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抚着那匹马,在马身上轻轻画着圈。
他不想连这一点自己的习惯也丢失殆尽。
若是丢了自己的习惯,那他到底是谁呢?
就算不是襄王,也不是任何人了。
程获手下慢慢转着,感觉后巷中好像有人在看他。
他不由地想目光的源处看了过去,看他的是个黑瘦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程获仿佛听见了两个字。
如雷贯耳。
“少爷!”
是薛远吗?!
是他!
可下一息,戚之礼便叫了他。
程获最后定定看了薛远一眼,静默地向薛远轻点了头,然后跨上了马。
快马很快驶出了小巷。
薛远飞一般地追逐,终于还是在追了三个巷口之后,追丢了。
薛远急得抓心挠肺,可有禁不住兴奋不已。
他连忙跑去落脚的一家货郎的杂货铺,要给济南通信。
只是他到了那杂货铺,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连连擦了好几遍眼睛,才看清楚。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 …
成彭拦不住程玉酌,只能跟着她一路到了亳州。
程玉酌确实不是匆忙到来的,她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便去了薛远之前在信中提到的联系用途的杂货铺。
可惜薛远并不在。
程玉酌听说他出门去了,心想他会不会去了戚家,琢磨着自己今日要不要先过去探看一
下。
她这边有了要去的意思,成彭连忙跳了出来。
“姑姑莫急!姑姑才刚到了亳州,好歹休息一日,那襄王妃今日上晌才回了娘家,少说也得五六日才得回,姑姑明日再去也不急!”
成彭的意思自然是自己先替她打探一番,把路给她铺平了,再让她去。
程玉酌摇了头,“拢共也就几日的工夫,自然是越早查探越好。”
成彭这一路上是彻底领教了。
从前在程家,他只觉得程姑姑人美心善好说话,到了外面才晓得,程姑姑可真是个有主意的主儿!
成彭只能劝她,“姑姑还是等等那薛远,说不定他已经打听出了什么!”
程玉酌想了想,觉得也好,准备等上两刻钟再说。
没想到略一等,薛远就回来了。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薛远还要行礼,程玉酌连忙将他扶了起来。
见他满头大汗,还掏出了自己的帕子,“出了什么事吗?”
成彭在旁就当没看见,他是不会告诉太子爷,程姑姑掏了帕子给薛远的… …
可薛远没有要那帕子。
“大小姐,小的见到少爷了!”
“什么?!”程玉酌怔住了。
“是少爷!少爷还同小的点了头!少爷就在亳州!”
程玉酌耳中轰鸣,又瞬间归于安静。
她仿佛听见了弟弟程获摸着马儿同马说话的声音!
她压着心中的激动,让薛远细细把当时的情形说了来。
程玉酌听着,眼角不由有眼泪落了下来。
“是阿获,是他,是他!”
成彭在旁听着都有点心潮澎湃。
世道艰难,失散了十二三年的姐弟,竟然还能在重逢!
“眼下不知他同戚之礼去了何地,姑姑不要急,我这就去查!”
程玉酌想着薛远的话分析道:“他是同襄王妃一起来的,在戚家人眼中还是自然是戚家的女婿,那么他必然还要回来找戚婧,或者戚婧去寻他。我们不妨盯住戚婧的省亲别院,必然能守到他!”
成彭和薛远都点了头,薛远又问,“守到少爷,大小姐准备如何?”
程玉酌简直不用思考。
“我亲自去。”
成彭差点吓晕过去。
不过经过了这一路,他已经知道,自己劝也没什么用了。
成彭二话不说,转头就给他家太子爷传了信。
*
徐州。
赵凛接到报信的时候正喝着茶,闻言直接呛住了,茶水也泼出来大半。
小棉子过来他给他顺气被他凌厉目光止住了。
赵凛憋得脸色发青,把茶盅咯登一下放到了茶几上。
到底是谁借给她的胆子?!
赵凛头晕半晌,反覆嘱咐身在亳州的成
彭一定要护住了人,又不放心,让冯效另外增派了暗卫。
可赵凛还是觉得不安,总觉得好像还会出事。
他第一次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中来回踱步,看得冯效和小棉子都焦心起来。
再这样下去,太子爷该忍不住去亳州了!
毕竟亳州距离徐州并不是特别远。
可徐州这里也不能丢下啊?
就在这个时候,又来了消息,这次是关于镇国公夏永峰的。
“禀太子爷,镇国公连夜去了亳州!”
镇国公,可那看似来粗人一般,却警觉地连树上的暗卫都能发现的人!
镇国公连夜过去,肯定是去见襄王,也就是程获!
冯效和小棉子仿佛看到了赵凛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随即而来的光亮。
赵凛终于不再焦灼地来回踱步。
他目光定定看向西面,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留下三个字。
“去亳州!”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掉马就在亳州了~
太子身上披着羊皮小马甲,掉了羊皮就要露出里边的狼崽子了…呵呵…
第50章
亳州。
程玉酌并非横冲直撞。
程获身份敏感, 代替的襄王又位高权重,他们想要见到他不容易。
程玉酌同成彭商量了,找人去省亲别院门前蹲守,转眼见成彭叫出了一个人来。
程玉酌识得那人, 是上次闲汉向她身上泼酒那一次, 出来两拳打倒了闲汉的小侍卫。
原来这小侍卫一直跟着她。
眼下这等用人的时候, 成彭也不隐瞒了。
指了小侍卫说叫“徐鸣”, 让徐鸣给程玉酌见了礼。
“姑姑莫要多想, 是百户怕姑姑出现险情,这才派他在姑姑身边跟随的。”
徐鸣成日跟在程玉酌身边, 自然晓得她对太子爷多要紧, 当下一点不敢含糊。
“姑姑莫生气, 真是为了护着姑姑!”
程玉酌见两人紧张兮兮, 觉得自己可能着实为难了他们。
她说没什么,“你们辛苦了,若是阿获能脱身, 我和家弟必然登门感谢。”
成彭和徐鸣都连连摆手,成彭说,“姑姑千万不要客气,是咱们的分内事。”
分内事的意思,自然是赵凛吩咐的。
程玉酌不是不知道, 她默默叹了口气, 想到那人在济南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心下软了下来。
自己对他多有防备, 他却待她如此。
她不由问向成彭, “不知他身边人手可够?”
成彭连道够的,“姑姑无需担心!”
程玉酌点了点头, 又同成彭道,“你也不必总是传信给他,分了他的神就不好了。”
成彭听了这话,有点替他们家太子爷激动。
要是太子爷听见,当下要笑出声了吧?
“姑姑放心,只要姑姑这里好那就好!”
程玉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几人又商量起了关于如何见到程获的事情。
*
程获那里,也在不停想着猛然间见到的薛远。
他竟然见到了薛远!
虽然薛远已经成了那般模样,可他却认了出来!
当时薛远的模样并不是路过,倒像是在省亲别院门前蹲守。
薛远是来找他的!会不会是两位姐姐的授意?
不管如何,程获都心潮澎湃了一时。
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见过旧时人,如今薛远出现了,他离自由还会远吗?!
程获思量着。
他暂时处身的这院子是戚之礼为他寻得安全僻静所。
这里不易暴露身份,正是因为隐秘,但要想同薛远取得联系,还是那混乱的省亲别院比较好!
如今戚老太君寿宴在即,省亲别院自然顾不上,只是他身边还有专门看管他的章择等人,他得寻个借口回那省亲别院,最好能同戚婧一起,这样能让章择离他远些。
程获思量好了这些
,便立刻同戚之礼说,寿宴差不多时间了,要回去接戚婧过来。
戚之礼虽然担心有人再撞见他,可是他这样看重戚婧,戚之礼也很高兴。
待到天色渐晚,程获便原路返回了省亲别院。
这一次,他并没有在巷子里面见到薛远,而是见到了另一个人,也就站在薛远站的地方,看样子也是来找他的人。
程获心中一定,在门前下马的时候,特特拍了拍马身,又轻抚了马儿的鬃毛。
马被牵走了,程获去了戚婧的院子。
戚婧刚从寿宴上回来,见他又回来了,惊讶了一番。
程获还没开口,戚婧就看出了他同上晌的不同。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我看你心神不宁。”
程获回头看向了她,又扫了一眼院子,没有其他人,低声道。
“我见到了我家人。”
戚婧大吃一惊,激动的握住了他的手,“他们是来接你的吗?”
程获见她这般模样,心中越发定了下来,
他说不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找机会同他们见上一面,十多年不见,不知两位姐姐如何。”
他声音虽极力忍耐,可戚婧听得出那背后的紧张与激动。
戚婧紧握了他的手,“我知道一个地方,是之前这里未变成省亲别院前的巷口土地庙。神明的庙他们不敢挖去,一直留着,我方才听说,就在花园假山后面的土丘上。”
两人到院中看了过去,程获见那处树木茂密,同戚婧点了头。
他又拾了一只树叶点画了一番,借口去马厩看马。
回来的时候,戚婧已经换好了衣衫,冲着他温柔笑着,“王爷可能陪妾身去院中走动?”
程获也笑看了过去,“好。”
*
省亲别院外。
程玉酌听到了徐鸣的消息。
徐鸣把看到的程获进门的前后情况细细同程玉酌说了一遍。
成彭端着下巴在想程获拍马和抚摸鬃毛是什么意思。
“总不会是去马厩见面。如今正值戚氏亲朋上门,马厩人多口杂。”
不过他还是问了程玉酌。
“姑姑,要不我先去马厩查探一下情况?”
程玉酌同他摇了头。
“你不懂他的意思,我知道,我自去便是。”
“啊?”成彭连忙摇头,连薛远也摇了头,“大小姐万不能去,且那马厩也不是女子能去的地方!大小姐想到了什么,让小的去!”
程玉酌没过于坚持,但还是换了一身丫鬟衣裳随时准备着。
“阿获同马儿最是亲近,他拍马是让咱们去马厩联系,而抚摸马儿鬃毛… …”
程玉酌想到了从前姐弟一道耍玩的时候。
“我想阿获的意思,应该是在马儿鬃毛里放了东西,有可能是见面的地点!”
成彭和徐鸣连连点点头,“姑姑说的有
理,有些马儿温顺,在马鬃毛里藏些什么,倒是不易被发觉!”
徐鸣先行一步往省亲别院的马厩去了。
程玉酌这边也同薛远一道,寻了一个别院花木上的人,偷偷藏在运送的草木从中进了别院。
很快徐鸣便找到了马毛里的东西,是个不显眼的树叶,却在树叶经脉处标了地点。
程玉酌拿着那片树叶,眼中有了水光。
成彭还是不放心,要先去那山丘上探看一番,可是他去了,什么都没有。
成彭不免犹豫,程玉酌让他无需多虑。
“阿获的处境很危险,他不会轻易出来的。我去,他自然就出来了。”
程玉酌去了。
那是一片隐蔽的山丘,有个齐人高的土地面,供奉着土地爷。
程玉酌不急不慢地在土地庙前拜了一拜。
土地爷和蔼的面目注视着每一个上香跪拜的凡人。
一阵风吹过,土地庙檐下铃铛轻响。
程玉酌闭上了眼睛。
“愿神仙保佑信女寻到… …”
话没说完,突然有人在身后叫了她。
那声音她不甚熟悉,可语气却让程玉酌心头停跳一拍。
“姐。”
程玉酌回头,来不及细细瞧清他的模样,眼泪光当砸了下来。
程获一步上前,程玉酌张开双臂,姐弟两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当年分开的时候,程获才长到程玉酌的脖颈处,程玉酌常常替他洗发梳头,为他勉强束一个小发髻,一副小大人模样。
如今,程玉酌同他紧紧相拥,才到他胸前。
“阿获!”
“姐姐!”
两人激动的声音虽然极力压着,可还是惊动了树上的鸟儿,鸟儿展开翅膀飞向了高空。
不远处树丛里的戚婧也抹了眼泪。
他的姐姐寻到了他,他想要的自由越来越近了吧?
戚婧心中有一瞬的空落落,可还有什么比自由喜乐更要紧的呢?
戚婧慢慢地向远处走去,把地方留给程家姐弟。
土地庙前,程玉酌姐弟都落了泪。
程玉酌打量着高出自己许多的弟弟,伸手替他抹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