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韶拍拍袖子,懒洋洋说,“咱家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哪儿有闲工夫去听你们娘娘的戏,再说了,咱家就一奴才,可不敢近娘娘跟前埋待。”
那宫女面有难堪,“您说笑了,娘娘她一直惦念着您,只盼您过去解闷。”
陆韶哎呀一声,慢步往宫门前走。
快出过门时,他转回身对宫女道,“姑娘回去吧,咱家得睡觉,实在空不得功夫出来陪娘娘,娘娘的妹妹不是在跟前吗?有她陪着不比咱家好?”
他说完就走,宫女傻在原地都忘了叫人,一直等他身影不见了,她立时跺脚,急急跑回了佳芙宫。
佳芙宫内,宫女把陆韶说过的话一字不落传给杜雪荷。
杜雪荷绞着帕子心颤颤,随即趴桌边哭泣,她哭的还声儿小,根本不敢叫杜雪悦听见,只怕叫她听见丢脸,她哭了许久,等熄声时才勉强平静。
她寻思着陆韶是靠不住了,这手里的凝香丸也剩不了多少,好在用不着日日服用,两月吃一次,身上的香虽淡了些,可也香着,她还能撑个大半年,她得见皇帝。
兜兜转转,到头来只能求刘乾。
杜雪荷心下一横,催促宫女道,“你快去叫刘公公,就说本宫身子不爽了,想请他过来瞧瞧。”
宫女赶紧跑出宫去。
刘乾比陆韶好请多了,没会功夫就过来了,一进宫里当先冷着面装模作样道,“娘娘身子不爽去叫太医啊,找咱家也不能给你看病。”
杜雪荷两只眼湿漉漉,娇柔的望着他道,“我就想见见公公。”
刘乾身子酥一截,凑近深嗅,这身香虽比不得姬姮,可也叫人迷醉,他还板着脸道,“娘娘现儿想见咱家了,前头不是嫌弃咱家得紧?咱家可不敢讨嫌。”
杜雪荷忙依到他怀中,娇声说,“都是我不懂事,公公别生我的气。”
刘乾色咪咪的打量着她,“你不是跟陆韶勾搭上了?怎么又想起咱家了?”
八殿下可是被她和陆韶害进了掖庭,这笔账他到现在还记着,八殿下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人,害了就害了,关键这小娘们儿帮着陆韶害自己人,这就叫他不爽了。
杜雪荷打了个冷颤,急慌慌将事情全推到陆韶身上,“公公别误会,我就没跟陆韶有什么,八殿下那事儿是陆韶逼着我干的,他,他还在我跟前说了一堆您的不是,您先前说他跟九殿下私通,我也看透了,不然他怎么能逼着我去对付八殿下呢?”
刘乾哼出气,“那个小杂种现今狂的没边儿,也就是仗着咱家抓不到他的把柄,等咱家摸出来他跟九殿下怎么勾扯上的,就请陛下去亲眼看看!”
杜雪荷适时抱紧他,哭哭啼啼道,“您救救我吧,没了您,我都见不着陛下。”
刘乾嘿的一声,气劲没了,玩性起来,搂着她往屋里去,“可怜见的,没了咱家连日子都过不好,还得咱家疼着,明儿咱家就知会都知监一声,给你们姐妹俩安排,这两日陛下生病,正好你们去服侍,等陛下好了,你们姐妹也能得脸。”
杜雪荷眼底划过阴暗,娇笑着随他一同入内。
——
姬姮这一觉睡到下午,醒来人都是飘着的。
京墨领着小丫头们进屋里服侍,她还在愣神。
“殿下,陆总督约莫要晚上才过来,”京墨看着她手背上的痕迹,心里是想劝她节制,可看着她恍惚,想想还是闭嘴的好,玩乐总比难过强。
姬姮拍拍头,对,她还要去找胡蓉,这身子得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她搭着京墨道,“随本宫去炼药房一趟。”
京墨赶紧跟旁边小丫鬟说,“快叫膳房把备着的汤送到炼药房那边,殿下过去要吃。”
小丫鬟答应着先跑出门。
京墨拿了件桃红短袄给姬姮穿上,才跟着姬姮一起往炼药房走。
他们到了炼药房,胡蓉在给那些药草浇水,那些药草都是她从建陵带过来的,生的奇形怪状。
胡蓉放下木舀给姬姮行礼,“殿下怎么过来了?”
姬姮坐到石凳上,京墨盛起一碗八珍乌鸡汤给她喝,她慢慢喝完,才对胡蓉伸出手道,“你给本宫把把脉。”
胡蓉伸两指按着她的脉搏,片刻撤走,笑道,“殿下身子弱,气血亏了些,平日里要多注意休养。”
她没病。
姬姮眉发皱,“本宫近来有些不对。”
“殿下是哪里不适吗?”胡蓉紧张道。
姬姮抿进唇,过半晌低低说,“你上次跟本宫说过,本宫身上的香,会随着本宫的情绪变化,这些日,本宫时常控制不了自己。”
后头的话实在难以启齿。
胡蓉眉毛舒展,拍拍胸口道,“吓奴婢一跳,原来是这事,殿下不必担心,这是正常的。”
这怎么会正常呢?她是人,人都有自控力,她现在尚且还能抑制自己,等时日一久,她怕是彻底沦陷。
“这不正常,你有办法去除本宫的香吗?”
胡蓉现出为难,“……您是天生的,奴婢也没法剃掉。”
姬姮死瞪着她,“你可以研制凝香丸,为什么不能研制出药遏止?”
“凝香丸跟平素随身携带的香囊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口服,一个是外带,您的香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奴婢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根治,”胡蓉焦急解释道。
姬姮紧扣着手,忖度她的话有几分真。
胡蓉局促的弓背,双手交握成一团,试着劝说她,“殿下,这香并不可怖,皇女们人人都有,这是上天赐给您的,您长大了,照着您的年纪,若在黎国,早就娶夫君生子,可您还待字闺中,您需要一个夫君。”
她止住话,来京前,蛇婆将鬼臼给姬姮,就是防止出现这种局面,她需要男人,黎国皇族的女人们可以豢养男宠,大魏这里姬姮却只能压制自己。
姬姮一下掀翻桌子,大怒道,“凭什么本宫要跟她们一样!本宫是大魏的公主!不是你们黎国人!”
胡蓉霎时惊住,眼中积聚出泪,“您忘了主上是怎么死的吗?”
姬姮眼含凶厉,“住口!”
胡蓉抖着身后退跪倒,“如果主上没死,您就是黎国下一任女帝,您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您怎么能认贼作父呢!”
她竟然敢辱骂她的父皇。
姬姮张开五指欲扇她,快碰到她的脸时硬生生停住,姬姮猛一挥衣袖,疾步离开。
胡蓉呆愣着,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再等等就能成功,姬姮定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她匆促起身,出院子去找胡秀。
——
姬姮带着一身怒火回到拙枫园,陆韶已经过来了,他立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只冰蝉血玉镯子,一眼看到她,便递过去道,“殿下,您近来心神不宁,臣特意寻来这只镯子,您带身上可安神精气。”
他掬着笑,面容和善可亲,他看姬姮的时候总是含着情,那些说不出口的爱似乎都凝结在他眼中,期盼着有一天她能看出来,然后回应他。
可是姬姮看不见他的柔情蜜意,她恨死了这个人,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她一把甩开他的手,那只镯子掉地上砸的稀碎,她大叫着。
“滚!滚出本宫的府邸!本宫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
第54章 (二更) 暗流涌动……
陆韶看着她发疯, 胸口的窒息感几乎将他溺死,他艰涩笑道,“是谁惹殿下生气了?”
姬姮脸色青白一片, 转身进了屋,啪的将门栓上, 她身体力行的告诉他。
她极度厌恶他。
陆韶立在门前,静静发呆,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 怎么就惹得她这般讨厌, 只因为他的身份是太监, 便从一开始定死了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她恨他骗人, 他任打任骂, 她恨他翅膀硬了,他便甘愿为她驱使。
他也曾自我感动过,为什么付出了这么多还得不到她一个正眼相待, 那只是一瞬间的想法, 过后他都嘲笑自己,他一个奴才,敬爱主子不是应该的?因为做了几件事, 就想让主子回报他。
痴心妄想。
他心心念念着这样娇纵蛮横的公主殿下,从来不求着她能等价对待他, 他只想当她的狼狗,趴在她身边,谁都不准近前,他愿意奉上她想要的一切, 只要她开心,她对他笑了,便是最大的恩赐。
“陆,陆总督,您别置气,殿下不是故意跟您撒气,她太难过了,”京墨在一旁战战兢兢道。
陆韶醒过神,蹲到地上捡那些碎玉,这块血玉是他在坊市中寻了许久才挑到的,听说血玉养人,他才找来给她,可惜摔碎了,这一片片的,还真跟血似的,带身上也不雅观,她不喜欢正常。
“谁叫殿下难过了?”
京墨便将方才在炼药房听到的话告诉了他。
陆韶定住身,仰头看她,“真不能治?”
京墨点点头,“胡蓉说的斩钉截铁。”
陆韶眉皱紧,倏尔起身往窗户里瞅,外屋瞧不见姬姮,估摸是躲里头在哭,他进不去,这会儿便是进了,也得叫她接着骂,讨人嫌没什么好的,他拍掉腿上的灰尘,轻声跟京墨叮嘱道,“殿下情绪不稳定,你看着点,她若想叫咱家,又碍于面子,回头你过来找咱家。”
京墨连连颔首。
陆韶便下了台阶,准备走。
“殿下那般对您,您都不怨恨她吗?”京墨望着他的背影问道。
陆韶停住脚,脑海里浮现姬姮生气难过的样子,心软道,“咱家见不得她受气伤心。”
他慢腾腾走出院子,京墨揪着衣袖一声叹,他要不是太监该有多好,和殿下郎才女貌,是般配的。
——
陆韶晚间上值时,王欢的心情不太好,跟他后头走了好几次神,垂头丧气的,没半点平日的活泼。
陆韶拿拂尘往他面上扫,他唉声叹气道,“您就别捉弄奴才了,奴才这两日够苦的,您消停点儿吧。”
“几个情况?谁敢叫你吃苦头?”陆韶笑他。
王欢两条眉毛揪一起,委屈道,“凝月姐姐搬出了公主府,现儿住在京郊外的葫芦巷里,那片地哪是人呆的,旁边还靠着坟堆,她一个女儿家带着那么多小女娃,奴才总归是不放心的,昨儿奴才轮值,刚好能歇一天,便过去想给她帮帮忙,可谁知到地方才发现六殿下也在,凝月姐姐跟六殿下有说有笑,就没搭理奴才。”
陆韶伸脚踏过昭华门,挑唇道,“她们如今是干大事的,你老缠着韩小姐不是瞎添乱?有这空闲,不如给她们打打杂,咱家瞧你也没念几个字,跟着她们读读文章,说不定韩小姐见你肚子里有墨水了,还会对你刮目相看。”
王欢照他话想想,还真觉出些道理,兴高采烈道,“总督说的是,这么好的机会奴才也读些书,不说凝月姐姐喜不喜欢奴才,读书总不会有错。”
像他这种太监,当初没名没分在宫里时,别说进内书堂读书了,能吃口饱饭都算是运气,没被打死便是造化。
“这就对了,朝里那些大臣惯来说咱们太监粗鄙,就他们断文识字,可咱们也是有眼睛的,学个字谈个文章有什么难的,咱们得能文能武,比他们强百倍,”陆韶进了紫宸殿,打眼瞧那殿门前多了几个宫女太监,转头问王欢,“来人了?”
王欢冲他挤眼睛,悄声说,“也不知道都知监的总管太监跟陛下说了什么好话,今个陛下就准了佳芙宫那头来侍奉,那俩都呆殿里一整天了,黏着陛下跟什么似的,妖里妖气。”
陆韶啧声笑,推门进了殿。
杜雪荷跟杜雪悦一人捧着茶,一人给皇帝捶肩膀,皇帝瞧着极惬意,显然很享受她们的殷勤。
“姮姮那头你去看了吗?”皇帝朝两边挥手,杜雪荷跟杜雪悦便退出暖阁了。
“臣过去时没见着九殿下,但她的婢女说,九殿下哭了很久,”陆韶弯身道。
“哭了好,就怕她憋在心里,到时候憋出病来才是麻烦,”皇帝低叹气,往下躺了躺。
陆韶拉开被褥替他盖好,想了想道,“陛下身体还没痊愈,雪妃娘娘和杜小姐过来恐打扰您休养。”
皇帝咳嗽一声,手枕在脑后,觑着眼道,“朕瞧她们急着往朕跟前凑,朕要不给个机会,总说不过去。”
陆韶缄默。
“英国公急切成这样,朕到底要做做样子,他的两个女儿都送进宫里,朕若不给点面子,回头他煽动朝臣闹事,朕有的烦,”皇帝道。
这就是个死循环,皇帝和朝臣相互牵制,谁先动谁就是被摁住的那个。
陆韶薄唇翕动,“但陛下还在病中……”
皇帝微微颔首,沉长舒一口气,“朕的皇子太少了。”
后宫的妃嫔没有为他保住一个皇子,老七出身下来体弱多病,这个孩子只活到七岁就夭折了,他当时一度陷入自悔,是不是因为他杀了太多人,所以报应到他的子嗣上。
后来丽妃生下姬焕,他那般健康活泼,又让皇帝生出了希望,他想要儿子,不是说女儿不好,是儿子才能对抗那些藩王,只要他的儿子够多,他就能借着给儿子封王的机会彻底削藩,藩王手上的兵权是被收回了不少,但他们还有藩地,藩地收不回来,他们还能在藩地上征兵,壮大兵权是迟早的事。
陆韶迟疑道,“今年进了一批秀女,陛下也可在秀女中挑选合心意的……”
“麻烦,”皇帝沉声道。
是真麻烦,他若挑个没背景的秀女,到时候生出来皇子也是好,但就怕太小了,他一旦撒手人寰,两个小家伙都没倚仗,还不等着被朝臣操控。
英国公的女儿有点好,她们若是诞下皇子,他临死前直接下旨令她们殉葬,再挑个错把英国公宰了,托孤给几个靠谱的臣子……
他的视线投向陆韶,“朕若死了,你可得好好护着朕的孩子。”
陆韶连忙跪地,“陛下万岁,臣定以性命护好殿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