兴,于是便从钱袋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给那车夫,叫他把马车停好之后,自己找个地方喝点茶,等过了晚膳时分,再到顺清楼来接人。
那车夫得到银子之后立马喜笑颜开地应了几声,架着马车朝一旁人群偏僻的街道驶过去。
锦心和言笑一左一右地站在宋湘宁身侧,一行人放慢了步伐,不疾不徐地走着。
她们越往里走,却越发现那些人们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涌动。
言笑踮起脚尖四处望了望,声音里带了几分激动。
“公主,怎么那些人都在往那边去,是不是那里卖了什么好吃的?”
锦心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你成天就只想着吃!”
言笑没有跟她拌嘴,晃着宋湘宁的袖子撒娇道:“公主,我们就过去看看吧,反正现在也没事,只是去看一眼而已。”
宋湘宁本就是来“凑热闹”的,自然是乐意跟着一起去看看,于是三个人便结伴跟在人群后面,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越往里走,围着的人就越多,宋湘宁看不见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名堂,只听见围观的人嘴里念叨着什么“可怜”、“有孝心”之类的话。
言笑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她面上激动的神色一瞬间便被失望取代,闷闷道:“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样。”
锦心看着她这副样子,默默摇了摇头,她四处张望了一圈,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一个从人堆里挤出来的中年男人,问道:“请问这位大伯,那里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大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道:“是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唉!可怜呐!”
他一边摇头,一边叹着气走远,宋湘宁盯着他的背影,对他口中的那位姑娘倒是起了几分好奇。
这姑娘应当在这里待了不久,不然也不会引来这么多人围观,只不过怎么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肯出面将她买下来呢?
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并不在少数,替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出一口棺材钱,倒还是能出得起的,可怎么这些人却只是围观,而不帮她一把?
言笑听见那男子的回答,不由得眼神一亮,拉着她的袖子道:“卖身葬父?没想到京城里居然也有卖身葬父的人,我还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平屿村那种小地方呢。”
言笑的这一番话,倒是勾起了宋湘宁的回忆,当年她跟着爹爹一起微服私访,在平屿村里帮过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
那姑娘生得水灵,气质柔和温婉,瞧着也是从小被父母细心呵护着长大的,只是家中遭难,竟然沦落到了卖身葬父的境地。
其实当时围观的不少人都有心将她买下,只是平屿村那种小地方,没有什么富贵人家,与其拿这些钱去买一个看起来就娇滴滴的丫头,倒不如去买几两肉来得实在。
宋湘宁看她和自己年岁相仿,于是就动了恻隐之心,只不过那时她身上一点银钱都没有了,只好将包袱里仅有的一把小银锁给了她,让她当了换钱,好安葬自己的父亲。
那把小银锁还是她救下来的那个小公子偷偷塞给她的“谢礼”,原本她是想留下来做个纪念的,不过思来想后,她还是决定用那把锁继续做个善事,毕竟那把锁对她来说并不稀奇,可是对那姑娘来说,却是能够缓解燃眉之急的东西。
锦心显然也是想起了当初的事情,不由得叹道:“也不知当初平屿村的那个姑娘,现在过得如何了。”
她看了一眼宋湘宁的神色,问道:“公主想要帮她吗?”
其实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如果宋湘宁没有出手相助的念头,早就在方才听见那大伯说的话之后就走了,
围观的人群松散了些,宋湘宁轻轻点头,回道:“去看看吧。”
三个人从人群间的缝隙挤了进去,总算是看到了那姑娘的真容。
那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袭麻布孝衣,此时正跪在地上,身前放了一块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卖身葬父”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