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良滑瓢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寝殿外的。
没有了五条镜的五条家,竟然连妖怪都防不住了。
“好久不见, 滑头鬼。”我抬头露出一个微笑。
奴良滑瓢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一样。他讷讷道:“你恢复记忆了?”
我摇摇头,道:“只有一点点。”
光这一点点, 就令滑头鬼欣喜万分。但很快, 他眉又头微皱道:“五条镜知道吗?”
我歪头略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不是你让我不要太相信五条镜吗?”
雪女雪丽的忠告,何尝不是滑头鬼的忠告?怎么此时, 他就像忘了一般?
滑头鬼讪讪笑了几下, 摸了把有着奇怪弧状的头发:“哎, 是俺的错……”
“那,你要跟俺走吗?”他一脚踩在外廊的地板上,脸上带着轻佻的笑容, 朝我伸出了手。
“你说过的,那个承诺永久有效。”下一秒,就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
只要我想, 就会带我去找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我目前还不知道。
但我依稀记得, 我应该有个孩子的。
脑内纷杂的信息乱成了一团。我是真的失去了某些记忆, 而非自己所认为的穿越。
当然,我确实穿越了。只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我自己都算不清有多少时间了。
而我能稍微记起这些东西,全是因为那两条一模一样的吊坠。
一条来自大阪城的淀姬,一条来自花街的缝合怪人。虽然其中一条已经……
可是为什么会有两条一模一样的吊坠?
【妈妈,倘若我变成了天上的小鸟, 你还会认得出我吗?】
是谁说的这句话……
“我觉得,这可能是个陷阱。五条镜的陷阱。”
滑头鬼将我带出了五条家, 身后没有人追来。行至一半的时候,奴良滑瓢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平时严防死守,这次居然会愿意前往长崎,露出明显的缺口……婵夫人觉得呢?”
奴良滑瓢将问题抛给了我。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诶?”
奴良滑瓢的表情有些崩。
“你知道?那还愿意跟我走?”
我不明白奴良滑瓢为什么会那么惊讶。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奴良滑瓢思考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后果会怎么样?”
我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说:“既然他说了五条家不是囚禁我的牢笼,我想去哪就去哪儿。那为什么我不能出来?所以能有什么后果?”
之前还独自去了花街,身后也没有人跟踪,证明想要离开五条家是轻而易举的事。但那都是基于五条镜在京都,危险实际上已经被排除了。
如今五条镜不在京都,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无论在我五条家还是在外,危险都可能随时而来。
所谓的缺口就是如此。
奴良滑瓢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考验。”
考验?
“你以为这是强制爱的剧情吗?”
总之我的表情就很一言难尽。
滑头鬼的脑子就像他的名头,果然很滑头。
但如果往深处想想,所谓考验也不一定是错误的。五条镜离开京都前往长崎,的确是开了死守严防的口子。就看出入这个口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不过这样算是拿我当诱饵吗?
意外的,我并没有生气的感觉。按照我对五条镜浅薄的了解,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也就是说假使我遇到危险,也不会如何。而这种自信,正是我想要的知道的真相。
所谓失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秘密……
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奴良滑瓢已经带着我停在了某个店铺的门口。熟悉的灯笼上,写着【猫屋】的字样。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这家店了。
“我们到了,婵夫人。”
奴良滑瓢这么说着,领着我走进了这家店。出乎意料,这家店今晚没有一个客人。
昏暗的烛火明明灭灭,店里安静得连呼吸都如此清晰。
传说中的店主金华猫从里面走出来,那是个走起来身姿摇曳的女人。脸上抹着细腻的粉,粉末一直延伸到漆黑头发下亮丽的脖领。她那雪白细腻的脖领,仿佛艳丽花朵的嫩茎。
“婵夫人。”
涂着红色口脂的嘴唇一张一合,她是这么称呼我的。
虽然是第三次来这家店里,但我是第一次见到店主金华猫。
初次见面,对方就称呼我为婵夫人。显然,对方是认识我的。
或许是我疑惑的目光过于强烈,金华猫微微一笑,垂下了柔嫩的脖领。
“妾身乃侍奉于叶王大人。”
“百年之前,妾身就见过婵夫人啦。”
金华猫说出的信息过于震撼,令我怔在了原地。此时,奴良滑瓢也插了进来,向我抱怨麻仓叶王的不厚道。
“俺一直以为他转生后就待在了那海的彼岸,全心全意地参加那什么通灵王大赛。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哎,俺早该知道的,他的母亲就在这儿,他能不回来嘛……”
奴良滑瓢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看向他:“那当初我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奴良滑瓢笑嘻嘻道:“五条镜在嘛。那人是何等精明,在他的六眼下,哪怕说了一句话似是而非的谎话,他都看得出来呢。”
我不禁好奇:“六眼究竟是什么东西?听你这话是测谎仪?”
奴良滑瓢同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俺也不知道。不过据他所说,人在撒谎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有稍许的变化。普通人的眼睛或许看不出来,但在六眼似乎能捕捉微妙的变化,所以在六眼之下,一切无所遁形的……”
我以为他的眼睛只是长得好看而已,原来还有这样的用途吗?
这样的话,那我先前的谎言岂不是早就被看出来了吗?
说起来……
“我上次也来了【猫屋】,你怎么没出来?”
金华猫细声道:“并非妾身不愿来见您。而是在百年前,您与叶王大人结下了【束缚】。因此【束缚】,叶王大人便吩咐妾身,万万不能主动现身。”
“束缚?”
又是一个新词。虽然第一次听说,但大约能明白亿的意思。
也就是说百年前,我和麻仓叶王结下了某个【束缚】。
因为这个【束缚】,麻仓叶王不能来见我。
而我的失忆可能与这个所谓的【束缚】有关?
事情忽然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那现在为什么又出现了?”
金华猫道:“因为您被盯上了。从您再次醒来后,就被盯上了。况且妾身是来见滑头鬼的。”
我现在越来越好奇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么,如何解开【束缚】?”奴良滑瓢问。
金华猫为难地低下头。显然对【束缚】的内容是不知情的。
而我失忆,更是想不起来【束缚】的内容了。
——
出云麻仓家。
快速地结束了长崎祓除任务并且好好地嘲讽了禅院和加茂的五条镜并没有立刻回到京都。而是使用咒力瞬移到了出云。
六百年前,麻仓叶王与芦屋道满在围剿诅咒之王两年宿傩时不幸身亡——这是官方说法。
五条镜当然是不信的。
但当初究竟是何原因,估计也只有那时候的人才知道了。
麻仓叶王死后,麻仓本家迁至出云国,从此扎根于此。而禅院也是从那时开始获得了天皇的赏识。其中含义耐人寻味。
一百多年前,麻仓叶王转生于大洋彼岸的美洲帕契族,拿到了赋予优秀十祭司当中五个人的五大精灵之一的火灵。然而举办的通灵王大赛中,却因异世界的侵袭而终止。
为阻止异世界力量的侵蚀,所有参赛者全军覆没……
而这又是一项官方说法。
其中,五条镜有一项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我就想,深爱神女的孩子,在转世之后怎么可能会不回来呢……”
五条镜两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慢悠悠地走进了某个寝殿。
而那个寝殿中,本该在地狱的麻仓叶王却好生坐在高脚的椅子上。垂下的黑发披散在两边,手中捧着书,对五条镜的揶揄不予置否。
“哎,阿婵可真是可怜啊,自己深爱的孩子如此对她……啊,没关系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必定是乖巧至极的。”
熊熊烈火朝着五条镜冲去。却始终接近不了他。
麻仓叶王抬起冷漠的双眼。
五条镜微笑:“恼怒了吗?”
“六百多年前,禅院一族中的禅院修一死于非命,灵魂却怎么也找不到。让我猜猜……”五条镜抚着下巴,侧头一笑:“哦呀,是献祭给了泰山府君了吗?所以你才得以短短不过百年就从地狱里爬出来?啊,看你的表情似乎不是……那么,或许你根本就没参加所谓的通灵王大赛?唔……似乎也并不是?”
从五条镜提到阿婵开始,麻仓叶王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尤其他听不到五条镜的心音,以至于令他有了可乘之机。
“等等……竟然是如此吗……真是有趣!有趣!”
五条镜蓝松石般的双眼迸发出强烈的色彩,夺目而辉煌。
麻仓叶王合上书,通红的灵体自他的身后出现,带着逼人的气势。
“你的目的。”
麻仓叶一跃而起,站在火灵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五条镜。
五条镜微笑地伸出一根手指。
“其实,我是来提亲的。”
麻仓叶王:……
“火灵,这是今晚的加餐。”
他抚摸着火灵的脑袋说道。
第63章 063
“我只是为我们五条家的青年才俊向麻仓家的未婚女子提亲而已, 你这么火大干什么?”
五条镜笑起来的时候着实欠打。他从袖口里取出了一条坠子,那是当日阿婵祝他武运昌隆所赠。也是阻断麻仓叶王听取心音的信物。
看到这条坠子的麻仓叶王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随后他蓦然笑了起来,问了五条镜一个问题。
“你可知我与母亲百年前曾结下【契约】与【束缚】?”
“哎, 那我可不知道。百年前连我父母都未曾出生呢。”五条镜语气平静,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
麻仓叶王低笑了几声, 道:
“我的母亲啊, 难得表现出了脆弱的一面。时间啊,如此无情, 年年岁岁不曾停歇。她真是恨极了我, 又爱极了我。我们曾约定, 倘若哪天这条坠子送到了我的面前,那便表示她同意我去见她。而她一见到我,就能恢复过往的记忆。你说, 这妙不妙?”
最后一句话,是麻仓叶王的自言自语。
百年前,麻仓叶王以一个印第安人的身份回到日本。他的母亲阿婵似乎感受到了孩子的归来, 从沉睡中醒来。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然后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痛哭。
“我白嫩的阿叶啊, 怎么变成这样了?”
只是睡一觉,外面的世界就已天翻地覆。这一切对母亲阿婵来说, 实在是措手不及。
再次见到自己的孩子自然愉悦无比。
可源赖光啊,晴明公啊,博雅殿啊……这些人都已不在。
令人愉悦的事哪怕通宵也短似瞬间的梦幻,而刹那间的痛苦却如同百年那样漫长【注】。
“如果你想忘记, 我可以帮你。”不忍看母亲如此痛苦的阿叶叹息道。
“哪怕连你也忘记?”
阿叶一顿,这结果可不是他想要的。但比起母亲的心情, 他那短暂的痛苦算什么呢?
时间治愈一切,以后即便再想起来,那也不会如初次那般痛苦,
“那就定下契约与束缚吧。一切交由命运来抉择。”这是第一次,阿叶将自己交给了命运的安排。
我愿母亲忘记一切,直到我们再次相见。
我愿我们再次相见,在那信物送到我的面前之时。
“阿叶,你还会死吗?”
阿叶温柔地安慰阿婵:
“妈妈。只要你记得我,我就不会死去。”
五条镜面色平淡地收起了坠子。
“那可真是太妙了。”
“是啊,妙不可言。”麻仓叶王微笑着重复了一遍。
“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这副身躯,可不是人类能做得出来的傀儡。对你来说,再次转生是轻而易举的事吧。”五条镜直视着麻仓叶王。
麻仓叶王摇摇头。
“不能说吗?”
五条镜言语尖利,“倘若你现在去见阿婵,她必定也会问起。”
麻仓叶王依旧微笑着摇头。
“我的母亲向来信任我。只要我不想说,她自是不会硬逼我。”
“你也不过是仗着她对你的爱,有恃无恐罢了。”
“我是她的孩子,她是我的母亲,我们互相爱着彼此,有恃无恐不过是理所当然。”
“可理所当然,便是对的吗?”
五条镜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嫉妒的情绪。
虽然因为信物的原因听不到五条镜的心音,但他将情绪明显地表现在了脸上,使得麻仓叶王很好地就理解了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