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牙——舒虞
时间:2021-08-02 10:08:21

  司惠茹声音照旧很温柔,看着她:“程弥,阿姨不怪你,小衍也不怪你。”
  程弥心脏被抓了一把。
  她回过眼,对上司惠茹视线。
  司惠茹看着她,眼眶红色还没淡去:“即使阿姨不想小衍躺在里面,但阿姨同样也不想看你躺在里面。”
  一句话,程弥心脏瞬间胀满酸涩。
  心性柔软的人向来要承受更大悲苦。
  司庭衍是司惠茹的全部,她疼司庭衍,但她也疼程弥,疼黎楚。
  如果今天不是司庭衍救程弥,程弥也要遭受苦痛。
  她也会心疼,所以她谁都不怪。
  只要她这些孩子都平平安安。
  程弥眼眶发涩,看向了窗外。
  那两天,果然如出租车上收音机说的那般,奉洵下起雨。
  重症监护室外光线很暗,很冷,走廊长长的一片白。
  而司庭衍昏迷不醒,他没有醒过来看她。
  ——
  隔日早上黎楚下楼去买早餐。
  医院住院楼是灰色的,雨丝淅沥,地面湿泞。
  拎着早餐回来的时候,黎楚在医院外碰到了陈招池朋友。
  和陈招池鬼混时,黎楚经常和他们一起喝酒,一眼便认出他。
  对方明显在等她,朝她走了过来。
  黎楚打着伞,看对方一直走到她面前停下,落到伞面上的细丝轻溅她鼻尖上。
  两把黑伞面对着。
  陈招池兄弟告诉她,陈招池是骑机车飙出马路红灯,在车洪里当场暴毙。
  黎楚其实知道,这人连死都轰轰烈烈吸人眼球,新闻上报导了再报导。
  走得很洒脱,自杀对他来说可能就是玩一场极限死亡,单纯觉得这世界上没再有什么好让他玩的,就去死了,而不是恐惧。
  男生又递给她一部手机。
  黎楚认出来了,是陈招池的。
  “招哥那天晚上喝酒扔我们那的,我们看里面有点东西,想着拿来给你看看。”
  黎楚视线落在上面,没去接。
  她说,是他让你们拿给我的吧。
  陈招池从来都不体贴,他即使死了,不在这世上了,也会要她一辈子记得他。
  对方一下哑言,手机在两伞中间,不断落满雨滴。
  男生又说,陈招池非他杀,公安部门出具死亡医学证明书后,遗体已经运到殡仪馆。
  问黎楚要不要去看他。
  雨伞上雨滴淅沥,满天灰暗。
  黎楚一句话没说,也没去接手机,转身走进了医院住院楼。
  奉洵殡仪馆在南,那天黎楚在北,朝北走。
  ……
  “下辈子我比江训知先去找你。”
  “我怕我会忍不住欺负你,下辈子你见到我,要先告诉我,不要欺负你,我会听听你的话。”
  “我知道你恨我,我终于做了一件让你高兴的事,看在我死了让你高兴的份上,去殡仪馆带走我骨灰,我喜欢你抱我。”
  “黎楚,下辈子爱我。”
  这些东西,那天过后全都尘封在那部手机里,再也不见天日。
  殡仪馆里,尸体无人认领后火化,骨灰保留三个月。
  直到人来将他带走。
  而直到最后一天,陈招池那点骨灰由殡仪馆处理掉,黎楚也从没踏至过那里。
 
 
第60章 他在找她
  黎烨衡回来这几天,程弥没见他手机来电停过。
  以前也忙,但没这么忙过。
  关于公司的烦心事,黎烨衡一般不会跟程弥和黎楚说。
  后来程弥和黎楚才从司惠茹和黎烨衡的交谈中得知,黎烨衡公司最近出了点问题。
  而且问题不小,已经影响到公司存亡。
  所以整日整夜都能看到黎烨衡在打电话,有时候凌晨都在打。
  而昨晚黎烨衡一反常态,没再听着手机那头眉头紧锁。
  当时程弥在家洗完澡,回医院换司惠茹回家休息。
  去到走廊就听黎烨衡在跟司惠茹说,厉承勋那边要帮点忙,说明天一起吃顿饭。
  司惠茹这几天脸上常罩阴霾,听了惊喜,疲惫稍扫去一些。
  “厉先生真这么说?”
  黎烨衡说:“是这么说,但有些原则性的问题,该守住还是要守住。”
  这句话程弥听懂了。
  别说黎烨衡和司惠茹,连她都清楚厉承勋不会无缘无故帮忙收拾烂摊子。
  商人不讲情分,只讲利益,合作自然是因为有利要图。
  但对方要的利益不知道会不会触及底线,如果涉及底线,黎烨衡这种人还是会考虑保持住原则。
  程弥让司惠茹回家休息,司惠茹眼里一刻不见司庭衍都会心慌,一开始还想继续留在重症监护室外守着。
  但她已经连续两天没合过眼,再不回去司庭衍好之前她身子会先垮掉。
  这里又二十四小时有医生和护士,最后司惠茹还是被黎烨衡带回家休息了。
  程弥一个人在走廊外,她没在椅子上坐下,走去病房窗口旁。
  隔着玻璃,他面色是冷寂的,呼吸也是。
  像随时会抓不住。
  抓住了,程弥会拼命攥紧。
  如果不幸一点,发生她从来不敢去想的那种后果,没能把他抓住。
  那么程弥也会永远死攥着。
  几十年后长眠于地,还和他一起。
  楼外细雨淅沥飘摇,冲刷整座城市。直到远天黎明跃出地平线,暗夜被交替,程弥都没合过眼。
  就这么在走廊上清醒一整个晚上,一眼不离躺在里面的司庭衍。
  平时这个点黎楚会给她买早餐,但黎楚今天早上学校有场考试,她昨晚就回学校了。
  不过黎楚没来,倒是有别人来了。
  厉执禹穿着病号服,从电梯里出来。
  他病房就在楼上,离司庭衍这里不远,已经来过几次。
  厉执禹每回过来都能碰见程弥,看见她一点也不诧异,径直走到程弥身边,往里面看一眼,问她:“醒过没有?”
  程弥还看着司庭衍:“没有。”
  程弥跟厉执禹关系一直不咸不淡,虽然没有因为过去恩怨针锋相对,但也不算熟。
  程弥却突然问了他一句:“司庭衍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厉执禹闻言,看她一眼。
  他没回她,问她:“有烟没?刚下来忘带了。”
  程弥有,但不给他:“看看这里什么地方。”
  厉执禹差点忘了,这地方不能抽烟,他身上还有伤站不了太久,靠去走廊那边窗边。
  “你问司庭衍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我说跟现在一模一样,你信不信?”
  程弥也回过身,稍靠在墙上:“信。”
  对面这人一身病号服都挡不住他身上那股傲气。
  厉家的基因确实挺厉害的。
  厉执禹说:“不过有一点不一样,他小时候挺黏我的,我妈去世早,只有我能带他去玩。”
  程弥看着他:“确定不是你自己偏要带着他?”
  她觉得就司庭衍这张脸,小时候肯定人见人爱。
  厉执禹笑了:“确实。”
  他两条手臂挂在身后窗上:“不过有时候会烦,那时候小,只想着玩,会嫌他不能跑不能跳,我得看着他,完全没办法跟朋友一起玩。”
  “不过他不会让我欺负,知道我嫌他烦不是难过,反过来欺负我。”
  这个程弥听过,之前撞见过一次厉执禹和司庭衍对话。
  当时厉执禹说,司庭衍抓了他最害怕的蛇放他被窝里。
  “后来呢?”程弥问。
  “什么后来?”
  “放你床上那小蛇。”
  厉执禹:“……”
  “我跟他道歉了,他去抓走了。”
  程弥挽唇。
  厉执禹估计也觉得好笑,在笑。
  过了会说:“不过他也挺乖的,心脏病发作的时候从来不哭,也不喊疼。”
  程弥抬眼。
  厉执禹也看着她:“我两岁那年他出生,我妈刚把他生下来,就发现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那时候医学没现在好,完全性大动脉转位手术不好做,很危险,他不过是个只能呼吸的小孩,做手术的时候我妈一直在哭。”
  毫无预兆,程弥心里跟着空缺一块。
  厉执禹继续说:“手术也不知道算做成功了还是没做成功,命保住了,但后面出现并发症,一直断断续续治疗。”
  “没好好治疗?”
  厉执禹看她:“后来我爸破产,家里连吃口饭都成问题,更不用说他的病,一直拖着,拖着拖着有些东西只会越来越糟糕,身子底越来越差。”
  司庭衍是被司惠茹领养的,程弥问:“所以你们把他丢了?”
  这正正戳在厉执禹伤口上,他偏开头,半晌转回来:“是我妈。”
  他说:“常湄。”
  当年如果他没那么信任她,司庭衍不会走丢。
  程弥知道常湄是谁。
  厉承勋身边的那个女人,一身优雅气质。
  厉执禹:“小衍医药费昂贵,家里当时条件不行,她认为他是累赘。”
  程弥有种无力感,对过去所发生的这一切。
  “后面的事你应该就知道了,他走丢,差点被人贩子拐卖,是惠茹阿姨救的他,一开始是送他去孤儿院,后来把他带回去养。”
  这事程弥不知道,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厉执禹:“当然是问他妈,我去过惠茹阿姨家几次。”
  “后来你们怎么找到他?”
  厉执禹笑了下,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但绝没有得意,他冷笑下:“我爸现在想找哪个人找不到。”
  “司庭衍不愿意回去?”
  厉执禹点头,他看向程弥身后的窗,程弥知道他是在看司庭衍。
  他缓慢低声说了句,像是喟叹:“但早晚得回去。”
  程弥没听清:“什么?”
  厉执禹已经换句话:“我就说吧,你当时瞧上他没好事。”
  程弥看他:“是他先瞧上我还是我先瞧上他?”
  厉执禹又笑,认命:“他先瞧上你。”
  今天遭的这所有罪,都是司庭衍自己选的。
  就因为程弥。
  厉执禹想起什么:“难怪我跟你在一起那天碰见他,我叫他他理都不理,敢情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程弥笑下。
  不仅一见钟情,还是钟意已久的暗恋,从三年前在嘉城那边的医院里。
  她给了他一罐旺仔牛奶,他从此只喝旺仔牛奶。
  这时厉执禹手机突然响起,他拿出来看一眼,微皱眉。
  眉头还没松,走廊上电梯门打开。
  厉执禹看了过去,程弥也循声望去。
  电梯里走出来一个女生,身后长发微卷,弯眉杏眼,红唇水润,却没有软绵感,一眼就能看出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
  年纪跟他们相仿,一看便是名门闺秀。
  厉执禹看见她,眉头皱得愈深了。
  事实证明女生确实是来找他的,她对着他道:“常姨说你在这里。”
  厉执禹看得出不怎么耐烦,但明显没让女孩子太难堪。
  他对程弥说:“走了。”
  说完起身过去,重新按开电梯门,进去。
  女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程弥收回目光。
  走廊上再次恢复安静,她回身去看里面司庭衍。
  白墙,白枕头,白被单。
  司庭衍陷在一片白色里,苍白沉静,五官却仍旧精致到扎眼。
  程弥目光游走他脸上,一点点细细描摹。
  小时候是得受了多少苦。
  突然,司庭衍眼睫轻动一下。
  程弥目光微顿。
  司庭衍眼睫很黑,很长,盖阖在冷白肌肤上,再也没有动静。
  程弥紧紧凝视那处。
  时间像被无限拉长——
  下一秒,随着眼睫微动的,是轻微皱动的眉心。
  那一下犹如程弥心脏骤缩,她紧紧看着司庭衍,忘了呼吸。
  漫长几秒过后,司庭衍眼睫微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昏睡在黑暗里的眼睛慢慢见了光。
  也像一束刺眼的光,刺进了程弥眼睛里,一时酸涩难挡,湿润薄薄一层覆上眼底。
  她要去叫医生,可却注意到司庭衍接下来动作,于是停下脚步。
  司庭衍清醒得很快,他目光先是近处搜寻。
  不管那里有没有人,程弥知道他都会继续往外找。
  果然,司庭衍很快往外看了过来,准确无误对上她眼神。
  他在找她。
  程弥心头一软。
  司庭衍目光一如既往,黑色眼睛冷澈,带着那些从来没从他骨子里消失的让人无法承受的东西,直直落进她眼睛里。
  两人隔着玻璃对视。
  程弥手摸上玻璃,指尖抚在他脸侧,摸了摸,微对他弯唇。
  司庭衍看着她。
  可他似乎有些疲惫,很快微皱眉闭上眼睛,但这次程弥看得出不是陷入昏迷,是在隐忍什么剧痛。
  心电监护仪上心跳开始波动。
  程弥立马要去叫医生。
  转身医生和护士们已经跑过来,很快进入重症监护室。
  程弥视线很快被阻挡,里面帘幕拉上。
  ——
  半个小时后,医生和护士们从里面出来,而走廊那边电梯同时到达。
  程弥侧眼看去,就看见司庭衍父亲厉承勋。
  厉承勋从电梯里出来,是一贯稳定从容的步调,这次身边没跟着妻子,只带一个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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