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襄王被抓后疯了几日,如今总算是清醒了,殿下可要提审他?”
襄王筹谋多年,领兵造反十日,刚至信阳与镇国公回合,就被赵凛打散生擒。
他当时在程获剑下吐血之后,人就有些神志不清,一时大喊着“上苍无眼”“昏君当道”的话,一时又以为自己已经篡位成功,叫着“吾乃明君”“舍我其谁”。
赵凛去瞧了他一回,疯的没了样子。
可是赵凛不能让他疯下去。
襄王十五岁册立藩王就开始计划谋逆,实在令赵凛意外。
再者,先太子到底为何而死,他要听襄王一个说法。
赵凛让人给襄王下了猛药,如今终于清醒了,他没有不去的道理。
*
关押襄王赵楼的地方阴暗深邃,只有微弱的烛光映着黑暗的牢房。
赵凛走到最后一间牢房门后,站住了。
赵楼全然没有了平日考究光鲜的模样,衣衫凌乱,满脸泥垢。
他看向赵凛,“太子皇侄,终于来了。”
赵凛负手而立,遮住烛光的光亮,阴影笼罩了赵楼。
“皇叔不易,自出藩便筹备谋逆,却被孤一朝摧毁,孤也心疼。”
赵楼闻言脸上扭曲起来,咬着牙半晌才道:“我是没想到你竟然救了我那替身,又用了我那替身,如此不算,还以自己护卫亲兵突袭!太子才不容易!没从朝廷要来一兵一卒,却非要将我置于死地!”
他说着恨了起来,死死地盯住了赵凛。
“我与你何仇?!值得你如此兵行险着?!”
赵凛瞧着他狰狞的脸,冷笑了一声。
“你不懂吗?孤是在为孤兄长报仇。”
“报仇?!”赵楼惊讶,接着大笑起来,不可思议地,“先太子的死,你以为是我?!”
赵凛哼了一声,“你要为自己开脱?你与镇国公合谋趁鼠疫害先太子,孤冤枉了你?!”
赵楼闻言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
“你说的没错,我是同镇国公合谋,以鼠疫祸害先太子,可他当时可没死啊!那只是病,就算患了,也未必就是死… …”
话没说完,赵凛冷声打断。
“可他死了!你还要如何开脱?!”
谁想赵楼脸上的扭曲散了散,嗤笑的表情爬上他俊美的脸庞。
“我当然巴不得他死,乱了朝纲,给我机会养兵深山,但是,他可不是死在我手里!”
赵凛眼睛眯了起来。
赵楼知道他想要一个答案,更是嗤笑起来。
“我只是将先太子推到悬崖边,最后将他推下悬崖的那个人,可不是我!你当知道,他得了鼠疫,回京的一路都没死,到了京郊修养有太医的时候,反而死了!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做的?”
赵凛心下沉了下去。
他仍然没有说话,想到了去查先太子病逝的休养别院,寻到当年给先太子治病的老太医,却遇到了追杀的人。
他正因为那人受伤,至今还未痊愈彻底。
赵楼一时笑,一时又恨起来。
他问赵凛,“仁康太子你可晓得?是我与你父皇的嫡长兄,他同你兄长一样是仁明之君,只是身体不好,未及继位便没了。然后,你父皇才得以论长做了先帝的太子。你父皇是仁君吗?比仁康太子如何?”
赵凛抿嘴不言。
仁康太子文治武功都在他父皇之上。
他皇长兄之所以被文武百官看重,便是因为行事做派乃至性子,都像极了仁康太子。
而他父皇虽也有仁明的呼声,可到底珠玉在前,差远了。
为此,朝臣没少用这两位先太子比较他们父子。
赵凛是不那么在乎的,可是皇上呢?
赵楼一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便知道他明白了几分。
赵楼继续道,“皇上也想贤明仁善,如先皇群臣百姓期望的那般,可惜,他并不是那样的人,就算穿了仁明的罩衫也不是,因为他内里就不是!”
赵楼稍稍一顿,又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了来。
“他是暴虐之君,是懒政昏君,是沽名钓誉的庸君!他装什么仁君?仁君岂能将仁康太子的尸身挖出来鞭尸?!”
最后这句一出,赵凛脑中一哄。
“你说什么?!”
赵楼仰头大笑起来。
“赵凛!没想到吧!你的父皇把他自己的皇长兄拉出来鞭尸!就是因为有人说他不够仁明,比不上他长兄,配不上太子甚至皇帝的位置!”
赵楼大笑不停,笑声在牢房里回
荡。
赵凛只觉得冷意从阴暗牢狱的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接着,赵楼问出了他心中所想。
“你自己说,同样仁明的先太子、你的皇长兄是怎么死的?!你自己说!”
赵凛无法说,无法开口,转身向外走去。
赵楼狂笑不止,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我是替天行道!是为两位仁明的先太子报仇… …”
… …
夜里,无星无月,甚至连风都没有,树梢一动不动。
赵凛坐在吹熄了所有灯火的房中,就那样静默地坐着,仿佛已经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冯效几个在外犯愁。
“不知那反王同太子爷说了什么,太子爷如此坐了一个晚上,难道今夜不睡了?不是说准备赶路返回济南,太子爷这些日已经够忙碌了,怎么还能坐一夜?”
成彭摇头,“咱们还能怎么办?太子爷明显在想事,谁敢进去打扰?”
小棉子连连点头,“太子爷晚膳都没动,奴才进去撤回晚膳的时候,太子爷瞧了奴才一眼,那眼神没把奴才吓死!”
三人没辙,将房顶的姜行叫了过来。
姜行是跟着赵凛去了牢房的人。
赵楼说了什么,他都听到了。
姜行明显有些不同以往活泼,三人见他也沉着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姜行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想到太子确实坐了太久,再坐就粘在椅子上了,同冯效道,“何不把程姑姑请来?”
程玉酌在程获处。
襄王事了,程获准备启程去襄阳为戚婧料理后事,明日就要启程,程玉酌在为他收拾行装。
冯效一听,连连道是,“怎么把程姑姑给忘了?”
他正要让冯效去请,没想到程玉酌挑着灯来了。
“太子爷在忙吗?”程玉酌已经一日未见到赵凛了。
冯效连忙说了没有在忙,又怕程玉酌不明白,把赵凛的情况告诉了她。
程玉酌皱了皱眉,挑着灯向赵凛房中而去。
她在门外询问,房中无有回应,程玉酌只好撩了门帘走了进去。
房中伸手不见五指,她将灯放到高案上,才看到赵凛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她没有开口扰他,摸了摸桌案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端起来准备给他换一盏热茶,他开了口。
“阿娴,过来。”
他嗓音低哑,程玉酌甚少听过他这般。
她只好放下茶盅走了过来。
走近了,被他拉了手,拉到脸前。
“太子爷… …”
刚一开口,赵凛就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言语。
程玉酌便也不再说话,安静地陪着他。
半晌,赵凛才开了口。
“阿娴,你可晓得我兄长?”
程玉酌点点头。
“先太子在的时候,我曾去东宫送一套茶具,那茶具是皇后娘娘特特为先太子挑选的,因着东宫多年四季里总是那几套茶具,便让尚功局添置。只是不巧,我刚将那茶具送到,东宫的宫女刚接了手,就不小心磕碰掉了一片瓷。”
宫中规矩严,磕掉了一片瓷,整套茶具便废了,这宫女少说要杖责二十,人八成也就废了。
“… …那宫女吓得不行,求我不要告诉皇后娘娘。我问她就不怕先太子生气吗,她竟摇了头,说先太子不会生气,她最多被嬷嬷罚去做两天粗活。我便保证若是皇后娘娘不过问,不会多嘴,过了两日果然见她只是去做了两天粗活,就回了东宫。此事从头到尾,一点水花没有,而皇后娘娘过了些日子问先太子那套茶具用的可好,先太子说甚好,说起用那茶具喝了什么茶,如同真的用了一般… …”
程玉酌低声说着关于先太子的过往。
赵凛眼中有泪光闪动了一瞬。
程玉酌要抽出帕子递过去,却被他伸手抱住。
他坐着,将侧脸轻贴在她身上,程玉酌站着,这样的姿态让她无措了一下。
太子赵凛从来都是霸道急躁的,她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他,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好像在强忍着什么,从她怀中找寻一丝温暖。
渐渐的,她心下软了下来,望着男人,没有了再把他推开的想法。
… …
翌日,程获离开之前,程玉酌让他去同赵凛告辞。
赵凛看向他同襄王肖似的脸庞,问他,“襄王为谋逆筹谋多时,你可知其缘由?”
程获想了想。
“草民或许知道。”
“说来。”
程获说起了襄王赵楼的母亲容太嫔。
容太嫔曾是仁康太子生母贤章皇后的婢女,后因侍奉先帝又生下皇子赵楼,才被册封为嫔。
“… …容太嫔为人精于谋算,草民虽不曾见过此人,却晓得襄王出藩之前,容太嫔就开始为襄王出藩做准备,在外买下不少人作为只忠于襄王的奴仆,甚至连找寻替身也是那时便开始了。”
程获九岁家破人亡被买走做替身,正是容太嫔的手笔。
“容太嫔为何如此早地安排?”赵凛问。
程获回答,“容太嫔知道自己出不了宫了,便提前为襄王安排,她的本意是让襄王在藩地遇险有机会脱身。只是襄王却心中有恨,以此开始计划谋逆。”
赵凛皱了眉,程获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容太嫔曾见过皇上对仁康太子尸身不敬,皇上虽不确定她见过,可也怀疑,便将容太嫔留在宫中,不去她随襄王去到藩地,襄王离京,容太嫔便急病身亡,襄王一直说是皇上赐死了容太嫔,因此心生恨意。只是,草民听到的都是襄王的说法,至于真假草民不知。襄王此人锱铢必较,对别人之过耿耿于怀,为了皇权不顾人命,太子殿下也不必过于信他所言。”
赵凛没说什么,让程获将这些事都烂在心中,程获应下走了,赵凛默了一默,长叹了口气。
襄王所言未必是真,但也未必是假。
赵凛又去了关押襄王赵楼的牢房。
赵楼见他又来了并不意外。
两人无需寒暄,只有烛火辟啪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赵楼道,“先太子虽仁明,你却比他聪明。你父皇不肯给你调兵你也瞧出来了,你如今平了我的反,定是名声大振,你可要小心了,你父皇会允许太子比他这个皇帝,更英明神武得人心吗?”
他看住了赵凛,牢内烛火一晃,光亮暗了一瞬,赵楼开了口。
“你,也得死。”
作者有话要说:迅速收个尾,继续认认真真铺垫掉马~
掉马是个重要情节,务必要顺畅再顺畅一点才好,咱们一步一步来哈~
第65章
“你, 也得死。”
赵楼一字一顿。
赵凛并未被他恐吓到,定定看了赵楼几息。
“孤死不死与你无关,你应该先想想自己怎么死。”
赵楼眯着眼睛看了过来, 赵凛低哼了一声, “你所言无法证实,如果你能证实, 孤到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些。”
造反重罪凌迟处死。
赵楼已经猜到了赵凛的来意。
“我没有实证, 你也不可能找到先太子的尸身。你若是能查, 可查我生母容太嫔是如何死去。”
赵楼将容太嫔在她出藩后被毒死的事情告诉了赵凛。
他说着,目露恨意,“都是皇子,生母都不是皇后,他能坐拥江山, 我却连带着生母去藩地都不可!”
赵凛目露嗤笑, “你也不必为自己开脱,你谋逆一场又残害了多少人命, 难道这些人无有父母家人?”
“那你父皇呢?!他手上又有多少人命?”赵楼哼笑,“除了我生母容太嫔, 你可以去好好查查先太子病逝的别院行宫, 那行宫里的人据说都染上疫情死了, 但那么多人, 不可能死绝,你说呢?”
确实没有死绝, 那位跑出来的老太医就是活下来的人。
他暗暗思量,赵楼忽的又想起了什么, 同他道,“有件事, 你只要答应我给个痛快,我就告诉你。”
赵凛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赵楼。
赵楼没有他的承诺,还是说了,“当时为先太子主治的是太医院前院判黄太医,黄太医曾在你父皇幼年得天花的时候,尽心尽力救治,三天三夜没合眼,你父皇对他颇多敬重,他是并非是因你父皇之令前去行宫为先太子治病,他当时进行宫是个巧合。但还是被困在了行宫里。不过我想,你父皇未必会下狠手杀他,到底从前在宫里,你父皇生母死得早,黄太医对他一直照料,你父皇登基之后,黄太医更是时常进宫伴驾… …这世上,本没有绝对的恶人… …”
赵凛看了过去,赵楼看向那盏幻灭的灯,火苗明灭未定。
赵凛不再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
“孤会让你免于凌迟,可你的死,也要对得起被你祸害的无数人。”
赵凛走了,为襄王赵楼安排了一场劫狱,可这场劫狱注定是不成的,赵楼死在了所谓的劫狱之中。
乱箭穿心。
襄王死了,再也没有人能知道他造反的缘由。
而京城,戚贵妃脱簪散发跪在干清宫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