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养出了一头恶狼。
陆韶看到她手上的伤口,眸光沉沉,抬步走近她,欲给她包扎,“殿下怎么受伤了?”
姬姮缩回手,侧过脸道,“本宫听说你要去雪贵人宫内听戏。”
陆韶淡笑,揣着手道,“雪贵人盛情难却,臣不好推辞。”
姬姮垂着眼沉默,良晌道,“不准去。”
陆韶嘴边笑意蜿蜒,柔声答道,“是。”
他轻轻捏起姬姮带伤的手指,自旁边柜子里取出伤药给她涂,“殿下便是生气,也不应该伤害自己。”
姬姮瞥着他,“韩小姐在哪儿?”
陆韶顿住,蓦地用纱布将细指包扎好,笑说,“韩小姐在臣的府里。”
姬姮撤手放在膝盖上,“带本宫去见她。”
“韩小姐在流放途中水土不服,身上起了疹子,大夫说不能见风,她屋里全部被密封住,殿下过去也不好见她,”陆韶缓缓道。
姬姮仰起眼和他对视,“你跟杜雪荷几时勾结在了一起?”
陆韶耸眉,“禁军现今在臣手下,臣时而出入后廷,偶尔能碰见雪贵人,臣并没有跟她勾结,只是她叫臣,臣总不能不答应。”
姬姮点点头,微侧身道,“你把本宫说过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陆韶压下眼底阴晦,回答她,“殿下说的每一句话,臣都记在心底。”
姬姮闻着话笑出声,“本宫说的话本宫自己都记不清,难为你记得那么牢固,现在却反过来威逼本宫。”
陆韶凝视着她的侧脸,“臣从不敢威逼殿下,是殿下不愿意要臣了。”
姬姮眼睫抖了抖,“本宫何时说不要你了?”
“殿下没有说,殿下做了,”陆韶道,那天后,他忐忑兴奋过,原以为这不过是玩耍时的小打小闹,却没想到她翻脸无情,他想见她,她却差人来说不用见了,他等了那么多天。
什么都要听她的,被迫开始,被迫终结,从始至终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姬姮端起那杯凉了的茶,直接泼到地上,“你长本事了。”
陆韶那浓长的眉舒展开来,“臣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想为殿下敬忠。”
姬姮手一放,茶杯砸地上摔的粉碎,她那纤细的手指勾走掉在脸侧的头发,徐徐上挑眉尾,妩媚又冷漠的问他,“你要什么?”
第29章 阴鸷
陆韶抬手想触她, 她立时别过脸,陆韶凝眸浅笑,“皇后娘娘没了, 小殿下现今由陛下亲自教导,不过是个雪贵人, 以殿下的能耐完全不用怕她,所以臣没用了是吗?”
姬姮没吱声, 没用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会随时产生威胁,她杀不了他, 也不想他为人所用, 只能这样僵持。
陆韶曲身蹲倒, 他才沐浴过, 湿发披散在后背, 面颊莹润,比素日束发看起来更柔和,他低眸望着她的脚尖, “殿下夜里睡得好吗?”
“本宫睡的当然好, ”姬姮说。
陆韶沉声笑出,“臣睡的不好。”
姬姮垂视他,“本宫问过了, 你想要什么?”
这语气极其不情愿,但又不得不依着他, 谁叫他现今是京营总督,明面上皇帝跟前人,她完全被牵制住。
陆韶勾唇,“臣想时时伴在殿下身侧, 夜夜抱着殿下入梦。”
姬姮伸脚踹到他胸口上,腾的站直身,“本宫看你是得了失心疯!”
她快步踏出门,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陆韶朝后躺倒,低低笑起来,笑到后面哑了声,满面阴鸷。
——
佳芙宫内,戏子甩着水袖咿咿呀呀的唱着,杜雪荷大着肚子靠在罗汉床上,嘴边磕着瓜子,跟陆韶闲说着话,“我听说陆总督是南京人,南京那边的戏自来比燕京出彩,陆总督可曾听过?”
陆韶跟着那戏腔手打着拍子,思绪回到了幼年,他浅声说,“臣的母亲就是唱戏的,那些个戏文都刻在臣的脑子里,和娘娘宫里这些相比,也没多好听。”
杜雪荷咯咯笑,坐于她下首的刘乾,忙不迭拍着她的背道,“娘娘可得当心着些,您现儿带着身子,大动作要注意。”
杜雪荷推他,“刘公公也太紧张了些,我又没怎么,连笑你也管着。”
她的嗓音柔媚,这个年纪的姑娘自来爱娇,说话做事总要人哄着。
相比较而言,姬姮就像是异类,陆韶从没见过她撒娇,她总冷着脸,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好像怎么对她都不对。
那戏突的就索然无味,他站起来跟杜雪荷道,“时候不早了,臣还得出去巡查,就不打扰娘娘歇息了。”
刘乾低咳一声,对他笑道,“这大半夜的还巡查什么,不是有禁军都统吗?他是吃干饭的?”
陆韶朝他弯腰,“陛下近些时候神思不宁,交待奴才加紧宫内巡防。”
刘乾叹了口气,“自打陛下回京后,咱家也瞧得出他太过劳累,眼看着那头发都白了,这朝堂内外还得他操心。”
陆韶噙着笑,“掌印最是忧心陛下。”
刘乾拍拍他肩膀,他就悄悄走开。
杜雪荷等他离宫了才抱怨,“我几时才能再见陛下,这肚子都快生了!”
她摸到腹部,直接将里头的棉布拽出来砸榻上,呜呜咽咽哭的伤心,“我到哪儿生个皇子出来,父亲也不管我,你也不帮我,我死了你们才如意!”
刘乾被她哭的锥心窝子疼,一手搂着人哄道,“不就一孩子吗?这宫里还有咱家不能摆平的事?等你临盆那天,咱家就给你变出个孩子来。”
杜雪荷泪眼汪汪的瞅着他,“你说真的?”
刘乾捏着帕子擦掉她的眼泪,搂住人往内室去,“咱家说的还有假,这往后你母凭子贵,陛下若是气消了,说不定还能立你为后,你是咱家的心肝宝贝肉,咱家可舍不得让你埋待。”
佳芙宫的烛火暗了下来,陆韶杵在隆德御道旁眺望着,不见刘乾走出来,他撇唇一笑,慢步沿着后廷的御道往东巡视,直走到御书房那一片,正见姬焕被人带了出来,小脸上挂满了泪。
他走过去温柔道,“小殿下怎么哭成这样?”
姬焕呜着声扑到他怀里,“我不想当皇子了,父皇……”
陆韶急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抱到外头,他小声说,“小殿下这话往后不要在人前说,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你又得挨罚。”
姬焕哭的伤心,“父皇今天骂我蠢,还说我没一点出息,就知道哭。”
陆韶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陛下说的气话,他心里还是最喜欢小殿下。”
姬焕撅着嘴道,“我再也不信这话了,父皇天天没事就盯着我背书,背错了就要打我手,我的手都快成猪蹄了!”
他举起小手给陆韶看,那两只手确实肿的厉害,可见皇帝有多气。
陆韶略微沉思,轻声问他,“小殿下想不想要别的先生教你?”
姬焕眼睛一亮,脆生生答到,“想!”
陆韶捏捏他,“但是让别的先生教,小殿下大概就不能跟陛下日日见面了。”
姬焕两只眼笑眯成了一条线,抱着他的脖子高兴道,“那最好了!见不着父皇我就不用怕父皇骂我!”
陆韶翘一边唇,抬手拍两下他的背,让嬷嬷带他走了。
陆韶撇着唇活动两下肩膀,伸脚踢掉挡在路道上的石头,站到御书房前敲了敲门。
“进来,”皇帝的声音里掩不住疲惫。
陆韶推门进去,就见皇帝趴在书桌上,手边高高摆放着奏折,几乎将整个书桌挤满,他人也像被奏折淹没了。
陆韶跪到地上,“陛下,再过一月就到了征兵日,若照往年,应该征收五万人,但今年跟高句丽一战,我军折损了六万……”
皇帝揉着太阳穴,端起茶咕了一大口,才勉强睁开眼,道,“这事儿朕想过,有些头疼。”
六万不是小数目,加上要退伍的,今年至少征十一万人,十一万壮年男丁,那些百姓家家户户都靠着顶梁柱才能活,如果全部拉进军营,老百姓恐怕怨声载道。
陆韶顿了顿,犹疑道,“陛下,奴才有一个想法……”
皇帝忙道,“快说!”
“齐王才被陛下镇压,估计其余藩王现下都心有余悸,如果陛下这个时候提出燕京兵力不足,让他们各自出一点兵作为补给,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拒绝,”陆韶道。
皇帝不由一震,转瞬就大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削了藩王的兵力,往后他们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藩地里,想再蹦哒,随随便便就能镇压。
皇帝扬声大笑,从座上起身,将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朕没看错你,你比那些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大臣能耐多,他们个个说的头头是道,朕要兵,他们只会打太极,一边说百姓苦,一边说朕不容易,朕脾气都被他们折腾的发不出来。”
陆韶只露着笑。
皇帝发完牢骚,正声道,“朕瞧你稳重,这收回来的兵由你整编,朕放心!”
陆韶便露出拘谨的表情,“奴,奴才手里已经有京军九营,这若是再将他们归拢到一起,只怕,只怕奴才会遭人嫉恨,不如把这些兵将收编进西厂,掌印自来跟奴才说人不够用……”
皇帝黑下来脸,“先帝设西厂是让他缉拿监察犯人的,他要那么多人干嘛?”
陆韶适时抖了下身,往地上跪道,“奴才说错话了,掌印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当真要人。”
皇帝摇手道,“起来,朕又没说要怎么,瞧你吓成什么样子?”
陆韶乖乖站好不敢动。
皇帝打了个哈欠,按着酸疼的脖颈坐回椅子上。
陆韶小心走到他背后,抬手给他按肩,谨声道,“奴才刚刚瞧小殿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皇帝才舒坦了会儿,一听这个脑瓜子都大了,“他还有脸哭,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跟着父皇一起修习政务了,他倒好,连三字经都背不出来,朕怎么养出个这么笨的儿子?”
陆韶扯了扯唇,试着劝道,“小殿下也才六岁……”
皇帝搅着耳朵,“朕六岁可没他那么能哭,比姑娘家还磨人。”
陆韶陪着笑,“陛下望子成龙……”
“行了行了,这话朕都听腻了,朕每天一堆事,还得管着这个小祖宗,一点儿也不省心,”皇帝是真烦,他从辽北回京后,那些奏折堆积了好几个月,本就忙的不可开交,偏偏这个儿子还不懂事,成天给他找气受。
陆韶观察他的神色,试探道,“奴才以为,小殿下年岁尚小,陛下也忙,不如挑个折中的,陛下给小殿下寻个先生,等陛下忙过这段时间,再亲自教导小殿下……”
皇帝眉一挑,觉得这个法子甚是可行,“朕当年母后去的早,朕也是独自一人,当初父皇可没朕这么尽心,直接将朕扔到一旁,只在每月末抽查,朕也照样应付自如,他是朕的儿子,他岂能比朕差,改明儿朕在翰林院选个人出来,专门给他做先生,看他还有没有长进!”
——
隔天皇帝上朝时下了诏书,今年入伍的将士不从百姓当中征取,令各地藩王抽出二十万兵充为燕京守备,以安民心。
这诏书直接堵住了那些口口声声为民着想的大臣的嘴,这其中有拥立藩王的大臣,还打着藩王可以镇守地方的名义上奏,想让皇帝撤旨,被皇帝当堂骂的狗血淋头,直说这种大臣丝毫不顾念百姓疾苦,哪里配当官,他借机罢了几人,其余朝臣才都安分的当缩头乌龟。
到下午,皇帝从翰林院中挑出方玉林给姬焕做先生,顺便让宫人将紫宸殿临近的宣德殿收拾出来,让姬焕住进去,就再不管他了。
这事儿一出,宫里各种说法都有,倒是姬焕开心了,方玉林性格温和,待人也和善,姬焕跟着他读书每天都乐呵呵。
还在姬姮跟前夸赞陆韶,多亏他帮忙。
姬姮忍了三天怒火,直至第四天她再难憋下去,叫京墨去传话,让陆韶来见她。
彼时陆韶在院里逗鸟,他看着京墨笑,“九殿下是贵人,咱家这样卑贱的身份,岂敢面见贵人,京墨姑娘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咱家洗耳恭听。”
京墨面露难色,小声小气道,“您就过去一趟吧,殿下生了好几天闷气,奴婢怕她气坏了身子。”
陆韶对着那只八哥吹一声口哨,八哥也跟着叫唤一声,他喂了一把鸟食,悠哉悠哉道,“姑娘这话说的奇,咱家跟九殿下好像没什么关系,她生气也轮不到咱家去哄,你跟咱家说这些,咱家可帮不到什么。”
京墨揣度不了他什么意思,都快急哭了,“您多大人了要跟殿下闹生分,她当真气的吃不下饭,您就让让她,好歹让她消消气。”
陆韶放掉八哥,神色冷下来,“不是咱家跟她生分,是她跟咱家生分,咱家如她意还不好?总归她是主子,咱家不在她跟前自讨没趣,她若还是气,咱家也没法。”
京墨瞧出来他是说真话,便也不留话说,“陆总督可能不清楚,殿下曾唤过鬼臼进院子,还伸手……”
“啪嗒!”
鸟笼子被打翻在地上,那只八哥扑腾着翅膀飞上天,陆韶的拳头上磨出来伤痕,他咧嘴嗤笑,“原来在她心里,咱家的用处也可以找其他人替代。”
京墨连忙摇头,“您误会了,殿下没碰鬼臼……”
陆韶呵呵的笑,没再应声。
这时王欢从院外跑进来,哼哧着气道,“总督,暖春阁那边儿开了窗,说请您过去说说话。”
陆韶拍拍手,踱到京墨身旁道,“公主府咱家不去了,你替咱家带句话给她,咱家命贱,断不敢脏了公主府的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