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今日春日宴, 她从小院里走了出来, 到这大明湖上眺望一番,心情立刻舒展了不少。
只可惜春日宴上的太太夫人们同她不熟络,甚至听说了传闻, 对她议论纷纷。
对于这种情况, 不管是讨好还是解释都没有用, 程玉酌也无需让所有人喜欢自己,她能获得此刻的宁静就可以了, 这才是最不可多得的。
程玉酌在芦苇荡中飘荡了一会儿,芦苇荡中除了她, 便是水中游鱼和几只浮在水面上的野鸭。
清风吹着湖面,小船摇摇晃晃,程玉酌甚至有些困了,也想像盈盈那样,到碧纱橱里边睡一觉。
只不过,这是小孩子才有的特权,程玉酌望着远处岸上三五成群的人们,估摸着应该没有人能注意到她,那不如就在这船上小憩一会儿好了。
程玉酌将大荷叶盖在了身上,又掏出帕子覆在脸上。小风吹的帕子甚至不稳,她又顺手沾了些湖水,打湿了帕子贴在额头。
碧水蓝天之间,一叶轻舟泛在芦苇湖荡中,凡尘俗事皆远去,只有芦苇与湖水、清风的低声细语。
就像儿时在父亲任上、江南水乡,她和阿姝、阿获各自乘船。
阿姝总有无限精力,不是捉鱼就是摘荷花采莲蓬,阿获在她的指挥下,给她打着下手,自己则驶进一片荷塘当中,听着丛林蛙鸣鸟叫,时不时打个瞌睡… …
程玉酌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着小时候,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睡着了在梦里,又或者回去了从前。
赵凛的小船驶进,湖面泛起的阵阵波浪,他见程玉酌由着波浪摇着小船,仍旧翘着脚躺着,毫不在意,只轻声嘀咕了一句。
风一吹,赵凛没能听清她说什么,他问了冯效。
冯效可是大内高手出身,耳聪目明不在话下。
“回爷,姑姑说,浪再大点才好。”
赵凛不由勾了嘴角,这人… …
赵凛回头看了冯效一眼,冯效立刻识情知趣地跳上另一条船,无声无息地远离了这片芦苇荡。
芦苇荡里静悄悄的,赵凛轻轻划了两下船,就到了她船边。
她丝毫没有察觉,帕子敷在脸上任由风吹着。
赵凛见她这模样,突然起了玩心,从一旁摘下来一根苇棒,在她耳边轻轻晃动了两下。
程玉酌摇了摇脑袋,好像在赶走耳边的蚊子。
赵凛又用那苇棒在她耳边轻蹭,程玉酌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
她开了口,懒洋洋的,“哪里来的小虫子?我要小憩,没工夫搭理你,快走吧。”
赵凛一听,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起来。
她居然以为他是小虫子。
被当做小虫子的赵凛,又拿那蒲棒在她耳边戳了戳。
程玉酌被扰得哼哼了两声,“我好不容易才找了这么个清净地,你又做什么来打扰我?不是个好虫子。”
她伸手在耳边扇了两下,想把虫子打走,可仍旧躺着不坐起来,还理了理面上的帕子,让帕子更贴实一点,“难得有这样偷懒的时候,如今爹娘都不在了,师父她老人家… …也鞭长莫及啊。”
程玉酌说到这里,偷笑了一声,活像个从崔尚功处偷了油吃的小老鼠。
赵凛平日里见她勤快,凡事亲力亲为,从不叫累叫苦,没想到她也会这般偷懒。
赵凛的心像被羽毛刮蹭过一样,痒痒的。
他舍不得再拿那苇棒闹她,收回了手。
不曾想,她却自言自语起来。
“娘若是晓得我在这里躲清闲,定然要说:”她理了嗓子,捏了腔调,“‘阿娴怎么可以这么懒?早知道就不取名叫阿娴,改叫阿勤了!’”
程玉酌自说自笑了起来。
赵凛也在旁笑了起来,只是他保持着没笑出声。
他可要好好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这些话,他平日里可听不到!
他这样想,程玉酌真就如了他的愿,又嘀咕起来。
“若是师父晓得我躲清闲,肯定要板了脸,”她正了正身形,“‘在宫中可不能偷懒!你这样的懒散性子,也就勉强在人前糊弄糊弄,还是想方设法出宫去吧!’”
她学着崔尚功的语气,赵凛越发扬起了嘴角。
只是她说完了,自己却没笑,沉默了一会儿。
“师父,玉酌真有些想您呢。只不过,那皇宫我是再也不敢去了。”
赵凛敛了笑意,又听她低声说了一句。
“那吃人的地方啊,但愿我下辈子也不要靠近。”
赵凛一听这话,像被人捏住了心头,不悦地抿了嘴。
可她帕子覆在脸上,完全瞧不见他的脸色,反而轻哼了两句宋词小调。
“小怜初上琵琶,晓来
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
赵凛一听,更是不悦之心平地而起。
这小调最后两句,正是说,杨花不肯进入画堂朱户,在春风里飘荡才最自在!
赵凛没法说程玉酌这意思是错的,可是他就是不高兴,特别不高兴!
他在一旁郁闷了一会儿,又听程玉酌开了口。
“小虫子,你是飞走了吗?其实你在我耳边绕两下,也挺好的,就像静静一样,也稍微显得热闹一点,不至于太冷清,是不是?”
赵凛听见她这样说,才又稍微舒缓了一下心情,没有在意她把他比作虫子和静静,又拿起了那根蒲棒,在她耳边戳了一下。
“咦?”程玉酌惊讶了,“你这小虫子,能听懂我说话不成?”
赵凛没忍住,又被她逗笑了。
他静默地笑着,蒲棒在她耳边轻蹭。
程玉酌“哎呦”了一声,更惊讶了,“真通人性了,让我瞧瞧…. …”
她边说着边坐了起来,揭开面上的帕子,一眼瞧见了旁边含笑看着她的人。
话顿住了,她人愣在了当场。
她简直就是一副受惊的小猫的样子,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赵凛只觉得,那猫爪子在他心头挠了一把。
“你怎么在这?”程玉酌尽力压下惊诧。
她这才瞧见他穿了一身亭台楼阁暗纹的银白锦袍,腰间的石佩甚是精巧,而他腰带紧束,越发显得他腰身紧实,而胸膛宽阔。
程玉酌连忙错开目光,这才发现他簪了一支白玉簪,程玉酌只瞧了一眼,见那玉簪光泽不同寻常,同他腰间石佩一样的精巧而质地不凡。
好似… …宫中之物?
程玉酌转眼就被这两见金玉宝货吸引了。
赵凛见她打量,还以为被自己丰神俊逸之姿吸引住了,挺胸抬头任她打量。
他可是一国储君,风姿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这会他得让她好好瞧瞧!
却没想到她突然问,“你那石佩和簪子倒是不错,回头能给我瞧瞧么?”
赵凛一愣,差点气晕过去。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带这些玩意了!
赵凛不回答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程玉酌终于从老本行金玉宝货里回过了神来。
赵凛定定看来的目光,让她觉得比头上的日头还要热!
她不自在地想要别开身去,只是她还必须镇定。
她问他,“你今日过来,是不是要替太子爷先行清理一遍大明湖?”
可赵凛还是不说话,不回答她,仍旧那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在那如日头一样灼热的目光下,程玉酌心跳快了起来,不仅快了起来,她还下意识开始心慌。
她侧过脸去,别开他的目光。
“你乘船过来多久了?”她这么一问,也提醒到了自己,“刚才那小虫子
… …不会是你?”
程玉酌想到自己刚才嘀嘀咕咕那一番,登时尴尬起来。
她不由地道,“你… …是在偷听我说话吗?”
赵凛这才开了口,可是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脸上。
“是你自己要说,我可没偷听。”
他这么说,程玉酌咬了唇。
明明是他装作那小虫子,才引了她胡言乱语,他竟然还不承认。
程玉酌可看见他手下的苇棒了!
他这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程玉酌暗气,可也拿他没办法,她要让自己冷静些,说句什么把这一茬揭过去。
却听赵凛突然问了她,“你就这么不喜欢宫里?”
程玉酌真是尴尬,果然都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连忙说,“宫里规矩重,任谁都不会喜欢吧。”
她总会把自己扯成大多数人,就像不特意问,她就不会说出自己喜欢的菜式一样。
赵凛知道这不会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盯着她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
无非就是程玉酌说的那样,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她不想日日在豺狼虎豹的牙缝中挣扎求生。
她说没什么了,然后佯装镇定地准备同赵凛扯到正经事上。
“可是要为太子爷游大明湖清理一番?有什么需要我做… …”
话没说完,小船突然剧烈的摇了起来——
赵凛竟然接上了她的船!
他炽热的目光中暗含几分迫人的气势,程玉酌心下一慌,下意识向船头退去。
可小船哪里经得住两个人走动,在水中摇晃得更加厉害了,泛起层层波浪。
苇丛深处,几只野鸭有被冒犯到,不情不愿地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离了这片不安静的地方。
小船摇晃得如此厉害,程玉酌却见赵凛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往前走着。
她连声叫他,“快别动了,船要翻了!”
她惊慌说着,赵凛才停下来,可小船还在不停摇晃。
赵凛高大的身影也在程玉酌眼前晃来晃去,尤其他那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弄得她心下慌乱不止,只好又连声让他坐下。
“你先坐下,不要乱动,我来弄船!”
可是小船摇晃得实在是太厉害了,程玉酌要去划桨,谁想到没稳住,突然向后歪了过去,眼看就要倒在赵凛身上了。
程玉酌可不想再发生这样的尴尬事,她要急忙去抓住什么稳住身形,却不想被人一下扣住了腰。
她本就向后歪去,这一下,直接落进了身后之人的怀中,坐在了男人腿上。
周边的一切霎时宁静了。
耳中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将她抱在怀里的男人的呼吸,和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程玉酌瞬间呼吸不畅起来,下一刻,她开始止不住发抖,挣扎着要从赵凛
怀中离去!
自那日在村口树下,赵凛鬼使神差将她拉进怀中之后,那感觉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今日,他甫一将她拉进怀中,这几天以来心头里的躁动,立刻就如被凉水敷上,瞬间消解开来。
可她却明显同他想的不一样,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她挣扎着要离开,赵凛下意识地手下紧了起来,越发箍住了她的腰身。
可她非但没有半分停留,反而脸色白了起来,赵凛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感受到手下也凉了下来。
他心下一紧,暗觉不对,立刻准备放开了她。
赵凛突然放手。
可程玉酌挣扎的力道反而控制不住了,一下又往一旁倒去。
眼看就要落进了水里!
程玉酌惊讶倒吸气。
腰间又是一紧——
赵凛眼疾手快,又一把将她捞回了怀中。
程玉酌惊魂甫定,要不是他及时,自己就要落水了!
可小船经不得两人这般折腾,比方才摇晃得更厉害了,眼看船就要翻了!
这次,赵凛毫不犹豫地扣住了她的身子。
“莫要再动,小心翻船!”
程玉酌立刻不敢动了。
天地之间,一叶扁舟飘摇不定,水中两人倒影已经重合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我不好看吗?我不好看吗?我不好看吗?!
明天继续撒点小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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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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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莫要动了, 再动船就要翻了。”
赵凛出声提醒,程玉酌终于找到了两分平日里的冷静。
小船摇晃得十分厉害,他们两人确实谁都不能再动了!
可程玉酌却浑身僵硬的不行。
她如今坐在赵凛怀中, 腰身也被他死死扣住, 还说什么要翻船了的话。
她的小船本来好生生的, 还不是他突然搅局?!
借题发挥这种事,程玉酌不会看不出来,她含怒瞥了赵凛一眼。
谁想, 他竟然朝着她呵呵一笑, 一脸的愉悦!
“乖乖坐好,不然可真要翻船了。”
程玉酌气到了, 使劲瞪他,可他嘴角越发上扬,眼中的灼热又上蹿了一节,看得程玉酌心下也砰砰快跳起来。
她晓得他脾气古怪, 只是这些日子相处也还算合宜,他对她如何她自然也清楚, 可他今日, 竟然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
“船快稳住了,你快放开手!”
可是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冲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还越发将她嵌进了怀里。
那张肖似太子的脸, 虽然让程玉酌发自内心的抵触, 可他这番她从未见过的神态,却没来由地让她放下些许排斥。
他和太子, 好像没那么像了… …
尤其他抿着嘴摇着头,眼角眉梢染上了坏笑, 根本不像太子!
活活像个痞子!
程玉酌气得够呛。
对待痞子,讲道理已经没什么用了!
程玉酌反应也甚是快,照着他的胳膊使劲扭一把,借势就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