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牙——舒虞
时间:2021-08-02 10:08:21

  等他往校门口走,程弥才动脚跟上。
  ——
  去操场需要经过教学楼,林木葱郁,读书声个个窗口都有。
  一路走到操场,不少同学已经在跑道上气喘吁吁摆臂。
  程弥跑步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慢跑一千米对她来说问题不大,但她今天不打算跑。
  因为——
  司庭衍走上跑道。
  他不能跑,只能用走。
  旁边不断有人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全然不受影响,走自己的。
  程弥感觉到了他身上那丝倔,就算把骨头打碎也不会从他身体里消失的血肉。
  该是他受的,他走也会走完。
  周围人不是衣冠不整就是染头一身烟味,和他们一比,司庭衍那身干净校服显得格外突出。
  脸更是长得不赖,想忽略他都难。
  走程弥后面两个女生在谈他。
  “那谁啊?”
  “你不知道?高二的学弟。”
  “叫什么?还挺帅。”
  “司庭衍啊,你居然不认识?”
  “原来就是他啊,还是厉执禹弟弟。”
  “咦~你怎么什么都能说到厉执禹身上?”
  一阵嬉笑过后,其中一个女生忽然轻咳一声,这明显是个提醒信号。
  程弥知道她们是看到自己了。
  现在她在大家口中还是厉执禹女朋友。
  她不甚在意,脚都没停一下,走上跑道。
  腕间戴着一条早上出门前带的黑色皮筋,程弥三两下抓抓头发,勾出皮筋,松散系几下。
  她离司庭衍不远,几步跟上他。
  去到他身边时候,他头都没侧一个。
  程弥问:“知道我会跟上来?”
  司庭衍还是没看她:“你自己上来的。”
  “嗯,”程弥轻巧应一声,“确实是我自己跟上来的。”
  “所以你现在知道没有?我是要追你的。”
  话语明明很直接,她却语调散漫,不羞不急。
  司庭衍终于看向她。
  程弥说话时眼睛还流连他侧脸,此刻才落回他眼睛。
  “怎么,不可以?”
  她还是那样处之泰然笑着:“不可以也没办法,我喜欢你的,司庭衍。”
 
 
第11章 
  “不可以也没办法,我喜欢你的,司庭衍。”
  就是这样,她永远用最从容的态度说着最动听的情话。
  手足无措,手脚忙乱,不知所措,全是别人的。
  不是她的。
  当然,也有棋逢对手的时候。
  比如现在站在她面前这位。
  司庭衍似乎要看进她眼睛里,突然开口。
  “你在说谎。”
  沉默几秒,程弥带上几分认真:“怎么这么说?”
  司庭衍却忽然换了句话:“你就不怕?”
  连着两句让程弥没听懂:“嗯?”
  “怕什么?”
  司庭衍却没再回答她。
  对视几秒,他率先移开眼,没再理她,往前走了。
  程弥视线留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一秒后才侧头,看一眼他背影。
  别人跑,他们走,走到第三圈的时候,跑道上人已经所剩无几。
  好几个甩着两条灌铅的腿瘫在跑道旁,大口喘气。
  塑胶跑道旁有小卖部,程弥问司庭衍:“喝水吗?”
  “不喝。”
  “矿泉水也不要?”
  程弥以为他会说不要。
  结果这次司庭衍回都没回她。
  程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倒也没怎么介意。
  她离开跑道,朝小卖部走去。
  程弥来过这几次,轻车熟路摸去柜台对面冰柜,打开准备从里面拿两瓶矿泉水。
  又顿住,重新关上。
  没放冰柜里的就成箱堆在旁边,她从中抽出两瓶。
  走过去结账,老板刚进一批新货,在柜台后拿东西往台子上摆。
  这天气还有点闷热,稍动几下还是汗流浃背,老板整件衣服全汗湿了,肩上搭着条毛巾擦汗。
  电扇没开,老板被货物东堵西堵出不来。
  程弥看他一眼,挑起旁边电线,插头插上插座。
  风扇霎时呼呼运作,把玻璃柜上一沓塑料袋吹得簌簌作响。
  这风让老板大松一口气,忙对程弥笑:“谢谢了啊,小姑娘。”
  程弥笑笑:“没什么。”
  又示意老板:“矿泉水的钱放这儿了。”
  “好的好的。”
  从小卖部出去后,程弥第一眼找到司庭衍。
  只不过他旁边不止他一人。
  司庭衍大概已经打扫有一阵,桶里装满落叶。
  一旁郑弘凯和他那帮狐朋狗友靠在树上,扫把吊儿郎当拖在手里。
  没在扫地,而是一边聊笑一边一下一下往地上杵着扫把。
  估计已经弄有一阵,沙尘飞满天,视野一片黄脏。
  不时动作大点,沙粒扑簌往某个方向飞,针对性很强。
  只一眼,程弥就知道情况不妙。
  果然,下一秒——
  一个装满落叶的垃圾桶甩向了郑弘凯背部。
  闷声一响,隔着这么远都让人头皮发麻。
  那边很快吵嚷推搡起来,不时几声怒骂像要撕破苍穹。
  程弥往那边跑。
  在剩几米距离的时候,混乱中银光一闪,她看见郑弘凯从兜里摸出了一把眼熟的东西。
  早上她刚见过,是铭牌。
  铭牌尖锐的别针发着亮,好几根,郑弘凯甩手朝司庭衍眼睛插去。
  程弥即便再镇静,也呼吸一滞。
  因为司庭衍站着没动。
  那些人里,他校服穿得最整齐,只有他是意义上的“好学生”。身体原因,也看起来比其他人要单薄一点。
  却是他和那些能让他眼瞎流血的别针对峙着,半分不后退。
  铭牌别针针头发寒,再进一分就快刺进司庭衍左眼里。
  可他就那样站着,冷视着郑弘凯,不肯动一下。
  程弥头脑还算清醒,手里沉甸甸的矿泉水想脱手去打掉郑弘凯那只手。
  郑弘凯手里那堆别针却猛地在司庭衍眼前堪堪一厘米处刹车。
  他之前面目凶憎,动作快狠准,的确是一气之下奔着弄废司庭衍去的。
  临时犯怂,硬生生改道,力道却也一时收不回。
  别针不可控在司庭衍左脸上留下了一道。
  尖锐撕裂而过,红痕立现,血珠见光。
  前半秒郑弘凯那帮兄弟怒骂声浪还在凶狠叫嚣,转瞬急转直下。
  时间像被按下暂停键,空气霎时被冻结。
  程弥站在数米外,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一声冷静开口打破这片僵滞。
  “都干什么?”
  出窍灵魂被硬生生拽回,那帮人顿时醒神。
  郑弘凯明明脸色阵白还没退,眼睛也没敢直看司庭衍,却装成凶神恶煞一般。
  “妈了个逼的,以为老子不敢弄你?”
  有人帮腔:“孙子这次是凯哥不计较,下次他妈揍到你校门都出不去。”
  “留这么一道印子是我们凯哥大发善心。”
  人性难逃恶,这些人没有惊惧,悔过,道歉,靠着那点可笑软弱支撑纸糊一般的硬气。
  明明已经连指头动动司庭衍都不敢了。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他们都害怕司庭衍。
  郑弘凯脸红脖子粗,虚张声势给自己找回一些面子:“这次先放过你,下次老子弄不死你。”
  说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带一帮人浩浩荡荡走了。
  本就有一些同学打扫完回去了,他们这一走,操场瞬时空荡。
  只剩司庭衍,程弥,还有两三个窃窃私语的同学。
  程弥看向司庭衍。
  他站在原地,冷淡盯着那帮人离去的方向。
  换做别人,早被郑弘凯他们搞死了,不死以后高中三年也得做废人。
  眼前这个,脊梁骨比他们硬得多。
  垃圾桶掀翻在地,全是枯枝落叶。
  有的已经飙到两米远,这力道,有得郑弘凯受了。
  司庭衍走过去,重新打扫。
  真好学生。
  左脸细浅一道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珠,本来就白,刺眼异常。
  地上一把不知道谁混乱中没带走的扫把,程弥低身拿起,走过去帮忙打扫。
  垃圾不算多,几分钟就扫完了。
  司庭衍全程没吭声,扫完也没跟程弥打招呼,直接去倒垃圾。
  程弥目送他背影,没跟上去,提脚朝跑道对面小卖部走。
  ——
  再回到小卖部,老板已经坐在柜台后休息了。程弥绕去货架后面,拿了一排创可贴结账。
  刚才外面打闹架势不算小,老板应该看到了。
  “有人受伤了?”他问程弥。
  程弥点点头。
  他又问程弥:“没出什么大事吧?”
  “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刚我看这一惹事一大群的,吓得我给你们教导主任去了个电话。”
  老板有浓重外地口音,边说边摇头。
  “唉现在的孩子动不动就拳头解决事情,到学校里来就是要学习的,天天打架。”
  程弥没再和老板说什么,从里面出来操场已经空无一人。
  教学楼那边朗朗读书声隐隐约约。
  程弥没往操场外走,走向操场旁边那栋老楼。
  前阵子经过这,红毛跟她说这楼以前是栋教学楼,配上段惊悚“往事”,说得煞有介事。
  什么学生跳楼,半夜闹鬼。
  然后转脸大笑,说这其实是体育器材室和几个老师的临时宿舍,包括教导主任老凸。
  还说,因为这事他被老凸罚写了检讨,牛逼不牛逼。
  因为那段时间他那个鬼故事一天传满整个学校。
  他说这叫因祸得福,让他找到人生目标,大编剧呢,以后有关梦想的作文不愁写不出来了。
  程弥因此对这栋楼印象很深。
  但事实这栋楼确实平平无奇。
  墙体斑驳老化,结构保守规矩,被苍青老树覆盖其下,终年凉森森的。
  除了平时学生上去搬体育器材有短暂热闹外,平时最多人光顾的地方就是楼侧边那排洗手龙头。
  近操场,上体育课的,放学打球的,经常有人到这边洗手。
  程弥走到那里的时候司庭衍果然在。
  老楼竖起的两面高墙,墙体风吹日晒灰迹斑驳,中间一条两三米长过道,墙边一排暗银色洗手槽。
  司庭衍站在最远那个位置。
  脸上还挂着那道血印子,红得比之前更刺眼,明显擦都没擦过它。
  龙头下水流冲力不小,唰唰冲洗着铁槽。
  程弥往里走,就近停在第一个龙头前面,打开后水柱倾泻,打上洗手槽底部,水声哗啦。
  一左一右,两道水流声合在一起。
  双方各自洗着手。
  过一会,程弥这边关上龙头,水流声霎止。
  她朝司庭衍走过去。
  到他身边,她没询问,也没叫他名字。
  伸手,指尖即将碰到他脸上伤口的时候,手腕上一紧。
  司庭衍起身,关掉水。
  他苍白肌肤上一划殷红细痕,眼睛则是黑白分明。
  “别碰我。”
  声音带着冷冽。
  程弥趁他不备,指尖往他校服口袋塞进了一点东西。
  同时和他对视,又挪到他伤口上。
  别针留下的划痕虽然不深,却仍在源源不断往外渗血,细细血珠斑驳。
  她只是手腕被他抓着,只要指尖稍动仍是碰得到他。
  她伸指,指尖摩挲他伤口上血迹,语气和平时无二。
  “为什么不躲?”
  听起来像真的在心疼一样。
  手下触感冷凉,轻微刺手,他的血沾上她指尖。
  司庭衍看着她,一言不发。
  这张脸看起来要比平时更病气一些,程弥想起早上司惠茹说他不舒服。
  任何人如果被司庭衍这么注视着,不出两秒体面会溃败,因为他长得好看,其次他那双眼睛一般人受不住。
  不给予人情感反馈,根本让人捉摸不到一丝他所想。
  有时候冷淡到让人触眼即收。
  程弥相信应该不少女生在这上面吃过苦头,一个眼神就让自己栽了跟头。
  他仍抓着自己手腕,力道半分不减。
  指腹被血洇红,程弥抚擦他伤口,望进他眼睛里。
  “疼吗?”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讲电话声。
  “还在操场呢,我马上回去。”
  这声嗓实在不陌生,就在半个小时前,耳朵刚被这道声音灌了半个小时训斥。
  教导主任声音由远及近。
  程弥头偏都没偏一下,视线仍旧落在司庭衍脸上。
  同样,司庭衍也是。
  她声音没提高,也没放低:“这么好看的脸,留疤了怎么办?”
  司庭衍沉沉看着她。
  “几个学生闹事,我说今天这帮兔崽子罚跑一千米怎么不带头抗议了,原来是跑来给我惹事了!”
  教导主任声音更近了,怒气冲冲带着火。
  程弥再想动手摸他脸时,脑后那条黑色皮筋忽然一松。
  她微讶异,去看司庭衍。
  司庭衍仍是紧盯着她,好学生模样的一张脸。
  不用他开口,程弥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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