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桃正好没吃早餐,把盒子打开,瞧见上面放着一碗味道和颜色都有点怪的汤。
凑近闻了闻,依旧觉得很怪。
小武道:“秦先生说您昨天喝了酒,这是醒酒汤,您喝一碗就没那么难受了。”
宁桃没喝。
关键是味道太怪了。
除了一层的醒酒汤,下面的东西倒是挺正常。
有生煎、卤蛋,一份瘦肉粥,一碟莲花酥,还有几小碟小菜。
宁桃不太确定道:“这真是秦先生给你的?”
这风格不太像呀,倒像是小姑娘才能精心准备出来的。
小武点头。
宁桃又看了东桂一眼。
东桂还没开口,小武苦哈哈道:“公子怎么还怀疑起奴才来了?”
宁桃摆摆手,把东西拿出来都不知道怎么分,索性屋里的人每人一个,三两下就把东西给分光了。
马富贵道:“书院什么时候开始做生煎了?”
书院每次用餐的学生多,极少做这种麻烦的东西,更别说还特意给你装几个小碟配料了。
宁桃最近都不在书院,更不知道这个了。
秦先生送来的早餐实在太少,几个人又一起去食堂吃了一回。
食堂别说生煎了,今日早上就是豆花和包子。
外加书院自己腌制的咸菜。
马富贵一连喝了三碗豆花,吃了四个大肉包子,这才哼哼叽叽道:“秦先生送的生煎真是太好吃了,不知道还有没有。”
宁桃认同地点点头。
生煎这玩意,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主要还是韭菜馅的。
记得小时候,一到春天后院的韭菜就疯长,老太太没事就给他做个生煎啊,饺子啊,有时候还会包包子。
到了秋天,还会把韭菜上的菜摘下来,碾成韭花菜,装在坛子里,里面有时候还会加上蚕豆、黄瓜,笋干之类的,特别好吃。
可惜王氏不喜欢吃这个,宁少源因为身份原因,也从不吃韭菜,觉得味道太大,你与旁人说话,喷人一脸,那就不好玩了。
所以,宁家极少见韭菜的影子。
他们在村里时从来没有这种顾忌,因为韭菜一年可以吃好茬,还特别好养活,种上一小块地,能吃上很长时间。
想到此,宁桃猛地站了起来。
他昨天晚上隐隐记得,秦先生问过他喜欢吃什么。
他说生煎包,韭菜馅的。
说到此他还哭了起来……
没想到秦先生居然给记住了,一大早上割了韭菜,给他做了生煎。
而他却忘了秦先生其实昨晚也很伤心难过。
见宁桃一言不发的往外走,马富贵拍着肚皮道:“你干什么去?”
饭还没吃完呢。
“我去看看秦先生……”
他想跟秦先生道个谢,顺便看看秦先生心情好了些吗?
如果好不了,那就陪他刷几道题吧。
宁桃一路小跑着到了秦先生的小院。
发现他老人家正坐在外头的石桌上很悠闲的喝着茶、看着书。
宁桃一颗心算是放下了,心绪一静,就惊觉他来的时候忘给秦先生拿食盒了。
有些讪讪地想拐回去,秦先生已经看见他了。
冲他微微一笑道:“好吃吗?”
宁桃用力点头,可眼睛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他家老太太也喜欢问他好吃吗?
老人家明明年纪很大了,可眼睛却非常亮,弯弯的眉眼间,满是对他的疼爱。
宁桃活了两辈子,能成为老太太的孙子,他觉得是这两辈子最值得,最开心的事。
“怎么,又想你家老太太了?”
秦先生见他蔫头巴脑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大小伙子,还这么爱哭鼻子,也不怕你家老太太知道了笑话你。”
“我奶才不会笑话我。”
人在一辈子最艰难,最困苦的时候,遇到的笑容总是特别的珍贵。
宁桃觉得,自己以后无论再遇上对他多好的人,怕是都比不了他家老太太。
“我也不会笑话你。”
秦先生难得的说了人话,干了人事。
他这里还有几个生煎包,就怕宁桃吃不饱,还特意给他留的。
宁桃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给惊得心头一跳一跳的,“先生,您突然对我这么好,我实在有点好不适应啊!”
分外的受宠若惊。
秦先生把锅里的生煎包用小木铲放到盘子里,给他端出来,还替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吃,微微笑道:“以后多了你就适应了。”
宁桃手一抖,半个生煎包掉到了桌子上。
秦先生道:“烫着了吧。”
宁桃:“……”
被您的话给烫着了。
秦先生还递了帕子要给他擦嘴,这可把宁桃给吓得一抖。
忙道:“我自己来,您别太客气了。”
“客气什么,咱们父子之间。”
“啥?”
宁桃傻了。
秦先生一点都不像嘴溜,一边帮宁桃擦衣袖上的油,一边道:“咱们昨天晚上可是说好了,你以后就是我干儿子,虽然是干亲,但是也算是父子吧。”
“等下次休息,我带你去拜拜你干娘。”
宁桃一口气缓缓上升,最后又用力吐了出来。
完全没有印象啊!
不对,所以,这才是秦先生早上起来给他做早餐的重要原因。
这是提醒他,昨天晚上喝多了之后,答应了一些不该答应,说了一些不该说得话。
宁桃心情十分复杂。
也不是说认个干亲不好,关键是这年头认干亲,据说非常的正规。
秦先生与他家父母都没见过。
宁桃总自己跟一个小姑娘与人私定终身似的,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
缓了好一会,才对上秦先生那略带忧怨,又可怜又悲凉的脸,“其实,你不同意,你忘了,我也没关系,只不过就是小失落一下,到时候从族里过继一个儿子也是行的。”
宁桃:“……”
“算了,我就知道,我这个人命该如此。”
秦先生揉了揉眼睛,把盘子和生煎都给端走了。
宁桃抽抽嘴角,这是不答应给他当干儿子,连生煎都吃不上了。
宁桃心情十分复杂,默了一会道:“您没诓我吧。”
主要是他昨天晚上喝醉了、断片了。
秦先生苦笑两声,摇摇晃晃的往回走,头也没回。
“我诓你做什么,当时刘大也在场,不信你大可以去问他。”
“你说了要照顾我,像儿子一样孝顺我,都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算了,老夫也知道,酒后之言不可信!”
“说什么酒后吐真言哎唉~”
秦先生说着说着倒是唱了起来,曲调别说多让人心里难受了。
宁桃都快被他唱哭了,弱弱地开口:“要不,我写信与我爹娘说一声,这个毕竟不是小事……”
认干亲这种事情,关键也不是两个人的事不是?
这年头都提倡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万一出事了,两家还得有牵扯吧,宁桃一颗心忽上忽下的。
秦先生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脸上笑容瞬间绽放,不过在回身之际,却压了下来,一边把生煎包放回去,一边坐到石凳上道:“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我也修书一封与宁大人,咱们现在先不要张扬,待我与你爹见过面之后,咱们再把这事给走个正式过程。”
啥?
秦先生搓搓手,欢欢喜喜地回去写信去了。
见宁桃坐在那里傻愣着,笑道:“快吃吧,别凉了就不好吃了。”
所以,做他干儿子才有生煎吃。
宁桃一言难尽地吃完了一碟生煎。
秦先生信也写好了,打算让书童寄出去,一想好么,宁少源最近不就来杉省出差了么。
估计两人还有机会见上一面,秦先生心情就更好了。
让宁桃喝了杯茶去去油腻,打发他去上课了。
宁桃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出了秦先生的小院,见小武正蹲在一旁等他,手里抱着他的小布包。
小武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宁桃道:“你都听见了?”
小武点头。
“那你说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主要是小武昨天晚上也跟他在一起,所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断了,小武肯定知道。
昨天一上山,秦先生就说屋里好久没住人了有些霉味。
而且那时已过了晚饭时间,秦先生就让宁桃在这边陪他一道吃饭。
饭是刘大准备的。
因为秦先生心情不好,又喝了些酒。
前面的事情宁桃知道,他关心的就是醉了之后的。
秦先生一喝酒话就多了,说了他与六太太之间的事情,两人成亲好几年,好不容易怀孕了,结果,却在生孩子时不幸母子双亡。
秦先生的打击非常大,连进士也没去考,就这么废了一段时间。
后来他也无心考功名,索性就来书院教书了。
他喜欢孩子,跟六太太早就说好了,待孩子出生,他教他读书识字,教他父亲最喜欢的数术,让他成为秦家最聪明的孩子。
这些梦想无法实现,秦先生在书院教书,也是因为想把对儿子的那份感情转移一下。
这不宁桃来了,这孩子又在数术上特别有天分,能吃苦、耐劳,有韧性,白白净净的小话痨一个。
与秦先生想象中的儿子一个样儿。
所以,秦先生总想找机会接近宁桃,把他留在身边多一日是一日。
昨日秦老太太说起让他娶妻的事。
他不乐意。
所以就想着,既然他娘的目的是让他有人养老。
那他找个干儿子就成了。
这不就——
宁桃听完一阵无语。
好你个秦六郎,平时看着一本正经的,没想到这么套路他一个孩子。
宁桃捏了捏拳。
小武怕他生气,小心翼翼道:“公子,其实奴才觉得秦先生蛮可怜的,他与六太太这份感情,真是感天动地,天地可鉴。”
谁说不是呢?
宁桃就见过老婆生了病,男人带着小三去照顾的。
老婆一死,小三立马登堂入室。
还有的,老婆死后不到一个月,他又转身另娶的。
秦先生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简直凤毛麟角。
事情都搞清楚了。
宁桃也没在纠结,他其实也蛮喜欢秦先生的。
更何况,秦先生又不真的想要他养老。
认干亲这事,也不是他一人能说得算的。
宁桃把这事都没跟宁林说,该上课上课,该休息休息。
还得抽空对下账本。
日子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月份。
牛子渊他们已经跟随长天书院的先生和学生一起回来了。
紫金书院那边也有一批人过来,依旧是老唐带队。
定在端阳节后一天的比赛也在悄然拉开序幕。
老唐第一天来,就让人来找宁桃。
还特意介绍了自己的得意门生与宁桃认识。
老唐笑道:“安宇,这位就是为师常与你说的宁公子,别瞧他年纪小,在数术方面造诣可不浅呢,这段时间你们可要好好交流交流。”
宁桃微微笑。
和眼前这位皮肤白晰,面容冷峻的小哥哥友好的握了握手。
秦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饿了吧,昨日你说想吃茶叶蛋,我连夜煮了十来个,在茶夜里泡了一晚上,味道应该进去了,就在小厨房里放着,你自己去拿。”
又来了!
又来了!
宁桃快哭了,秦先生最近的表现欲特别的强。
总喜欢在有人的时候,表现出对他的关爱。
宁桃咽了咽口水道:“安师兄、唐先生,你们一起来吧。”
秦先生继续微微笑:“是呀,我做得多,二毛一个人吃不了。”
宁桃:“……”
请不要在外人面前喊我小名儿。
五月初三,晴。
宁桃早上起来,刚用过小武从秦先生那儿拿来的爱心早餐。
卷着书在院里的藤下面背了一小会。
给秦先生送食盒回来的小武,气喘吁吁道:“公子,老爷来了,您您去一趟秦先生那儿。”
宁桃呼吸微微一窒。
不太确定地看向小武。
小武道:“老爷刚到的,说是最近手上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在回京复命之前,来书院先瞧瞧您与大公子。”
小武话音未落,宁林已经和东桂两人站在了他们小院的门口。
宁桃咽了咽口水道:“我先去洗把脸,咱们马上就走。”
他心里多少有点慌。
宁少源这次路过来瞧瞧儿子,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
据宁桃对他爹的理解,公干的时候甚少参杂私事,他与他爹都是三月多出的京。
如今也快二个月了。
宁少源都未给兄弟两人写过信。
更别说派人来瞧瞧了。
现在能过来,宁桃想着只有一种可能。
他办完了公事,顺便被秦先生邀请过来,把这件私事也给办了。
宁桃洗了把脸,脑子算是彻底清醒了。
既然他爹都来了。
那只能说明一点,这事怕是他爹也不反对。
所以,他担心个毛线呀。
更何况,他一句醉酒之后,哭唧唧的话,秦先生能当真,说明他是真的喜欢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