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凌晨四点,天光微露。
秦照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且他一开口,惊得符舟立刻跳下了床。
“符舟,我现在就在你住的酒店楼下。”
……秦照也知道自己大概是疯了。
过去的几个小时内,他睡不着,又抄不下佛经,一颗心像被丢进了沸水中,烧得他躁郁焦灼。除了想马上见到符舟,脑子里再没别的念头。
于是他匆忙就行动了。
等符舟把房号告诉秦照时,她还有些懵。再开了门真真切切看见秦照出现在身前,才醒神过来,手捂着嘴惊讶:“秦照,你怎么过来的?”
进了房间,秦照边换拖鞋,边解释:“我不确定自己的状态能开三个小时夜车,也不好这么晚把司机喊过来,就难得坐了一回动车。还挺快的,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我好想你。”
玄关处,换好拖鞋的秦照急切地抱住了符舟,原本满身的乏意顷刻间消散:“这是你从巴黎回来后,第一次跟我分开的夜晚。我很焦虑……也很不习惯。”
感受到拥抱的力度和男人的重量,符舟轻拍了拍他背:“没事,放松下来。”她用肢体和言语同时抚慰着他。一股担忧也随之冒头。
大半夜风尘仆仆而来,符舟知道秦照一向依赖她,却不想已经依赖出这样的病态。这一刻她几乎可以确定,秦照心里还藏着她不了解的心结。
或许他之前常说的一些自我否定的话,并不全是抑郁症患者常见的消极观念,而是真的和什么隐秘的事相关……
沉思之际,符舟目光低垂。
而后等秦照松开怀抱,她倏地注意到秦照左手手背破了道五六厘米长的细口子。像是刚受伤不久,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已自行开始凝血。
“手怎么了?”符舟关切,急忙拉过他左手细看。
秦照淡淡瞥了瞥伤口,没什么所谓:“出门时太急,被东西刮到了。小伤,不打紧。”
可符舟当然不能放心,立即打了酒店服务电话,喊人送来医药箱,认真给秦照处理了伤口。
跟着两人上了床,符舟忧心忡忡,再不能睡着。
拥着她的秦照有所察觉,低落地问:“我这样突然找过来,你是不是不高兴?”
“不是。我没有不高兴。”掩了半张脸在被子里,符舟只是觉得,通过今晚的状况,看得出秦照的精神状态是真的越来越不对劲。并且还一而再地受伤。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还有什么能给他的呢。
还能做什么可以让他更安心呢。
算了算,已经连续同床共枕个把月了。
黑暗中,在怀抱里伸手轻扯了扯秦照衬衫衣领,符舟忽然好奇:“秦照,为什么一起睡的时候,你从来不要求跟我做?”印象中这个把月里,有很多次他是起了反应的。
可他什么都没说,每次都悄悄翻身背对着她而已。
此刻问他,他似乎陡然难为情起来,支支吾吾:“因为我,我会刻意忍着……不去陷入情|欲。”
“为什么?”
“……怕你觉得我的欲望肮脏。”
终于,秦照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内心所想。
符舟却回以轻笑:“可是我也有欲望。”
那银铃般清悠的笑声挠得周遭夜色都开始发痒。
秦照乍地感到渴,喉结干涩地滚了滚。心下和身体某处都躁热难耐。
对符舟而言,她其实是蓦然想到了,她能给秦照的,还有她这副身体。本也认为男欢女爱是件舒服事,可现在,她把它视作一场献祭。
她想把自己献给秦照,如果这能让他再多安心一点,再多感受到她给的爱一点。
渐促的呼吸声中,符舟的手开始在被窝里游离着去解秦照衬衫的纽扣。
柔软的唇瓣张合之间,尽是蛊惑。“秦照,我想做。给我吧。”她主动吻住了他。打算一点点攻城略地。
不想不一会儿,秦照却化被动为主动,先让她迷失。
整个世界都仿佛因此变得旖旎。
最后,符舟听见秦照伏在她耳边一遍遍念着她名字。
“符舟,符舟。”
他的定心符。
渡魂舟。
第47章 诸识如幻(七) 很久没跟你做自由联想……
第二天早上睁眼。
符舟轻轻离开了秦照的怀抱, 下了床。因为想让他睡久一点,就没舍得吵醒他。
在卫生间洗漱时,她通过墙上镜子清晰看见了身上留下的欢爱痕迹。粉的红的, 一团团绽开如玫瑰。
本该是带着些羞意的女儿心态, 此刻在符舟身上却一点都寻不着。
换好衣服出了卫生间。符舟盯着躺在床上熟睡的秦照,仍旧心事重重。比起能和他共享欢爱, 她更希望同他分担苦痛。
偏偏近来,他仿佛背着什么极其沉重的思想包袱。她想打开一窥,却始终不得办法。
布置漂亮的酒店房间里, 符舟反复叹息了几声。而后写下张便条留在床头, 吻了吻秦照额头, 就离开了酒店和老前辈继续参加协会讲座。
……到讲座结束,正值正午。
和协会一众心理师从学术大厅出来, 符舟拎着公文包走至外头过道上,猝不及防见到了秦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避开人群将秦照拉到过道一角,符舟诧异地询问。
秦照言简意赅:“我醒时看到了你桌上的行程表。”他还穿着昨晚的衬衫,头发没有仔细打理,略微凌乱。但整个人因为得到休息还是多了几分精神, 又细心地问,“身上有没有哪里难受?”
符舟懂秦照在问什么,后知后觉有了羞意,看了看另一边来往的人流, 红唇轻动:“……不难受。”脑海里闪现过些画面,昨晚秦照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温柔的。她不想他担心, 刻意强调,“我很好,秦照。”
只她还有些怔:“我给你留了便签, 让你醒了就回帝都。你为什么来这里,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饿不饿,吃过东西了吗?”
“这几天,我想留在这里。”面对符舟的一连串问题,秦照只回答一点,“我不想跟你分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符舟分开久一点,他就感知到自己内心非常不安。
夜里见不到她,更是要发狂。
“下午还有讲座,你也要在外面等我吗?”也是这瞬,符舟蹙眉,“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最近有个项目特别忙。”
“……有主要的负责人在就好了。”像是被抓到什么把柄,秦照的声音渐小了下去。
符舟了然于心:“秦照,我不想因为我的出差而影响到你的工作。你乖乖回帝都去。何况你昨晚来得冲动,一件行李都没带,在这边住也不方便。”
“那我晚上再来。”
“……”
可见秦照的执念。
“那如果我出差的城市很远呢?”
“我下次再出差,你还要继续这样吗?”
拎着公文包的手紧了紧,符舟压着声说:“秦照,我们保持平常心好么。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让我担心。你明明那么不安,明明藏着什么事,却始终不肯跟我说。我原以为我们已经可以做到基本的坦诚相见了,但是你还是这么难让人看懂。”
当初发现问题的时候,符舟永远都是尝试着沟通的。左手一伸,她轻握住秦照的右腕:“关于十年前的事,等回了帝都,我们再聊聊吧。”
“没什么好聊的……”一如既往,秦照快速扇动眼睫,摇着头又拒绝了。
明显是不愿再触碰这个话题。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帝都。你不要担心。”手还牵着,秦照顺势抱住了符舟,眷恋地吻了吻她额头和唇,“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也实在顾不上旁边偶尔经过的行人的目光,符舟任秦照抱了一会儿。
等他走了,她就拐去过道另一边,老前辈还在大厅外头等她。
老前辈是个四十多岁的温柔女性,见符舟回来,眉眼一弯:“男朋友?”
“嗯。”符舟点了点头,随即两人并肩行走。
“他是这儿的人?”
“不,他从帝都过来的。”
“这么巧,他也来这儿出差?”
“……对。”
不好多说什么,符舟索性用小小的谎言盖了过去。
接着,还是跟协会的人聚餐。
下了楼到中心大厅处,因为刚刚跟众人走散了,她掏出手机正要联系协会,却意外地,接到了秦照的电话。
可那头男人的声音却很陌生。
“喂,你认不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先说明啊,是他乱闯红灯,不怪我撞了他……”
***
又是医院。
看着病床上头上裹着圈纱布,还在浅度昏迷中的秦照,符舟双手捂着脸,无声哭了很久。
庆幸的是各项检查已经做完,还好都只是外部擦伤,没有实质性脏器和骨头方面的损伤。医生叮嘱说好好休息就可以。
同时,病床前还有个男车主,约莫三十几岁,对着符舟再三解释:“这真的不怪我,不信可以调查路口监控,当时看着转绿灯了我才起的步,谁知道他这没长眼睛似地突然冲上斑马线过路,我还受了惊吓呢……”
“先生,您外边请。”然后这次助理急忙赶了过来,将男人带出病房,“我是秦先生的助理,调解的事跟我谈就行。”
以及出差方面,符舟琢磨着自己这边也继续不下去了,只好打电话麻烦楚思敏赶过来,帮她完成接下来的各种事宜。
……
脑子跟浆糊般乱作一团,符舟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如果再放任秦照的精神状态不管,又不知道他还会发生什么更危险的事,现在看,他的工作和生活俨然已经偏离正常的轨道了。
所以其中的原因,她必须尽管找出来。
在秦照不肯开口的情况下……
不久,家里的司机也开着车赶了过来。
这时,秦照醒了。
才睁眼,日光有些刺眼,意识也不大清晰。等慢慢察觉自己是躺在病床上,秦照心下惶恐,匆忙坐起了身。直到视线触及旁边符舟,皱起的眉立时平了下去。
眸中的汹涌也褪去。
“我,我……”
明明受伤的人是他,他却像个闯祸的孩子,露出了怯弱的神情。
目光乱颤,无可定处。
符舟不禁回想起才重逢时的情景。那时他对她极其淡漠,周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可至少那时,他冷硬得不受伤害。而现在,他时刻都像处在动荡之中,轻易变得敏感,忧郁和脆弱。
这样的认知让符舟无比难受。
全身的血液都淌着股酸胀感,她极力克制,靠近去揽过秦照肩头,告诉他:“让司机照顾你一会儿,我先回酒店收拾行李,然后一起回家。”
“你不出差了吗?”意识到自己影响了符舟的工作,秦照更加慌乱,轻晃着脑袋,“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看岔了,以为斑马线那头是绿灯……”
“没关系,出差的事有楚医生帮忙。”
可符舟对于秦照,永远是温柔的。她抬手轻理了理秦照一头乱发,顺滑的丝感让她手心发痒。“不怪你,你不要自责,好好养伤,这几天我都陪着你。乖。”
说完,她微昂起下巴,不想让眼眶里的晶莹落下。
而秦照早也红了眼,头贴着符舟温暖的腹部,对周遭来来往往的医生和病患都视若不见,仿佛只有在她怀中这一角,他才能安然呼吸。
***
一周后。
别墅里,秦照头上的纱布已经摘了。身上一些调色盘似的淤青也散了大半,留下额头眉尾和手脚关节处的一些皮肉色淡疤,慢慢地恢复。
这天是周五,又到咨询时间。
下午卧室里,秦照正打算换衣服出门。
然后符舟走了进来,通知说:“刚才医生打电话来,说临时有事,咨询先推迟。”她从秦照手中接过件黑色衬衫又放回衣柜,试探,“要不今天下午,我陪你放松下精神?很久没跟你做自由联想了。”
“好。”秦照没有多想,立即应下。
无论何时,他总是喜欢和符舟待在一起的,特别是她主动提出要陪着他,他根本不可能拒绝。
两人很快转移到书房。
书房的窗帘完全合上,环境随之昏暗。
躺上了木椅,看符舟坐在一旁,这种感觉,秦照还是特别熟悉。他睁着眼,目光缱绻如桃花春水,时刻黏在符舟身上。
符舟却让他闭上了眼。她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在线节拍器,放在脚边的地毯上。“在联想之前,我们先听节拍器放松一下。”
随之节拍器稳定的节奏声播放出来,环绕在整个书房内。每一分钟,节拍固定。
十分钟后。
符舟觉得差不多了,用早已搓热的双手轻轻覆上了秦照双眼,又启唇发出缓慢而轻柔的声音。“昨晚我看你,好像又没怎么睡好……”
“累不累……”
“想不想再睡会儿……”
犹如一阵似有似无的风拂过水面,不起丝毫的波澜。或者一道昏暗的光影掠过深渊,什么都不能照亮。
秦照的世界渐渐模糊,觉知也跟着疲惫。
只有符舟催眠的声音,还在继续。
“秦照,这里没有打扰你的东西……除了我说话的声音和节拍器的声音,你什么也听不见……随着我数数你会加重瞌睡……一……一股舒服的暖流流遍你全身……二……你的头脑模糊不清了……三……周围非常安静……不能抵制的睡意已经完全笼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