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巧。
当时她不过是站在楼下抽个烟,就恰巧碰上钟轩泽跟傅莘唯的激烈场面。
恰巧碰上钟轩泽降车窗,让她看到傅莘唯背后跟下药人一样的纹身。
她那时正愁,钟轩泽就这么把答案送到她面前了。
一切都过于巧合,让人在某个瞬间,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钟轩泽用意。
但程弥无心追究,钟轩泽跟傅莘唯的爱恨情仇,她也没兴趣知道。
黎楚明显也不感兴趣,只是程弥跟傅莘唯有纠葛,她刷到消息时,便顺道提一嘴。
程弥揉揉额角,将手机递还给黎楚,黎楚接过,看都没再看八卦,继续打游戏去了。
——
一个多月后,程弥病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冬天清晨,空气里淌着凉意。
白色病房里,薄光静谧,浮尘起起沉沉。
程弥安静浸默在带着酒精味的白色病房里。
她一夜短睡,天破晓时醒,静靠在床上许久,已经挂完一瓶水。
护士推门进来,将快空瓶的吊瓶拿下,换了瓶新的。
又帮她调整了下滴速,才从病房出去。
护士前脚刚出病房,后脚病房门又被推开。
司惠茹回家熬汤去了,程弥以为是她回来了,循声看去。
进来的人不是司惠茹。
看到来人,有种时光恍惚交错感,程弥有丝惊讶。
厉执禹西装革履,身材高挺,高中时便标致到锋芒毕露的五官,随着时间迁移,愈发出色到锋利惹眼。
他带了水果,看程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说:“怎么,几年不见,人都不认识了。”
程弥看到他,很难第一秒不想起司庭衍,开口第一句便也问了:“司庭衍在哪个医院?”
厉执禹看了她一眼,随后随手关上门,拎着东西走向她:“这么久没见,好歹先说句好久不见。”
他走到病床边,将手里水果放上桌,而后在椅子上坐下。
受伤情折磨,又或者其他,程弥最近瘦了不少,病号服穿在身上有点空荡。
长发散在身后,脸色苍白,但这抹病态仍未能艳压她五官的艳媚。
她稍扬唇,对厉执禹笑了下:“是好久不见了。”
她这真心诚意一笑,厉执禹反倒不知道接什么好。
厉执禹盯着程弥,他知道程弥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
“最近你天天在手机上问我,”厉执禹稍往前俯身,双肘靠搭上腿,“司庭衍什么情况,我不都跟你说了。”
司庭衍半个月前脱离危险。
最近状态有好转。
这些手机里厉执禹都跟程弥说过。
但程弥想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个,她回看厉执禹:“他在美国?”
厉执禹抬眼,眼皮上压出一道深褶,眸光锐利,却丝毫没能从他眼睛里试探到什么。
他没说是,没说不是。
“你就算现在知道他在哪里,”厉执禹下巴指了指她,“就你这身体,有办法去找他?”
程弥对上他视线:“身体总有好的时候,我就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厉执禹看了她一会,双肘离腿,直起身,照旧只抛给她一句话。
“你自己先把伤养好吧。”
他说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像是急着要去见什么人,收回手机,欲要起身。
“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程弥目光跟着他。
厉执禹丝毫没有在走前告诉她司庭衍在哪个医院的意思。
病床旁放着张桌柜,他站起来,起身没注意,手肘碰到桌沿。
程弥手机放在上面,靠近桌沿,被他带落下桌。
厉执禹反应快,手机滑下桌,还没落地,他手从兜里伸出,单手抄住手机。
而后将手机往程弥面前一递:“差点要赔你个手机。”
程弥手机在他掌心里背面朝上。
刚说完,厉执禹注意到夹在手机壳里的东西,他低眸。
是张纸条,纸张已经泛黄,上面写着几行字-
程弥骗我-
她说要追我三十天,她没有-
她和别人在一起了-
程弥不喜欢我了。
厉执禹看着这几行字。
程弥伸手,要接过手机。
厉执禹没松手。
高中那会,程弥要三十天拿下司庭衍这话,论坛里没少传。
当时厉执禹后知后觉发现这事,还跟程弥起了争执。
所以这纸条谁写的,看起来显而易见。
程弥没抽动手机,厉执禹抬眼看她:“这纸条司庭衍写的?”
程弥顺着他的话,目光落到手机背面的纸条上。
这纸条是司庭衍写的,写的关于她的,但不是司庭衍亲手给她的。
是程弥捡到的。
司庭衍得知在她酒里下药的人是傅莘唯,独身前往酒吧找傅莘唯那天晚上,程弥追去酒吧,没找到他,正正撞见包厢里戚纭淼跟傅莘唯吵架。
她是当时在走廊上捡到的这张纸条。
从傅莘唯身上掉落的。
兜兜转转,物归原主。
她没费劲从厉执禹手里抢回手机:“嗯,他写的,怎么了?”
看厉执禹表情,她说:“你不会到现在还不同意我去招你弟弟吧?”
厉执禹手机松手,手机还给程弥:“你爱不爱招他随你便,他就爱让你招,你不招他他也会去招你。”
“不过这纸条,”他皱眉,指节在上面弹了下,“应该不是他写的。”
程弥不知道厉执禹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她敢肯定,这纸条就是司庭衍写的。
她说:“不会,这是他的字体。”
程弥曾经还学过他的字,帮他做了试卷,就为了找他搭话。
但厉执禹听完她的话,却不以为然:“司庭衍打小跟我妈学书法,我妈走后,我另一个妈也教过他,他五岁的时候写的字都比这字漂亮了,你说这玩意儿他写的?”
但这确确实实就是司庭衍字迹。
程弥懒得跟他辩解。
这哥当得挺不称职,他弟弟字迹他都没认出来。
这时,病房门被打开。
程弥看过去,一道白大褂从门口进来。
初欣禾长发高束,脸上戴着口罩,露出万年清冷疏离的眼睛。
她开门发出的轻响也早已引厉执禹看过去。
视线对上,病房里流动的空气缓缓凝滞。
厉执禹眼睛紧盯着她,初欣禾很快转开眼,目光投落向病床上的程弥。
仿佛从未认识这人一般。
她走向程弥,能透过眼睛,看出口罩下温柔笑了一下:“今天头晕的症状好点没有?”
初欣禾不是程弥所在科室的医生,但程弥出事住进这医院后,她每天都会过来看她。
程弥对她笑了下:“今天好多了,你快下班了?”
“嗯,刚跟着带教老师查完房。”
难怪,刚才某人那么着急离开病房。
厉执禹一直插兜站旁边看着,也不做声。
初欣禾还想问程弥什么,白大褂里手机铃声作响,她接起,带她的主治医生找她有事。
挂完电话,初欣禾说:“那我先走了。”
程弥笑笑:“晚上见。”
初欣禾没再看过厉执禹,转身往病房外走。
厉执禹目光跟着她。
程弥目光从初欣禾背影上收回,看了他一眼。
厉执禹回头,对她说:“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不紧不慢迈步上去,跟在初欣禾后面。
没几步便追上初欣禾,手从兜里伸出,牵过她手腕,拉着她往病房外走。
初欣禾没挣脱开。
门阖上,病房里重归寂静。
安静使人长在骨头里的东西无处遁形。
程弥深吸一口空气,凉意冰进肺部,四肢百骸都清醒。
她转头看向窗外。
灰白苍穹笼罩城市丛林,鸣笛悲鸣着直指天际。
黯淡悄无声息降落进瞳孔。
——
冬天的第四场雪过后。
程弥出院了。
出院的这一天,厉执禹终于告知她,司庭衍在哪个国家哪座城市。
在美国某个城市的医院。
得到这个消息的下一秒,程弥打开手机,立即买了机票。
上午出院,下午程弥预约纹身师。
重新把司庭衍纹上了心脏。
纹身机游走震动在肌肤上,针尖灼烫燃烧下印记。
STY。
他的姓名长上她心跳位置。
从纹身馆出来,天色已经黄昏。
晚上九点多的飞机,程弥准备回去收拾行李。
回去路上接到史敏敬电话,史敏敬问她在不在司庭衍那里,他要过来家里实验室取个东西。
司庭衍不在,团队都是史敏敬在管。
程弥应好,让他到了按门铃就行,司惠茹在家,她还在路上。
但史敏敬动作比她慢,程弥回去的时候,史敏敬还没到。
司惠茹熬了骨汤,程弥一回来,她立马盛了一大碗让程弥喝。
程弥喝得很干净。
她住院这段期间,掉秤的肉慢慢被司惠茹养回来一点。
喝完一碗骨汤,楼下门铃响起。
程弥下楼开门,是史敏敬。
史敏敬进门,跟她说:“恭喜出院。”
程弥笑了笑:“谢了。”
实验室在二楼,史敏敬来过,自行过去按电梯。
司庭衍不在,团队失去一个主心骨,重担自然全落史敏敬肩上。
没司庭衍共作战,事事都是史敏敬经手,明眼看得出他消瘦许多。
按电梯的时候,史敏敬蹙眉,下意识按了按胃。
然后松手,没管了。
程弥看他脸色不太行,想去厨房拿个三明治给他。
厨房里司惠茹已经盛好一碗骨汤,正准备端去给史敏敬。
史敏敬跟司庭衍是合伙人,也是兄弟,平时见司惠茹嘴又甜,早在司惠茹面前混脸熟。
司惠茹知道他来,给他盛了碗汤。
程弥正好还要回去,没让司惠茹多走一趟,顺便接过她手里的汤。
“阿姨,我端过去吧。”
司惠茹说好,又不忘叮嘱:“小心一点,不要烫到手。”
“不会。”
二楼有会客厅,程弥没把三明治和汤送进实验室,搁放在会客厅桌几。
她走向实验室,想进去跟史敏敬说一声,桌上放了吃的。
走近实验室,自动玻璃门朝两边打开。
未走进去,程弥先瞥见旁边一个房间。
余光里余晖吸引她看过去。
实验室旁边的房间,门扉轻开一条小缝,夕阳漏在地面。
像是某次主人外出,急匆匆未关门。
实验室楼层程弥不算少来,但从未注意过这个房间,也没见司庭衍来过。
不是很起眼。
房门没关好,程弥走过去,想把门带上。
她来到门前,手放上门把。
临关门,目光无意间经过门内。
只是随意晃过,还没来得及看仔细。
视线却像有条件反射,对曾经深入过身体里的绵麻针触敏感,已经先被什么东西刺中。
程弥转开的视线,重新移回房里。
小时候她送司庭衍的那个变形金刚,照旧被他放在壁柜上。
变形金刚已经有些年头,塑料失去光泽。
掉漆的地方,一处都没增添,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程弥看着变形金刚,空气安静两秒后,她推开了门。
房间里,落日西斜进方格玻璃窗,壁柜贴墙而立,夕阳染橙了实木。
也昏黄了空气。
司庭衍强迫症跟以前一样,东西收拾得很整齐,也比程弥想象的多。
他的秘密沉默静谧立在这座房间里。
渐渐现形,被程弥窥探。
程弥看到了很多东西。
关于她的东西。
她当初转学初到奉洵,某天突然失踪的铭牌。
她十八岁的班级和姓名,现在好好被他藏在这里。
——高三(四)班,程弥。
对于这块铭牌,程弥在脑海里翻找出跟它和司庭衍都有关的记忆。
她记得,她铭牌不见的那天早上,身为值勤生的司庭衍也没戴铭牌。
然后把自己名字跟她一样记在了记名板上,跟她一起被教导主任罚去操场跑一千米。
这里放着的不仅这块铭牌,还有她帮他抄了黑板上作业在上面的试卷。
这张试卷程弥对它印象也极其深刻。
她为了追司庭衍,第一次到他教室等他放学。
司庭衍不在教室,她坐他座位上等他,帮他抄了黑板上作业在试卷上。
当时她拿给司庭衍,司庭衍看起来不领情。
背地里却偷偷藏起,一藏至今。
除此之外,还有她为了搭讪,学他那不太好看的字迹,擅自帮他做好的化学试卷。
她高中拍的那本GR杂志,她的学生一寸照。
……
这些大多都是被程弥随手扔弃在角落的东西。
全被司庭衍当宝一样藏起来了。
每一样平平无奇的东西,都以程弥之名,被他默默驻放进他生命里。
房间弥漫满夕阳,这里每一处空气,都是司庭衍呼吸过的。
可全都是她气息。
程弥站在房间中央,呼吸进心口的氧气,司庭衍的气息所剩无几。
闷得快喘不过气。
她目光缓转在这个房间里,下一秒,被放在角落的电脑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