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个调。
我忽然就激动起来了，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你有不开心的，可以说给我听。”林晨更加轻声细语，要放在之前，我这个时候铁定心软。
但现在的我只觉得更激动，心中一团燥火快要迸发。
“说给你听有什么用？你懂我吗？你懂我为什么累，懂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林晨明亮的眼睛比以往瞪大了几分。
我本就不在乎他能不能懂，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想的是为什么题目难一点我就成这样了，要是高考还是这样我怎么办？我想的是为什么我的分数还是说降就降，明明我都是一如既往的努力，我甚至比之前更努力，这个学期我睡的时间更少了！”
林晨像是一个靶子，我这只箭撞了上去。
他是别人家的孩子，是那种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好成绩的学生，是这场考试区分出来的能力高的学生。
也是我心里那个见不得人的最真实最阴暗的自己嫉妒并讨厌的人。
我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对林晨发泄这些负面的情绪，但我还是把心里想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你大概没办法理解我的处境我的想法，因为学习恰好就是你最擅长的事情，一个好的成绩对于你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你根本就不懂努力了却一点收获都没有是什么样的感觉！不懂那种在考试上遇到了难题冷汗都冒出来了是什么样的感觉！不懂面对患得患失是什么感觉！”
“你明明就已经是金字塔顶的学生了，可是资源还是会不断地向你们这样的学生倾斜，就连班上的日常制度都要为你们改变，你现在来安慰我，你不觉得可笑吗！”
他半天没说话。
我也没说话。
发泄完，我并没有觉得好受。
在林晨面前说这些话真是又丢脸又无理取闹。
真有胆量我应该在班主任面前说。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要有错也是因为我菜，而不是因为别人太强。
好像这几天遇到的事都是不好的事情。
今天晚上还冲着关心我的人发脾气。
想着想着我就哭了，眼泪一下子就到了没办法控制的地步。
我背起书包，带着满脸的泪跑回了家。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回应在门外的爸妈。
我能想到他们会怎么安慰我。
那些话我不想听，也起不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毕竟现在在我心里，高考就是很重要，能决定命运；模拟考就是无办法忽略的存在，我会忍不住想要是高考也这样该怎么办。
别人说什么也没有用。
我坐在床头，哭到眼里几乎流干。
已经四点了，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我竟然一点困意也没有。
第64章 （六十四） 第一个好消息
目前为止我人生最大的社死场景, 发生在我高三下学期，因为过度伤心一夜没睡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具体情况是, 当时整个人巨困, 洗澡洗到一半就坐在地上睡着了，我爸妈看我半天没出来, 以为我想不开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尖叫着破门而入。
——康乔
那天我真的一夜没睡，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到后来, 我也没接着哭, 而是把日记翻出来看。
励志的鸡汤喝多了无味, 别人说的那些或教导或安慰的话，听多了只会厌烦。
在这种时候, 能给自己力量的不是别人，而是过去的自己。
我把日记本翻到第一页，翻到高一开学的前一天。
那时候我的字迹远没有现在工整，但字里行间，却满是活力与阳光。
中考之后的那段日子, 我一直对高中充满好奇，对未来充满憧憬。
那个时候的我写道：“我康乔，肯定会是十九中的奇迹，既然上天让我中考运气爆棚, 发挥超常进了重点班，一定是为了把这个‘遇强则强’的机会赐给我！我要好好努力, 高考的时候再创辉煌！”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死，人多有大胆，话就说多满。
我有些想笑, 笑自己之前的无知，不知真实生活的残酷，不知自己只是个十九中的井底之蛙，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这天，远比想象得高。
但我又忽然敬佩起自己，敬佩自己虽然在十九中，也一直有一颗上进的心。
我本可以不学习，可以去学怎么当个厨师怎么接管家里的饭店，我爸妈很多朋友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他们现在也过得很好。
但我没有，我选择了去读书，选择去考取一个更高的学历；我也没有选择留在十九中，没有选择去别的提供了奖学金但是差一些的高中，而是直接就去了最好的高中的重点班，一个我早就知道竞争万分激烈的地方。
从我想要考一个好的分数，考一个好的大学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为自己的高中生活选择了hard模式。
现在觉得再难过再煎熬也没用，因为这都是我自己选的。
我可以不这么选。
但我若不这么选。
只怕之后都会一直问自己。
当年为何不这么选。
我不禁长舒一口气，眼睛又有些湿润了。
我把日记翻到最新的空白页，因为之前太忙，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写过日记了，上篇日记的日期还是一个月前。
我抽出一支黑色的水笔，用很大的力气书写，仿佛在雕刻。
“绝对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我绝对，绝对要坚持到最后。”
写完之后，看了眼时间，已经六点了，可以起床了。
我已经听到房间外我爸起床开门的声音了，他要准备给我做早餐了。
我又照了照镜子，现在的自己，眼睛浮肿眼框发青神色萎靡，但，我还能接着拼。
爸妈看到我这副样子，想装没事发生但演技差劲，想关心但又怕刺激到我。
“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困难打不倒我！我康乔，不会在这里倒下，我会坚持到高考结束那一天！”
说完这豪言壮语，我飞速吃完早饭，然后撂下几乎要热泪盈眶的我爸妈走了。
因为整晚没睡，今天我到校很早，班里只有零星几个同学，其中就包括我的同桌裴胜男。
她看到我进来，也是微愣了一下，“今天这么早来？”
“昨天一整晚都没睡。”
我想我这位同桌昨天也不好过，她这次的成绩，也差不多是上高三以来最差的了。
“我感觉你好像丢了魂。”
“是丢了，所以没怎么睡觉，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找回来了，说起来，我感觉你脸色也不好啊。”
“是啊，临近高考来这么一下，谁受得住，我没办法不在意考试，我就是指望高考来改变命运的。”
“我差不多也是吧。”我一个厨子的女儿也指望着靠高考鲤鱼跃龙门呢。
我打开书包拿出书本准备早读，却发觉裴胜男一直看着我，眼睛亮亮的。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她似乎是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前方的黑板，“我跟你说个故事吧，我自己的故事。”
裴胜男极少提起自己的事，也不知为何在这个早晨她忽然有了想分享的欲望，但我向来对她的经历很好奇，于是便洗耳恭听。
“差不多三年前，中考成绩刚出来不久，我考得很不错，在县里能排进前三，来市一中重点班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个时候，一个很久没怎么练习的亲戚来我家做客。”
“嗯？”当时我家好像也是这样，中考成绩出来之后，我才惊觉，原来我爸妈有这么多朋友。
“不过他虽然说是来做客，说话却阴阳怪气，一直说我运气好，明明是在乡下读的小学和初中，却可以考到市一中里来，他儿子就是缺了我这样的运气，还说我一直待在乡下，教学条件很差，一定要好好补课，不然会被市里的同学甩下一大截，到时候高中的时候跟不上进度。”
“怎么这么说你啊，他是不是嫉妒你啊？”
“是，因为他家的情况和我不一样，他为了自己的儿子能有个好点的成绩，小学的时候就花钱把儿子转进了市里读书，初中也是在市里读的，但中考并不好，只能进一中的普通班，他大概不服气吧，只能说些有的没的话来贬低我，让自己好受些。”
“总有人是这样的，我家也有这样的亲戚。”
“我当时就觉得很可笑，运气这种东西，就算有也只会留给努力的人，我一直都非常清楚我有多努力，从小到大，我有过很多同学，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比我努力，乡下的学校很差，毫不夸张的说，整个班上的人加在一起也没有我一个人努力，而我那个亲戚的儿子，日常沉迷手机，学习从来都是推一下动一下，根本没办法和我比，如果我们那里只有一个人能考上一中，也只会是我。”
说这话的时候，裴胜男的眼神异常地坚定，像是那种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把巨石顶开的弱小又强大的植物，她果真有着坎坷而传奇的经历。
“高中的同学们，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一群人，我们班上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努力，我相信，努力的人，都不会有太糟糕的运气，高考前的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我相信我们的结局都会很好的。”
此时，班里的同学已经几乎全到了，清晨的阳光也热烈起来，裴胜男的眼睛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得透亮。
我左手握拳，伸到她面前，她回以我紧握成拳的右手。
糟糕的二模之后，我终于迎来了高三下学期以来第一个好消息。
每晚考试的制度终于取消了。
我猜大概是因为有太多的家长投诉，而班里同学的成绩也没有什么增长的迹象，再加上之后还有一场有一场联考。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班主任宣布取消每晚的考试，我们又恢复到了上学期的模式。
但这个时候，下学期的时间也几乎过半了，距离高考不过75天。
之前到了这个时候，学校里都会要求举办语文课内活动，今年当然也没有了，换成了一次又联考。
本省的八校联考，市内的四校联考，周考，模考，一次又一次，数不胜数。
我的成绩在经历了二模的低谷之后迅速回升，但离一模的那次高分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班里的同学基本都和我一样，在努力维持稳定的同时，争取一点点的进步。
唯一一个大放异彩的人就是林晨，他的成绩异常稳定，极其优秀。
第一次八校联考考了第二，四校联考考了第一，是年级里那些学霸中，仅有的一个名次从来没有掉出过前三的人，是妥妥的全校希望。
我经常能看到他被老师找到办公室去单独关心。
只是每一次看到他，我就会想到那天晚上哭得稀里哗啦大喊大叫的情景。
那个时候，眼泪糊住了我的眼睛，我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他是怎么样的，脸上的表情又是怎样的。
然后我便不再想了。
第65章 （六十五） 尾声
今天我正在赶高数作业, 一刷空间，发现很多人都在发高考一周年的纪念说说，看到之后,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 今天是六月七日，高考的第一天, 曾经以为会记很久的事情，不过一年，我竟然就快要忘却了。 ——康乔
自从高考倒计时变成两位数, 我的例假就没正常过。
不是痛经, 就是推迟。
这个时候我异常羡慕男生, 毕竟他们不用每个月都担心痛经，不用担心例假会不会在考试的时候突然来临。
如果我在高考的时候来例假还痛经, 那可真是要完了。
为此，我和我妈都十分苦恼，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可以让月经避开高考这几天。
网上有各种方法，民间有各种偏方，但我们都不敢乱试, 生怕吃出什么别的毛病来。
最后发现，这种事只能看命。
把所有的尝试都做完，我就从唯物主义者变成了唯心主义者。
在学校里，大家基本也是这个心态, 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两个月, 在这个时候，能做的努力基本都已经做过了，该补的课也都补过了, 错题写了厚厚好几大本，课本被翻到卷边。
虽然老师一直都说，在高考前的任何努力都是有效的，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秒，但大家都清楚，从高一开学到现在，一千多天过去了，大势已定，最后的这段时间，只要保证不掉链子就行。
四月中旬的时候，我们需要抽出半天的时间，集体去医院做体检，一班人浩浩荡荡去了医院，排队拿表测量身高和视力，做各种检查。
当然，在这种时候，依然有人拿着小本本复习知识点，不过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体检的时间是难得的悠闲时刻。
男生女生们都聚在一起，各种谈天说地聊八卦。
“欸，你们听说了吗？好像其他学校体检有查出来女学生怀孕了，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的那种！”
“啊？那这还能高考吗？”
“高三出去开房的人怎么可能有心思高考啊？都是在玩儿！”
“那男方呢？”
“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男方是谁呢。”
“怎么会这样啊，生物没学好吗？”
“注意！林女士好像来了！”
于是大家立马噤声。
但林女士看到聚在一起的我们，也没说什么，她就站在门口，非常平和地看着我们，然后问道：“没查出什么问题吧？”
大家都摇摇头。
“你们把所有的检查都做完了就赶紧回家吃饭，不要闲逛，晚上还要上晚自习。”
大家又点点头。
然后林女士就离开了，我总觉得，她是为了不打搅我们聊天才离开的。
“怎么回事啊？我刚刚林女士好慈祥！”
“我也觉得，可能是快要毕业了，再过几个月，我们也都各奔东西了。”
“一提到这个，我就好伤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