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搀着他出门,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你见刘公公做甚还给自己扎一窟窿,你要是没了,还得我收尸,我好不容易才因着你当上了长随太监,可不能又被打回去做洒扫。”
陆韶不耐烦的横他,“你废话真多。”
王欢瘪瘪嘴将脸一抹,拖着他往刘府去了。
他们入刘府时,刘乾在西苑跟新纳的小妾嬉闹,屋里不堪的声音隔着门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管家提着胆子敲门道,“老,老爷,陆公公回来了。”
里头静了一下,随即屋门打开,刘乾衣衫不整的披着大氅走出来,懒洋洋的瞥过陆韶,只见他惨白着脸,只眼看着就像会晕过去。
刘乾哎呦着声,急走到他跟前,拉着人道,“怎的去一趟黔州成这副模样,这路上遭贼了?”
陆韶忍疼朝刘乾下跪,被刘乾一把拖住,他红着眼对刘乾道,“掌印,奴才在黔州遭贾元道暗杀,差点就死在那儿……”
刘乾当即虎起脸,大骂道,“他贾元道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咱家的人也敢动,看来是当官儿当腻了,想要蹲大牢!”
陆韶头泛晕,一把揪住刘乾的手指,颤声道,“掌印,奴,奴才有事要报!”
刘乾神色微凛,冲一旁的管家递眼色,管家立刻招呼院里的丫鬟小厮退走,院里再无旁人,刘乾肃声道,“你说。”
陆韶艰难从胸口摸出一封信,那信上沾了他的血迹,猩红的扎眼,他抖着手将信递给刘乾,声音已经有气无力,“贾元道和徐公公暗通沟渠,被奴才带去的缇骑发现了信件,才对奴才等人大开杀戒,那些缇骑为了保护奴才全部惨死在路上……”
他说到这里嗓音中已有哽咽,气息越发弱,连眼都快张不开。
刘乾急忙看信,果见那信上皆是谩骂,更嚣张的是,徐忠义还大言不惭要将他拉下马,自己替任御马监掌印,刘乾抓着信火冒三丈,连说了三个好啊,恨不能将徐忠义抓在手里撕扯。
“亏的咱家这些年栽培他,没想到竟栽培出一条白眼儿狼!”
他仰着头深吸气,把这怒火暂时压住,瞅着陆韶要晕厥,便好声道,“你先回去养着,这事儿给咱家烂肚子里,切不可说出去走漏风声。”
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的掌印,不可能因为一封信就立刻判定徐忠义对他有异心,但总归在他心里埋了根,他必定会找机会试探徐忠义。
陆韶轻颔首,又急声与他道,“奴才的干爹被徐公公抓进了西厂,求掌印救他出来,他年纪大了,受不得刑,奴才只他一个亲人……”
刘乾听着心软,摸他头道,“倒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干爹不会有事,回去歇着吧。”
陆韶点点头,叫王欢搀着回去了。
到傍晚,徐福贵被放了出来,他挨了些刑,出来时人颤颤巍巍的,被王欢接回家才缓过气来,一见陆韶伤着,表面上还镇静,背地里也偷着抹眼泪,给他请大夫,随后又擦身洗澡,当真是将他疼在心窝子里。
——
相安无事的过了一日,隔天夜里,陆韶在房内睡的正熟,半梦半醒间嗅到淡淡香气,他对这股香最是敏感,一睁眼就见姬姮站在床前凉飕飕望着他。
陆韶掀开被角,支起身起来,腰部也跟着巨疼,他不禁倒回床,吸着气还想起身。
姬姮看他腰边的纱布都挣出血来,淡声道,“不用行礼了。”
“多谢殿下,”陆韶低声道,目光在屋里扫过,却见鬼臼直愣愣看着他们这边,陆韶眸色暗下来,垂头等姬姮问事。
姬姮偏过脸对鬼臼道,“出去。”
鬼臼一闪身消失在屋里。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气氛莫名凝固。
“给刘乾卖苦肉计,也没见他对徐忠义真动手,你这伤白挨了,”姬姮讥笑道。
陆韶轻嗯,“刘乾很谨慎,奴才能做的都做了,只看他后面怎么办。”
姬姮审视着他,目光自他的脸滑到腰边,毫不避讳的盯着那处伤看,“你倒下得去狠手。”
陆韶弯一点唇,“要想让刘乾相信,就得手狠些。
”
姬姮弯腰坐到床边,虚睨着他,“要想让本宫相信,就得对本宫好些?”
陆韶眼睫抖动,“殿下无论如何也不愿信奴才是真心待您。”
姬姮轻笑,“撒过慌的奴才不配得到主子的信任。”
陆韶低着眼沉默,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对她,敬着她要被她抵挡,垂涎着她会被她唾弃,这样难伺候的女人,他活了这么多年竟第一次遇到,偏偏拿她没辙。
姬姮歪一下头,抬腿爬到床上,挑指在他下颌上,眼眸观摩着那张薄唇,淡的看不出原先色泽,有些微泛白,她的指头落到他胸前系着的带子上,拽住那根短的就要扯下来。
“殿下!”陆韶急忙将她手按住,无促看着她。
姬姮沉沉注视他,“本宫还没看到你脱裤子。”
陆韶的脸登时涨红,他张了张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姬姮等不到他回答自己,拨开他的手扯他衣裳。
陆韶慌的朝后退,难堪道,“您别这样。”
姬姮懵了一下,眸子又落到他唇上,不过是个相貌俊秀的太监,生了张好看的嘴,叫她多看了两眼。
“你有喉结,你不像太监。”
陆韶心一跳,她果然怀疑他。
陆韶沉默半晌,手从身上撤开,一副由她看的架势。
姬姮欺身贴近他,手还是没拽掉他的亵衣,她还是盯着他的唇,有些许厌恶又烦躁道,“给本宫解释。”
她靠的太近,气息都像扑在他脸上,烫的他心口不停乱跳,他只得低着头道,“奴才六岁进的净身房,岁数小,后来又练了三年武功,即使没了那物,喉结之类的会显露,这很正常,同奴才一起的王欢,还会长胡子。”
姬姮不咸不淡的哦一声,张手拍他的脸,“本宫听说太监最会侍奉女人,你侍奉过女人吗?”
第15章 只要殿下开心,奴才什么也愿……
陆韶呆滞住。
姬姮蹙起眉,未几直起身远离他,下地就走。
“……奴才只侍奉过殿下。”
陆韶看着她的背影呢喃道。
姬姮转过头,他脸上有羞涩,但更多的是迷茫,少年气浮现在他脸上,他还是个没长成的小太监。
姬姮一瞬错开眼,只当方才自己得了失心疯,缓步朝门外走。
“殿下……”陆韶犹疑着叫住她。
姬姮暂住身,没回头。
陆韶眸光温热,艰涩笑道,“只要殿下开心,奴才什么也愿意做。”
姬姮慢慢回过脸望他,“只要本宫开心?”
陆韶双耳通红,点了下头。
姬姮扬起唇,目有深意的打量着他,“把身体养好了。”
陆韶低应一声好。
姬姮踱步出门,恰恰见鬼臼杵在栏杆上对着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鬼臼跳下栏杆,直挺挺走到她身前往地上一跪,“我,卑职也什么都愿意为主人做。”
姬姮表情一寒,劈手甩了他一个耳光,“给本宫滚!”
鬼臼被这一巴掌打傻了,随即爬起身当真要滚。
姬姮压了压太阳穴,招手道,“送本宫回公主府。”
鬼臼忙背着她飞出墙。
房中陆韶死死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最后一拳打在床柱上。
——
陆韶将养了十日,刘乾派人来叫他去红袖坊参宴。
刘乾这宴席没请几个人,就御马监里的一些太监,徐忠义也在其中。
徐忠义瞧见陆韶时,脸都绿了,陆韶便知道这宴是刘乾用来试探徐忠义的。
刘乾倒是热情,招呼陆韶坐下,乐呵呵道,“小陆子,今儿咱家给你接风洗尘,辛苦你往黔州一趟,赶巧腾骧四卫营缺个少监,咱家瞧你是个能干的,这职务就你替了。”
腾骧四卫营是皇帝的亲卫,统共有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个个都是精兵,相比禁军这种守备军来看,腾骧四卫营能远征四方,它的名望出了大魏,边陲小国听见了都都会怕。
腾骧四卫营的少监,虽说不能调兵遣将,但也可参与军务了。
陆韶端起酒正欲推辞,徐忠义突然插话进来道,“掌印,陆公公回京,怎么也不上报啊,奴才还没收到黔州店税,您便是疼他,好歹也得等奴才这边理清了款,再给他论功行赏啊。”
刘乾脸一沉,手拍的桌子啪啪响,“咱家提拔个人,还要你来叽叽歪歪?”
徐忠义瑟缩了一下,陪着笑道,“……奴才也是为掌印着想,总不能什么没用的东西会拍几句马屁,就让掌印您安插进亲卫中,回头若是闯了大祸,少不得连累您。”
刘乾皮笑肉不笑道,“你个狗东西倒向着咱家。”
徐忠义嘿笑两声,“掌印的事就是奴才的事,奴才应该的。”
听到这句话,刘乾并未有多高兴,那双招子阴恻恻的,不过转了方向盯陆韶,“小陆子确实不顶用,让你去黔州讨个税,竟给咱家两手空空回来,那边就穷的收不上税了?”
徐忠义乐滋滋的喝一口酒,贾元道没杀了这个兔崽子,让他逃回京,还想哄刘乾给他升官儿,也不看看他徐忠义同不同意。
陆韶装作胆怯的模样,“贾,贾大人说,黔州今年遭了蝗灾,百姓都靠着藩司接济,那些商贩更是没钱营生,奴才瞧他说的可怜,就,就……”
他没说贾元道杀他的事,徐忠义料到他不敢说,说了又如何,刘乾又岂会为个小太监出头,再不济贾元道那头也不是傻的,总有办法撇清自己。
“你个没出息的,那贾元道最会哭穷,也就诓诓你这个不经事儿的!”刘乾佯做生气,抱着胳膊瞪他,“你干爹偷拿宫里娘娘的东西,咱家都叫西厂放了,你倒好,办不成一桩事!”
陆韶手里的酒抖得泼洒出来,脸上尽是怯怕。
刘乾长叹一口气,冲一边正得意的徐忠义道,“这黔州还得你去一趟,咱家看也就你靠谱。”
徐忠义笑着脸就垮下来,“可,可奴才还得去辽北监军。”
刘乾摇摇手,“齐王还没撤回关内,关外有他辖管暂时出不了事,关北卫所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今年还差半个月就到头了,你跑一趟黔州,回来将好过年,这会子辽北正冷,等过了正月再去也不怕冷。”
徐忠义只能答应下来,心底对陆韶却是恨得牙痒痒,暗暗筹算着从黔州回来,一定要寻个由头将他宰了。
“回去准备吧,早点儿去早点儿回,咱家可缺不得你,”刘乾道。
徐忠义便起身退出了宴席。
等他走了,刘乾冲宴上其他太监道,“散了散了。”
太监们顺着话悉数离场,厢房内只剩了陆韶跟他。
刘乾捏碎手中的酒杯,面露狰狞道,“等他出京,你带人去将他杀了,咱家要他的项上人头!”
陆韶眉梢微挑,“是。”
转而又略有犹豫道,“那位贾大人掌印要如何处置?”
刘乾冷笑,“贾元道和徐忠义勾结谋反,你率三万缇骑前去讨伐,绝不容其祸乱大魏。”
——
傍晚下起了小雨,陆韶绕到公主府后门,京墨等在那儿,将他引进门。
“陆公公如今比以往看起来更有气势了,”京墨笑道。
陆韶弯唇,“姑娘看岔眼了,奴才还和当初一般。”
京墨瞥他一眼笑而不语。
陆韶揣起手,“听说姑娘的弟弟在国子监打杂,那里总归不是个好去处,奴才手底下缺个典簿,姑娘若愿意,就让你弟弟过来御马监做事吧。”
京墨脚一顿,笑脸冷成冰,“陆公公出息了,背着殿下巴结我,不怕殿下知道了责罚你?”
陆韶淡笑,“姑娘误会了,正因为你是殿下跟前人,奴才才想着替你弟弟谋个前程,也算是讨好了殿下。”
京墨摇摇头,停在拙枫园门口,“你自个儿进去吧。”
陆韶推开院门,只见鬼臼靠在大梨树上磕瓜子,手里还提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陆韶收回视线,低着头上了石阶,正要掀布帘,脑后突然一阵冷风,他反手一抓,捞到本书。
陆韶翻开书看了看,通篇男欢女爱,真是好极了。
鬼臼飞掠过来抢书。
陆韶侧身掀开帘布闪了进去,留鬼臼在外面急得直抓脑袋。
姬姮靠坐在香几旁,空青调了丹蔻给她涂指甲,屋里檀香缭缭,她身上的香气被掩住,添了一层朦胧感。
“闹什么?”
陆韶将书递到她跟前,“奴才过来时,鬼臼在看这书,殿下请过目。”
姬姮翻了两页,将书扔桌上,对空青道,“将鬼臼撵出去。”
空青啊了一声,“真,真撵走?”
姬姮摁着眉心,“让他住到庑房,没事不要在本宫面前晃荡。”
空青吐吐舌头,将手里的竹棒递给陆韶,跑出去了。
片刻就听到外头哀嚎声。
陆韶轻挑唇,学着空青捏住她的细指涂抹,“刘乾掐了个谋反的名头按在徐忠义和贾元道头上。”
“然后呢?”姬姮懒散问道。
“奴才要离京讨伐反贼。”
指甲盖上好丹蔻,映衬的那双手愈加纤柔,需得精心养护,才能守得住。
姬姮歪头看他,“跪下。”
陆韶应声跪到地上。
从上往下,能瞧见他的鼻梁挺直,那唇抿成线,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老成。
姬姮伸手抚到他肩侧,他眼眨一下,克制着心底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