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萱的泪就流下来。
李安然道,“气恨哥哥没给你出气是不是?我真打他了,刚才又打了,你不出气我明天接着打好不好。”
李若萱不依,喊道,“你骗我!他是你兄弟,凭什么还欺负我!是你和他一起欺负我!”
李安然柔声道,“尽是胡说,哥哥疯了,让别人欺负你。我真不知道那小子那么混,刚刚知道了,他还振振有词,被我打趴下了。你若还不出气,我明天再打他,每天打他,你就饶了他一条胳膊好不好?”
李若萱道,“不好!”
李安然道,“你再做错事,我打归打骂归骂,也不能拆胳膊卸腿不是,他虽然不像咱们俩这么亲,可也是在一起十年,他这个人性情古怪,从小就和我较劲,我喜欢的,他一定要抢了去。连你嫂嫂,还算他师妹,他一出面就戏弄,还差点挑了你嫂子的衣服。我就是心里生气,也不能杀了他废了他不是。”
李若萱叫道,“那你为什么还和这种人做兄弟!”
李安然道,“你不知道他的底细,他就是喜欢掏人心窝子,你越是生气,他就越得意。他虽然放荡不羁让人讨厌,可是他也有底线。他这次来,就是故意让他爹生气的,刚刚,已经把他爹气走了。”
李若萱忍不住道,“为什么?”
李安然道,“斩家,一直以来是有面具人扶持的。我们家的事,斩家一直是暗地里助纣为虐。斩家专门,为面具人训练杀手。”
李若萱吃惊地张大了嘴。李安然道,“你也知道,斩凤仪在江湖中也是个大人物,这个大人物不干什么正事,就是一个眼高于顶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他的外号叫斩笑,号称干什么都笑,生杀荣辱,付之一笑。他仪表堂堂,吹着柄玉箫,就喜欢美女,整天招蜂引蝶,有时还不择手段。他狂,目中无人不可一世不说,他还不按牌理出牌,喜怒无常,今天做件好事,明天干坏事的还是他。”
李若萱嘟囔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李安然道,“他家里他爹做主,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可是,他原本还是另外一个人。他组建了问鼎阁,问鼎阁,你不是没听说过。”
李若萱震惊得几乎叫出来,“问鼎阁?哥哥你有没有搞错,那阁主,那阁主是一个女人!”
李安然道,“是女人,那女人,是他易容的。”
李若萱“啊”了一声,张大嘴巴不动了,李安然笑道,“看你这样子,还跟小孩子似的。”
李若萱头大心乱道,“他,他便是问鼎阁的阁主,那又怎么样!”
李安然道,“所以说人是很奇怪很矛盾的,斩凤仪在斩家,娇妻美妾一大群,他对女人还是出了名的满不在乎,可是在问鼎阁,他定的规矩,对女性尊重得很,倒是对男人,出了名的严苛。”李安然忍不住笑,说道“你刚刚要他自断一臂,不也是问鼎阁的规矩吗。用自己的规矩惩罚自己,你知道你走后,他笑成什么样子吗?”
李若萱说不出话,半天才清醒来,对李安然道,“那,那他欺负我,就这样算啦!”
李安然道,“他爹为面具人效命这么多年,在江南,我们和面具人交手,全部被打伤了。你四哥当时说,就算来一个二流的杀手,也能要了我们的命。可是过了很久,没人来。我也曾经纳闷为什么面具人肯失去那么好的机会,当时以为是,面具人真的是没有杀手可用了,今天才知道,他,斩凤仪做了手脚,他总是在最危急的时候,才肯救我的命。”
李若萱吃了一惊,“他,救了你的命?”
李安然道,“是,他救我的命。就因为他做了手脚,才让面具人对斩家起疑,斩家于是危机四伏,只能和我们联合。偏偏他还故意使坏,被我扣住把他爹急得赶过来,然后今天下午他又和我称兄道弟,当着他爹的面说是他离间的面具人,他爹一时又羞又怒,气个半死,带上斩辛柔拂袖而去。”
李安然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从小,他在我身边,就是一半仇人,一半兄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样,把你气个半死,却又对他下不了手去!”
李若萱淡淡垂下头,不言语。
李安然道,“我也说不清,一个人怎么能那么捉摸不定。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干出什么事。他一会儿是可以共生死的兄弟,但转眼就去调戏你嫂子和你。他从小就是这个怪脾气,惯于干这种事,让你爱他爱不来,恨他又恨不起。”
李若萱撅嘴道,“那,那要怎么办啊,我才不要原谅他!”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你再怎么着,也不能真把那死亡之火拿出来要启动机关啊!那整个菲虹山庄就毁了,所有人命全毁了你知不知道。”
李若萱心虚地低下头,低声顶嘴道,“我,我又没有真的要。”
李安然道,“那你威胁谁呢?”
李若萱不说话。李安然道,“你简直胡闹,我在场,他在场,我们两个人谁不比你快,你胡闹半天,能吓唬谁。”
李若萱的头低得更低。李安然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疼你。我恨他恨得要活要死,可还是奈何不了斩凤仪。我不能杀他,只能打他,可再怎么打,只要他不死,有一口气,就这样子。”
李若萱沉默不理。李安然知道这次不好哄,心里又是怜惜又是暗暗泛苦。只能很小人地动用心机,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他笑我教不好你,要把你讨了带到问鼎阁去。”
李若萱果然大惊慌,抱住李安然道,“哥哥不要!我才不要跟他去!”
李安然抿嘴笑道,“跟他去,他一定能教出一个地地道道的小魔女。”
李若萱一下子哭,抱着李安然哀求道,“哥哥我不去,你不要送我去!我不胡闹了,别让我跟了他去。求你了哥哥,我不要去,我宁愿去死了,不要活了……”
李安然扶着她笑道,“别怕别怕,别死呀活的,谁说要把你给了他去了,真把你教得像他那样子,到处都是鬼心机,我非得被气死!”
李若萱死死抱住哥哥,哭道,“哥哥我,我再怎么不好,你都不要不要我。”
李安然温柔抚慰,柔声道,“傻瓜,哥哥怎么会不要你。你不要怪哥哥了好不好?”
李若萱闷在家,在自己家里她还是害怕。怕斩凤仪。
她缠着嫂嫂,和楚雨燕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聊。她问楚雨燕,斩凤仪羞辱你,你还能和他谈笑,你不恨他吗?
楚雨燕淡淡一笑,“不恨。”
李若萱大惊,问道,“为什么不恨?”
楚雨燕道,“他也算是手下留了情的,他当时的玉箫,能把整件衣服撕挑开。”
李若萱“啊”了一声,张大嘴。
楚雨燕淡淡道,“这世间,说到底,我只会恨一个人,就是有一天你哥哥不爱我了,我会恨他。”
李若萱蓦然呆了,静静地看楚雨燕,楚雨燕笑道,“而且恨有时限,过了一段时间,就不恨他了,忘了他了,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恨任何一个人。”
刹那之间,醍醐灌顶。李若萱突然感觉,楚雨燕为她打开了另外一扇心门,有关于,男女情爱。
楚雨燕对她道,“斩凤仪戏弄你,你和他较真就着了他的套。师父跟我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人去辱骂佛祖,可是佛祖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言。别人就很奇怪了,问佛祖,佛祖说,你给人送了礼物,别人要是不收,你会怎么办?那人说,那就只好拿回来啊。佛祖笑着说,他送我的礼物,泼给我的污水,我也不收,他也只好自己拿回去,自取其辱。所以师父教我,碰上登徒浪子,不管是身体还是言语的羞辱,只管淡淡笑着别放在心上,他以为他能伤害你,你反过来,把他当成笑话看,你想想他名满天下的斩凤仪,却像小丑一样,大老远跑来调戏自己兄弟的妻妹,找你哥哥的打,还不可笑吗?”
李若萱忍不住笑,笑到一半,还是皱着眉头撅着嘴,无奈道,“可是嫂嫂,我怎么才能,把他当笑话看呢,我,……我一想到被他欺负,我就不舒服,恨不得,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心也有。”
楚雨燕道,“傻丫头,他不过吻了你,弄掉了你肩上的衣服,你还是完璧,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别跟人说你被他欺负,你不知道那两个字,更容易让人想歪了。”
李若萱道,“可是,可是我……”
楚雨燕道,“没什么可是,以后还是不要那样说了。这人世间的事,男男女女,如果没动情,不过是一场游戏与反游戏。他就是调戏着你玩,如果他铁了心欺负你,他斩凤仪是谁,花丛里的大公子,以他的身手,稍一动手,你就只剩下亵衣了。以后,见了他大大方方的,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理他,你越是怕他,他越是高兴逗你。”
李若萱一下子羞红了脸,埋头在楚雨燕的怀里。楚雨燕道,“你不喜欢他,躲着他是对的,可是不要怕他。斩凤仪那样的人,是施虐狂,看你惊恐,羞,你越是拼死拼活,他越高兴。为什么有些男人喜欢玩弄青涩的少女,因为那时候女孩子的内心不足够强大,娇羞恼怒反应激烈,越像个小刺猬,他们就越有成就感。你不要被他骗了,以后见了他,只管冷着脸不理他,他怎么招惹,就是一个不理,有你哥哥在,他不敢真的怎么样你。”
楚雨燕话刚落,就听到有人敲窗道,“谁说我喜欢小刺猬,楚妹妹你还真是越来越坏。”
是斩凤仪!他穿着一身大红的新衣,长而上挑的凤眼里全都是笑意。李若萱看他来了,一下子抓紧楚雨燕的衣袖,躲在后面。
斩凤仪大摇大摆进屋来,东张西望要茶喝。楚雨燕为他重新泡茶,李若萱小心翼翼地跟着。
斩凤仪突然凑过去,李若萱躲闪不及被他一手扣住,他托着李若萱的脸道,“我看看小刺猬还扎不扎手。”
李若萱拼命想要躲闪,斩凤仪凑近前贴着她的鼻子尖笑道,“若萱妹妹你怕什么,还不和我亲近点,以后被我带走了,当心我接着欺负你。”
李若萱躲着他道,“你胡说!”
斩凤仪道,“我向你哥哥要,他不给。那我考虑一下,到时候绑走你。”
楚雨燕端茶过来,把李若萱拉到身后,笑道,“你不要吓唬若萱了,那么大人没个正经,你看她被你吓得!”
斩凤仪呷了口茶,楚雨燕那天穿着家常的白袍,宽袖,绣花。头发慵懒随意地绾着,别着朵珠花。
后面是阳光万丈,斩凤仪看着她,叹气,笑。他说道,“楚妹妹现在出落得这么漂亮,我沾惹不得,也只能坐在这儿喝喝茶了。”
斩凤仪说完喝茶。唤道,“若萱你过来。”
李若萱不过去。斩凤仪道,“你那么怕我,还不听我话,快过来。”
李若萱看准门,撒腿跑了出去。斩凤仪禁不住喷了茶,哈哈大笑。
最让李若萱郁闷的是,黄昏傍晚的时候,四哥也过来,和哥哥五哥,还有斩凤仪一起喝酒。
因为斩凤仪在,她没敢去见四哥。她弄不懂,四哥本来和他刀剑相向,怎么又会和他喝酒。
第98章 心重
斩凤仪竟然住下不走了。李若萱跑去梅菊堂,他竟然不到一个时辰,也来到了梅菊堂。
沈紫嫣拿出茶点招待他。斩凤仪突然就变了个样子。
彬彬有礼,笑颜如玉。言谈举止,宛若君子。
他看也没多看李若萱一眼,只是和楚狂夫妇寒暄。他们在一起合奏了一曲,楚狂和沈紫嫣抚琴,他吹箫。
竟然是一曲高山流水。
乐曲巍巍洋洋,美妙非常。
招惹来沈霄,一时间双琴双箫,各展绝技,乐声或清越,或幽渺,如浮云舒卷般轻盈委婉,如春花暖阳里摇曳含笑。
黄昏傍晚的时候,三五小童摆了酒宴,一直喝到夜深,借着月光,点了红烛,觥筹交错,谈笑妍妍。
他们或独奏,或合奏,或切磋,或请教,偶尔斩凤仪起舞,楚狂放歌。三个男人像喝水一样喝酒。
楚狂黑衣,沈紫嫣紫衣,斩凤仪红衣,沈霄青衣。
一个李若萱,心醉神驰地呆在一旁,那天穿着白衣。
她无法参与,和那四个人不是一个等级。但她可以欣赏。心神摇荡,心醉神迷。
她呆了,痴了。她突然把斩凤仪的坏全都忘记了。她突然明了,为什么四哥有时和他刀剑相向,有时和他把酒言欢。
那个男人,好美的姿仪。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一个笑,都有一种特殊难言的风流气度。
四哥伟岸,他飘逸。四哥雄霸,他邪异。四哥欢享,他在游戏。四哥另辟蹊径,他也剑走偏锋。似乎,他谈笑间人世已灰飞烟灭,不必像四哥那样,力拔山兮气盖世,所向披靡。
有一个刹那,李若萱屏住呼吸,她几乎以为那两个诸多不同的男子是一对双生子。并肩对坐,俯仰谈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又像是诡异的一个人。
像是暗夜中,见到了自己游离的魂魄,看见了自己的前身和后世。那种感觉,极具诱惑,又恐惧。
截然不同,却又浑然相同。肉体像是两个面具,带着类似的气息。
可是那么魅惑,令人着迷。
他们已喝得大醉,一个倒向东,一个倒向西。一个倒在雪地,一个倒在沈姐姐的怀里。
他们两个还唱着南朝的旧歌曲。
沈紫嫣抱着楚狂,幸福地笑,温柔地叹息。
三个男人都喝醉了。斩凤仪醉倒在雪地,唤若萱。
若萱压抑着兴奋的恐惧,一步步走过去,斩凤仪仰头望着星星,在笑。
他一个人看着星星,很愉悦地笑。眼神波光潋滟,情思渺渺。
李若萱扶他进屋躺下。他要茶喝,李若萱端给他,他喝了茶对李若萱微微笑,说道,“傻丫头,你怎么不趁机给我一刀!”
李若萱的心狂跳,仓皇跑出去。欢聚的地方只剩残羹冷炙,几个小童正在打扫。
冷月。浩渺的星空。李若萱突然很寂寥。
她想到,四哥如玉山之将倾,醉倒,迎接他的,是沈姐姐温柔的怀抱。
地面上,已经没有欢宴醉酒的痕迹。可是心中,还是缭绕着悠扬的乐曲,娉娉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