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侄子侄女进京的叶二不放心,在距离京城二百里的府城带着大侄子求医问药。
老大夫瞧过,也说并无大碍,只是小郎君天生体弱,得好生将养才得长寿,然后把方子略改了改,着力固本培元,不让小郎君再动不动染上风寒就是。
叶二满意地带着侄子和买好的药材回到客栈。
张氏问过儿子的身体情况,便自告奋勇地去熬药。
半个多时辰过后,嵇东珩正坐在窗边教妹妹认字读诗,张氏笑盈盈地捧着碗热气氤氲的汤药走进门来。
她语气温柔极了,“大郎别累着了,先喝药。”
大郎喝药,想起这个梗嵇东珩都笑了。
他接过药碗,本想“吨吨吨”一饮而尽——他一直觉得影视剧里用小勺子喂人喝汤药,那是故意折磨人。
然而近在咫尺的汤药药味儿直冲鼻腔,他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补益汤药大致什么味儿,久病成医的人一定心里有数。他用指尖沾了点药汁,小心翼翼地尝了尝味道,便立把药碗放下,让大妹去叫叶二叔。
大妹知机,一溜烟儿地跑了。
张氏直觉不妙,“怎么回事?”
片刻后叶二叔便赶了过来,嵇东珩当着叶二叔和公主府的管事问,“娘,这药里你加了什么吗?”见张氏一脸迷茫,他只好继续对叶二叔道,“劳烦二叔给父亲写信,问问他该怎么办。”
叶二叔脸色骤变,“有毒?”
嵇东珩意有所指,“这是想把我和我娘一锅端啊。”
张氏这会儿终于明白了点什么,脸上血色尽去,“我……”话没说完,就晕
头转向。
嵇东珩反应极快,连忙捧着药碗站了起来。保护好证物,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张氏栽倒,同时撞歪了桌子。
话说古代让人立毙的毒物大多数都是无机物,味道很重,不是普通的滋补汤药能轻易掩盖住的。
张氏是个耳根很软没有主意的文盲,人家说什么她都敢信,想算计叶家人,必然从她身上着手。
嵇东珩看得很清楚,想害他的八成不是卫瑄。
如果他是卫瑄,巴不得瑞城公主与叶绛星矛盾重重,直到劳燕分飞的那一天,而不是弄死叶绛星的儿女,让瑞城公主与叶绛星之间再无阻碍。
之前叶绛星要他们进京的家信写得语焉不详,他可以肯定公主肯定是欢迎他们兄妹过去,但公主之女小郡主就未必了。
在剧情里,这位小郡主鲜衣怒马恣意飞扬,比她母亲当年有过之无不及,可惜天不假年,急病去世。
仔细品品,这个“急病去世”就蛮精髓的。
不多时大夫赶来,给张氏仔细看过,就直言道,“是让人药晕的。”
张氏被灌了药又施了针,再睁开眼睛,便毫不犹豫地都说了,“就和一个妈妈聊了几句,吃了一小把瓜子。”
好了,基本破案,就是这妈妈趁张氏不备往药锅里加了料。
嵇东珩摇了摇头,“这会儿再去找人,也肯定找不到了。再说抓到人又怎么样?哪位贵人手底下没有几个忠心的?”
叶二有些不甘心,还是带人去问了一遍,果然一无所获。
叶二颇为沮丧,回到客房时就见大侄子依旧在耐心地教大侄女识字:大侄女明明脸色很不好看,但因为大侄子过于镇定,大侄女也能慢慢把心思放回面前的书本上。
还没进京就吃了这么个下马威,说实话叶二不是不忐忑。可见了镇定从容依旧的大侄子,叶二真是不得不服,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大哥的儿子!
他就不想打搅到侄子侄女,自行回房休息去了。
然而人一闲下来,也是越想越不对劲儿:大哥不过是个翰林,纵然前程远大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大侄子会让人算计,还不是背后那些人盯上了公主以及大哥的驸马之位,不好对公主和大哥下手,便退而求其次……
叶二叔想透这一点,脸色就更难看了:所以大哥他知道吗?即使知道,也要大侄子大侄女以身犯险?虽说无毒不丈夫,可也……虎毒不食子啊!
他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哥真的要用儿女来铺路吗?
叶二叔有点想不下去了,他赶紧坐到案前迅速写了封信,连着那碗药一起打包交给随从,让随从快马加鞭送进瑞城公主府。
接下来的二百多里地再没出什么幺蛾子,嵇东珩他们一行人顺利地来到了京城……城门外。
瑞城公主的长史已经等在这里,打过招呼后就把兄妹俩迎到了公主府。
而叶二叔就不住公主府了,而是去客栈落脚。
这几日叶二叔的反常嵇东珩都看在眼里,他心如明镜:看清亲哥哥的真面目,于是颇受打击……叶二叔居然是个实在人。
就是不知道对外一直走“谦谦君子”路线的叶绛星得知弟弟为件小事和自己生分,会作何感想。
第5章 、傲天爹娘道娘5
然而叶绛星真没什么感想:为了利益他能暂时牺牲儿女,又怎么会真的在意家人的看法?
他在宫中给小皇子小皇孙上完课,就准备回府去给一双儿女接风洗尘了:面子上的事儿他一向做得很好。
结果他刚收拾好东西,就让皇帝跟前的太监给拦住了,说是公主让驸马您等等她,一会儿一家子一起回去。
叶绛星对瑞城公主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知道公主还不屑于来什么下马威,公主……很可能是犯病了。发病不严重的话,公主会有点任性,但不至于完全不讲道理。
但为了儿子公然跟公主过不去,那也不是他了,于是他就在位于宫中的衙门里坐等。
与此同时瑞城公主就在乾清宫,拉着她父皇的手诉苦:女儿不听话,她想找父皇讨要几个镇得住场面的嬷嬷和侍卫,好好管管她那个无法无天的女儿。
三十多岁的瑞城公主公然向她五十多岁的老父亲撒着娇,“都是父皇太疼我。我有样学样,把那丫头给惯坏了。”
皇帝可吃这一套了,“合着都是朕的错?”
皇帝对这个不省心的外孙女也有所耳闻。
这个外孙女分明是对严加管教她的母亲不满,却不能对母亲如何,去收拾名义上的父亲现任的驸马叶绛星……当街袭杀朝廷命官,纵是皇子都不敢这么玩,这孩子就只能对驸马的一双儿女出手泄愤了。
在他看来,心狠手辣没关系,但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要用灭口来解决麻烦或是宣泄情绪,问题可就大了。
外孙女又蠢又坏,再不管教就晚了,所以皇帝答应了女儿的请求。
却说小郡主根本不知道母亲三言两语就请动了皇帝这尊大佛,她此时正和太子的大女儿,她的表姐在东宫花园里边喝茶边说体己话。
被表姐灌了一耳朵“你和卫叔叔不可能,姑母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好人心”,小郡主听得刺耳,终于忍不住说,“道理我都懂,但我大婚前顺顺心意也不成吗?母亲大婚之前不也是闹得……满城风雨吗?”
表姐笑容不变,心里暗骂:蠢货,你爹死得不明不白说不定就是卫瑄捣的鬼。你居然
还能听得进卫瑄的挑唆,难怪瑞城姑妈天天为你发愁。
郡主基本不会察言观色,自然看不清小姐妹眼底的鄙视,“我只想收拾叶绛星的儿女,母亲就勃然大怒……我爹走了才几年,在母亲心里我就得给别人腾位子了……”她越说越是委屈,眼圈儿都微微发热。
表姐也听不下去了,“不是我说你,你出手便出手,事情不成还让人家拿了把柄,姑母为什么不能气恼?纵是我父亲,差事办得不好,皇祖父还不是要说道?”
小郡主若有所思,“所以母亲是气我手段太次吗?”
我在骂你蠢!表姐也懒得哄了,干脆闭口不言。
小郡主连忙上前挽住小姐妹的胳膊,“我知道了!”
傍晚时分,嵇东珩就听管事来说:公主驸马和郡主一起回府了。
嵇东珩听出话外之音,眯了眯眼,反问管事,“你让我们兄妹去大门口跪迎公主吗?”
管事灰溜溜地走了:自此他便知道驸马的儿子不是软柿子。
嵇东珩穿过来没几天就翻完了本朝的“仪礼”。
大梁可不是“我大清”,跪拜礼没那么泛滥。根据本朝《大梁礼制》,嵇东珩和妹妹拜见名义上的嫡母瑞城公主也只需要作揖或是万福,在非特定场合,比如祭天地大朝会等,嵇东珩面君都不用行跪拜礼,认认真真作揖就够了。
而姬妾第一次拜见主母那必须跪拜,姬妾的儿女同理。
不管这管事受了谁的指使,不安好心总是没错的。
片刻后嵇东珩和妹妹来到公主的外书房拜见,兄妹俩进门后便按规矩行礼,一个作揖一个万福刚刚好。
张氏上前直接双膝着地,颤颤巍巍地说完“拜见公主殿下”,便结结实实地冲着瑞城公主磕了个头。
嵇东珩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无视跪在地上的张氏。
大妹叶淑敏想说点什么,但看了眼八风不动的哥哥,就学着哥哥入定了。
而张氏趴在地上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公主发话,她终于不安起来:是不是又搞错了?
晾了张氏一会儿,瑞城公主转过头对面无表情的叶绛星道,“是个一目了然美人,就可惜长了嘴。”
叶绛星也很淡然,“习惯了就好。”
两人说笑几句,当公
主和郡主起身离开的时候,张氏依旧跪在地上。
把张氏的惶恐不安看在眼里,嵇东珩上前柔声问,“谁告诉您拜见公主要磕头的?”
张氏结巴起来,“是你爹房里的大丫头……她是你爹的心腹,总不至于有坏心吧?”
嵇东珩难得好心解释,“您上来就跪,差不多等于逼着公主认下您是父亲的姨娘。”
张氏嗫嚅半天才道:“这……怎么了?”
嵇东珩语气都不带起伏的,“父亲是驸马。公主与驸马婚后一年多,勉强算新婚,又未有亲生子女,驸马先有个过了明路的姨娘……外面会怎么说,您不妨猜猜?”
我不猜!张氏已经多少意识到儿子并不好惹,她仍旧敢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质问儿子,“公主明明认下你们了!你没有良心,想甩开我这个亲娘!”
叶淑敏再也忍不下去,大声喝止,“娘!”
嵇东珩连忙扯了扯妹妹的小手,“让哥哥来。”又对张氏笑了笑,“谁跟您说公主认下我们了?我和妹妹拜见公主,公主可曾说上一句‘你们可以喊我一声母亲’?母亲,您得清楚,咱们母子三个如今就是寄人篱下,要看公主眼色的穷亲戚。”
张氏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但她不敢面对现实于是死活都要再挣扎一番,“你爹他不会……”
嵇东珩这会儿也没啥耐心了,“娘啊,您是不是哪里误会了?就是父亲官居一品,天地君亲师,父亲都不好对公主无礼。再说父亲再怎么前程无量,如今也只是六品翰林,他也一样要看公主的脸色。”
张氏终于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叶绛星终于起身,站到张氏身边,“你活了一大把年纪,竟不如大郎看得透。”
嵇东珩也终于能近距离观察一下本世界傲天叶绛星了:只要一眼,就能确认叶绛星是开后宫的料儿。
剑眉星目,肩宽腿长……是真的帅。
叶绛星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夸奖一句,“你倒是通透。”又把女儿叶淑敏揽在了怀里,语气和声音都变了,“乖女儿,有没有想爹爹啊。”
叶淑敏有一年多没见到父亲了,先“嗯”了一声,再挤出那个“想”字时已经哽咽起来。
叶绛星不慌不忙地从丫
头手里接过帕子递给女儿,又腾出手来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瓜,“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往后爹爹还有很多事情要交给你来办。当然,”他故意话锋一转,“你先给我好生养身子。”
嵇东珩点了点头。
接下来叶绛星又仔细问起兄妹俩这一年多都过得如何。
父子三个说话,让人扶起来坐到边上的张氏自始至终没得到她心心念念的星郎半个眼神。
和叶绛星“叙完旧”,嵇东珩和妹妹被安排住在公主府西北角的小院子里。张氏似乎“因祸得福”,可以住在在叶绛星院子的后罩房里。
晚上,嵇东珩躺在搁到后世百万起步的红木拔步床上。
有点择席的他一时睡不着,便在脑海里跟小狐狸感慨,“不愧是本地龙傲天。”
小狐狸摇了摇尾巴,“他就是那种初期靠女人起家但不欠缺真才实学以及气运大势的傲天。你穿过来,等于他大儿子没死,他就少了个黑化契机。不过我估计黑不黑化都不影响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先后跟皇后太子妃都有一腿。”
嵇东珩笑了笑,“我不会让他支棱到那个时候的。”
小狐狸乐了,“我信你哦,因为我发现你演技不比傲天差。”
“谢谢夸奖。”
接下来相安无事过了好些天。
叶淑敏这天忽然说:“爹爹迟早会给哥哥你出气!”
嵇东珩应了一声。
叶淑敏高兴起来,就又靠在他肩头听他说书了。
小姑娘因为这阵子天天都能见到父亲,有点让叶绛星哄回去了。嵇东珩心里有数,现在他也不想打击小姑娘: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且早着呢。
而张氏在安静了几天后,也似乎有了点感悟。她派小丫头送了张纸条过来,说她会想办法弥补。
张氏的弥补,嵇东珩说实话还有点期待:极品自打脸,这种戏码谁不喜欢?
他住到公主府没多久,却也有了自己的消息源。
他院子里伺候的小厮和丫头向他打小报告:偶然听到张氏和翠翠说话,话里还带上几句“哥儿明年十五啦”以及“该晓事啦”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