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织委婉地道:“臣女相信,听说殿下前阵子生了病。”
看他如今脸色仍是苍白的样子,可见在承恩公府的春日宴时,他的情况十分危急,否则皇帝不会派宫中侍卫直接将他带回去,两个月都未曾出现在人前。
至于他说的失忆,她是相信的。
若不是失忆,怎么可能会这么直白地让人找她来这里,还说她是太子妃?
他们都有五年未见,她从未想过他还会惦记自己。
就不知道他失忆后,为什么会只记得自己,难道是因为她以前曾经偷模给他梳理精神力,导致他本能地记住自己?
见她承认,太子的脸色越发柔和,扣着她手腕的力量退去,改为拉着她的手,动作极轻。
这动作过于亲密,裴织脸色微变,欲要收回手,哪知他又收紧力道,神色不明地道:“太子妃,你难道不喜孤?”
裴织:“……殿下,我好像还未与人说亲。”
她还是一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少女呢?几时成他的太子妃?莫不是失忆让他的脑子坏掉?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太子变成这样?
太子愉悦地道:“很快就是了。”
裴织越发肯定他脑子坏了,才会口口声声叫她太子妃,幸好他没有脑子坏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否则事情肯定不好收拾。
随着紊乱的精神力被一一梳理,他脸上的疼痛之色退去,敛起周身的暴戾阴沉之色,教人终于注意到他是一个极为好看的少年。
裴织从小就知道他长得好看。
只是脾气太坏,越长大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怕他的人不少。
要不是有皇帝护着他,维护他,他这太子之位能不能保得住还得另说。
简单地帮他梳理一遍精神力,已经过去小半时辰。裴织的神色有些疲惫,同时也饿得慌,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格外响亮。
裴织:“……”
“太子妃,你饿了?”太子有些想笑,看她脸色疲惫的样子,一脸心疼的模样。
他取出一支做工精致的银哨放在唇边,哨声短促地响起,仿佛林中的鸟鸣,在林荫之中悠然旋转。
一会儿后,先前领裴织过来的宫女提着两个食盒过来。
宫女将食盒里的食物一一取出来,摆在石桌上,然后悄声退去。
太子含笑道:“太子妃,吃吧。”
裴织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她饿得头眼昏花,没管一旁的太子,马上开吃。
直到肚子垫了些食物,那股磨人的饥饿感退去,理智也恢复过来,不由看向旁边的太子殿下。
太子单手支着下颚,一双凤眼像碎落漫天星辰,再无戾气,仿佛由一只随时要噬人的凶兽变成一只吃饱喝足的温顺野兽。
依然凶性十足。
太子道:“孤好像记得,小时候你抢过孤的芙蓉糕。”
裴织:“……殿下先前不是说,您失忆了吗?”
“是失忆了,唯独记得你。”太子很理直气壮,“孤还记得,你分明就已经嫁入东宫,却不知为何,竟然还没进门……”
裴织很想胆大包天地拿手里的枣泥糕堵住他的嘴。
她倒是明白了,这位殿下有恃无恐,才会同她透露这么多东西。
不客气地将桌上的食物都吃光,裴织用帕子掩嘴,无声地打了个嗝。
对于她的好胃口,太子没有说什么。
他站起身,凤眼柔和,“时间不早了,你回去罢。”
裴织愣了下,顺从地应一声,十分高兴他没有病得太厉害,将她扣在宫里。
她会有这种担忧也是正常的,因为以前他就干过这种事,不过那时候还可以用一句小孩子不懂事来解释,现在要是他这么做……
太子将裴织送到假山那边。
他站在假山前,朝她道:“太子妃,孤下次再去找你,别搭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别让孤不高兴!”
裴织:“……殿下,我真不是你的太子妃。”
“很快就是了。”
“……”
裴织只能沉默地转身离开,背后盯着她的视线久久未消失,她加快步伐,越走越快,衣摆在风中飞扬。
走出偏僻的小路,人声渐渐地鼎沸起来。
“阿识。”
齐幼兰和一群贵女正在欣赏一盆三色牡丹花,看到裴织,朝她招手。待她走近,齐幼兰道:“阿识,你刚才去哪里了?阿绣她们都在找你。”裴织道:“随便走走,我这就去找她们,齐表姐,你知道她们在何处?”
“刚才还看到她们在玲珑阁歇息。”
裴织朝齐幼兰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去找裴绣她们。
玲珑阁是御花园里的一处观景之地。
裴织走进玲珑阁,发现这里有不少贵女坐着休息喝茶。
她扫了一眼,看到裴绣和裴绮,朝她们走过去。
“阿识,你刚才去哪里啦?”裴绣拉着她坐下,担忧地说,“我和五妹妹不是故意跑太快的,哪知道转头就不见你,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呢。”
裴织宽慰道:“我在御花园随便走走,可能咱们刚好错过了吧,这里人那么多,能出什么事。”
“也对。”
两个姑娘见她回来,很快就放心下来,聊起她们刚才在御花园里看到的名贵花卉,还有一些番邦进贡的奇花异草,外面难得一见,不虚此行。
直到时间差不多,贵女们纷纷离宫。
裴织几人去寻威远侯夫人和梁萱,和她们一起出宫。
威远侯夫人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绢姐儿?”
裴绣嘟起嘴说:“不知道,我们去拜见太后娘娘后,她就自己跑了,一直没见人影,也不知道去哪里。”
威远侯夫人马上担心起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倒不是担心裴绢,而是担心她要是出什么事,连累到威远侯府的名声,府里可是还有姑娘没说亲呢。
这庶女从来不归她管,以前她倒是想管教,但丈夫像护崽子一样,还以为她这主母要对一个庶女如何。
时间一久,威远侯夫人被伤透了心,也懒得再管。
就在威远侯夫人想着寻宫人帮忙去找裴绢时,裴绢自个儿回来了。
看到裴绢身上有衣服沾到的泥渍,威远侯夫人忍不住皱眉,“绢姐儿,发生什么事?”
裴绢低头,“没什么事,刚才走得快,不慎摔了一跤。”
见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威远侯夫人也懒得再问,带着儿媳妇和几个姑娘一起出宫。
第26章 孤见太子妃精神就好。...)
回程时, 依然是姐妹四个坐一辆马车。
裴绢靠着马车壁发呆。
裴绣和裴绮仍是精力充沛,凑到一起小声地说着今日赏花宴上的事,还有御花园里那些名贵的花木,觉得皇宫里的御花园果然名符其实, 比他们家的花园好看数倍。
裴织也靠着车壁休息, 听着姐妹俩的嘀咕, 紧绷的精神渐渐地放松。
“四妹妹, 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今儿在宫里是不是去做了什么?”
裴绢的声音突然响起,正在说话的裴绣和裴绮看过来, 这才发现裴织脸上遮掩不住的疲倦之色, 不由吃了一惊。
“阿识, 你很累吗?”裴绣关心地问。
裴织含笑道:“还好, 今日起得早,没休息好。”
裴绣忙道:“那等会儿回到府里,你赶紧去休息。”
裴织应了一声好,抬头看过去,对上裴绢防备又探究的目光, 不由挑了下眉,不冷不热地问:“多谢二姐姐关心, 倒是二姐姐后来一直不见踪影, 不知去了何处。”
这不软不硬的钉子刺过来, 让裴绢脸色微变。
她冷冷地道:“随便走走罢了, 倒是四妹妹你还未说,今儿在宫里可是遇到什么事, 让你如此疲惫。”
最后不免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厉色。
“阿识哪里都没去,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裴绣忍不住呛声回去, 实在不喜裴绢这种质问的语气。
裴绮也跟着点头。
比起仗着大伯在家里逞威风的二姐姐,她自然是向着四姐姐的。
虽然今日四姐姐消失了一个时辰,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她相信四姐姐的为人,不会去探究她做什么。
裴织安抚两个帮她的姐妹,看着裴绢说:“我观二姐姐衣服上的泥渍,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人踩了一脚。”
说着,她朝裴绢笑了笑,笑起来甜甜的,但这话却十分诛心。
裴绣和裴绮都看向裴绢的裙摆。
她今日穿的是桃红色镶绿色芽边十二幅湘裙,幸好这颜色较深,是以这泥渍并不算太显眼,出宫时才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惹来笑话。不过仔细看,确实如裴织所说的,那泥渍像是被人踩了一脚似的。
这脚印小巧,看着像是姑娘家的绣鞋。
裴绢下意识地将沾了泥渍的裙裾拢起,生气地道:“胡说什么!”
越是生气,越是证明她恼羞成怒了。车里的都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如何不知道彼此的脾气,这会儿,连裴绣和裴绮都忍不住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裴绢,暗暗猜测先前她去了何处,怎么裙子竟然被人踩了一脚。
再看她闷不吭声的样子,莫不是脚她裙子的人身份极高,她不敢得罪?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裴织说完,不再理她,靠着车壁继续休息。
裴绢被堵得无话可说,明明是想问她有没有在宫里遇到太子的,哪知道反倒被她拿捏住,让她气得不行。
不过她也知道这堂妹的厉害,不敢再挑衅她,心里却十分的懊丧。
明明今日进宫,她设想得很好,只要找到太子,趁机向他证明自己能预知未来,让太子知道自己的奇特之处。
哪知道太子没见着,反而不小心遇到三皇子和宣仪郡主。
当时宣仪郡主正对着三皇子哭,至于她为何哭,不用想都明白。
怕被两人发现,她在第一时间想要躲起来,哪知道慌乱中摔了一跤,自然被三皇子和宣仪郡主发现。
她摔在地上,还未起身,就被气势汹汹走过来的宣仪郡主生气地踩了一脚。
虽然不算疼,但侮辱性极强,让她气得肺都炸了。
裴绢神色郁郁,暗骂宣仪郡主是个疯婆子,等将来她成为太子妃,她一定要找回场子!
不过,看宣仪郡主痴恋三皇子的模样,只怕不会死心,要是裴织真的嫁给三皇子,宣仪郡主肯定要从中作梗对付她,这三皇子妃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抬眸看着对面闭目休息的裴织,不由有些幸灾乐祸。
“你这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朝着阿识笑,这是什么毛病?”裴绣忍不住说,语气不满。
裴绢脸色一僵,恼怒道:“我自己想事情,关你什么事。”
她知道自己就算重活一辈子,有时候思索过于深入时,不太能控制自己脸上的神色,只好板着脸,暗暗警告自己,以后要小心一些,最好能学学裴织,什么都压在心里,不动声色。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裴织,但不得不承认,裴织不管是未出闺时,还是出嫁后,都能做得很好。
马车回到威远侯府,在仪门前停下。
威远侯夫人下车,见梁萱、裴织等人脸上难掩疲惫之色,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好好休息罢。”
每次进宫,都要绷紧精神,就怕一个不慎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回来时都是累得慌。
所以威远侯夫人也不多留她们,让她们回去歇息。
裴织先回秋实院洗漱,换上一身干净轻薄的春衫,又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看天色还早,去老夫人那儿。
来到寿安堂,没想到威远侯夫人也在,正准备离开。
“阿识,怎么不去休息?”威远侯夫人含笑问。
裴织道:“我想和祖母说说话。”
威远侯夫人心中了然,今儿在宫里,太后当众表现对她的喜爱,若无意外,宫里应该很快就有赐婚圣旨到来。
没想到他们府里会出一位皇子妃,威远侯夫人欣喜之余,也有对裴织的怜惜,也不知道她将来的造化会怎如何。
其实只要不蠢的,都能看出来,宫里的梅贵妃和三皇子会相中裴织,为的是岑尚书。
如果岑尚书有适龄的女儿或孙女,哪里会轮到裴织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女当三皇子妃?若是将来岑尚书老去,或者不在了,也不知道她会如何。
种种想法在脑里一掠而过,威远侯夫人没说什么,离开了寿安堂。
那边,裴老夫人朝孙女叫道:“阿识过来。”
裴织走过去,坐到祖母旁边,接过丫鬟递来的蜜果露喝了大半杯。
裴老夫人伸手轻抚她白细嫩的脸,轻叹一声,“今儿宫中赏花宴上的事,你伯母刚才已经和我说了,外面的流言很快就会平息的,阿识放心。”
裴织朝她笑,“祖母放心,我省得的。”
见她平淡恬静的模样,裴老夫人心下叹息。
要不是二儿子夫妻早逝,阿识如何会变成这般沉稳安静,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总归要比那些有父母爱护的女孩儿要来得稳重。
裴织陪祖母说了会儿话,方才离开寿安堂。
回到秋实院,实在疲倦得厉害,不等天色黑下来,她便上床休息。
太子是她两辈子所遇到的精神力最强大的人,偏偏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强大精神力,却不会用,反倒将自己折腾得像个疯子。
其实她实在不愿意帮他梳理精神力,因为每次梳理,都要冒着被他的精神力吞噬绞杀的危险。
太子的精神力过于霸道,就像他本人,没有温顺的时候。
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一段际遇,到底不忍心看一个六岁的孩子被逼得痛苦不堪,是以后来每次在宫宴或者一些场合遇到太子时,她都会偷偷帮他梳理一下杂乱的精神力。
幸好遇到太子的时候不多,所以也没出什么问题。
每次帮他梳理完紊乱的精神力,她都会疲惫不堪,饿得几乎理智全无,这也是她食量比寻常贵女要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