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灯火刚换了一盏,地上衣裳四处丢,陆韶随手捡了件开襟披好,搂着姬姮靠坐在海棠榻边,他往香几上燃了些沉香,垂头看怀里人睁一点眼又合上,显然困顿到极点。
陆韶拍着她的背,躬身凑到她脸边,一根根数着她的睫毛,这样的亲昵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他只配在服侍她后滚蛋,床榻都别想上去,他曾以为那就是一辈子,不能靠近她,随她喜好玩乐,可能过不了多久,她玩腻了,再找下一个,他最了解她,她不会受世俗束缚,她做任何事都凭着自己快乐,叫她不快乐了,她转头就会丢弃,再去找其他人。
陆韶舔一下她的睫,她身子发颤,别过脸哑着嗓子道,“本宫如你意了,你再发病就自己阉了自己。”
陆韶一手捧起她的面颊,小声说,“臣比缅玲好用,殿下更喜欢。”
姬姮想起方才,皱紧眉不作声,蔫蔫的将手支在他肩头,不愿叫他再挨近。
陆韶阴笑,“您抵触什么,不是答应了臣么?这是用过又想反悔。”
姬姮甩他脸,烦躁道,“本宫答应了你,韩小姐呢?”
她这一巴掌没多疼,可能是没力了也可能是知道收敛,晓得他不再是家犬,所以防他发疯才放软了手劲。
陆韶碰了碰被她打过的半边脸,“韩小姐没事,臣带人前去截了那帮缇骑,如今韩小姐已经被臣安顿在安全的地方。”
他就不说安顿在哪里,韩凝月成了姬姮的软肋,他丝毫不怕她出尔反尔。
姬姮坐起来,寒声道,“所以你早就知道韩小姐没事了,你故意逼着本宫屈就你?”
陆韶直言不讳,“是呀,殿下跟个孩子似的,尝够了糖就跑,也不管给糖的人难不难受,臣难受的紧,所以要叫殿下也不快活,您的话臣一个字儿都不信,臣觉着还是捏着殿下的把柄更好,这样殿下才能又乖又老实。”
诚然她娇纵无情的样子也叫人着迷,但太磨人了,根本没法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揣测她,一会儿一个想法,指不定现在跟他笑,转过身就能发火,这都一年半了,她的性子没改过,连皇帝都拿她没辙,真的完全顺着她,就能纵上天,偏又受不得气,宠着也不是,凶也不是。
皇帝有句话说得对,她就是个混世魔王。
姬姮推他下榻,他坐在榻上像块石头,她怎么推都没撼动他半分,她突的收回手,高抬起脸道,“本宫从没见过你这么下贱卑劣的坏种。”
陆韶拿竹签拨了拨香灰,自地上拿起麾衣抖抖,扔床头上,随即像是在自己家道,“殿下前儿才病好,熬不得夜,臣陪您睡吧。”
姬姮侧着身,扭过脸道,“你是赖在这儿了?”
陆韶凑近她,手轻轻搭着她的腰肢,“殿下是珍宝,只有臣这样儿的坏种才能顾得住,殿下便是不喜欢臣,臣也不想走,总不能叫殿下另寻新欢。”
姬姮忍耐着,到底跟他笑出声,“你宿在本宫这里,是想让本宫夜不能寐,还是想叫本宫趁早怀上你的野种,这样你好让本宫身败名裂?”
陆韶收紧胳膊,将她揽在胸前,下巴搭着她的细肩,脸噌着她,“殿下给臣怀野种,臣听的心潮澎湃,您这样的身子就不要再说些凶狠的话,臣把持不住。”
姬姮将眼闭住,心下已经百转千回,她不是非陆韶不可,男人多的是,这个发癫,她可以不要换一个听话的,但她要想办法将他弄死,不然他会永远缠着自己。
“殿下别怕,臣会寻大夫给您看病,”陆韶细细吻着她的鼻尖和嘴唇,听着她在耳边吁气,他抱紧她,悄声说,“臣没留里边儿,您知道的。”
姬姮抠他的下巴,混乱间一脚踢翻了香几,沉香弥漫,掩盖了她身上的芬芳。
外头雪下停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黑暗被遮挡,倒是虚假的清明。
——
翌日是个大晴天,探子从地方上回京,将京营那批缇骑的家人全绑来了,陆韶寻思也没什么事,便邀姬姮去苍南山审缇骑。
那帮缇骑被关押在营地北边,陆韶扶着姬姮过去时,他们大多倒在地上,身体伤痕累累,被打的血肉模糊,他们的家人也被拉过来,个个脖子上架着刀。
陆韶面上不露一丝狠戾,笑着扶姬姮坐倒,姬姮睨一眼他,心中只当他已经不算正常人了,向前她也清楚他行事狠毒,但真的看到了,她还是有心悸,他对她算是手下留情了,若换作这批人,他指定下狠手。
她如今羽翼未丰,等有一天能坐稳,她一定要手刃这个杂种。
陆韶坐到她旁边的交椅上,自后方的将士手中拿过鞭子,往手上绕着玩儿,问那些缇骑,“咱家再问一遍,幽州的谣言是不是你们散出去的?”
缇骑们嘴硬了这么多日,在看见自己的家人后,终于痛哭流涕,“陆总督,您打杀我们都成,只别伤害他们,他们没有参与过这些事……”
陆韶哼声笑,一甩鞭子抽到近前的一个少年身上,他惨叫着捂住自己,呜哇哇哭了出来,“爹,爹!”
缇骑中踉跄站出来一人,想过来救他。
陆韶吹了声口哨,便有两个将士过来扣住那小少年,陆韶自袖里摸出来一把匕首,在少年的脸上拍了拍,那缇骑惊恐的跪到地上,“陆总督,他还是个孩子,您不要杀他。”
陆韶悠扬的啊一声,随手一晃,削掉了那孩子的鬓边发,“那你来告诉咱家,幽州谣言是怎么一回事?”
那缇骑拧着眉头,一副艰难抉择的表情。
他望了那一地缇骑,笑的亲切可人,“咱家告儿你们,刘掌印已经锒铛入狱了,哦,你们若是想跟着他一起入狱,咱家倒是能送你们一程。”
缇骑们悉数一震,他们都是刘乾的心腹,这些年帮着刘乾做了许多黑心事,被陆韶抓到时,他们也不担心自己会死,因为刘乾会来救他们,可现下经他这一说,刘乾都自身难保了,又岂会顾得上他们。
但就怕他是故意这样说。
姬姮敲敲桌子,不耐烦道,“赶紧交代,本宫没空在这儿跟你们扯皮。”
她还要去见刘乾,陆韶答应过她,刘乾得死在她手里。
陆韶将匕首戳到少年的脸侧,微一动就流血,那缇骑登时吓得全部交代了,“求陆总督饶他性命,幽州的谣言是刘公公让卑职等传进幽州的,卑职等入了幽州,在当地守备太监刘福来的协助下,让流言遍布了满幽州城。”
他说着瞟过姬姮,“刘公公想借此除掉九殿下。”
姬姮阴着眼瞪他们,这群缇骑全部留不得。
陆韶冲身后的典簿道,“把他说的话记下来。”
典簿嗯嗯着,手执笔往纸上写。
姬姮随意扫过他,只瞧着感觉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陆韶看她盯着典簿,便笑道,“他才十五,长的也瘦弱,比不得臣半分,殿下看他不如看臣。”
他现今嘴跟抹了油似的,说话不着调,分毫不将姬姮当主子待,只想着跟她说说体己话,不愿再像以前那样奴颜婢膝。
姬姮嫌恶的别过脸,踢他道,“快点儿,本宫没空听你废话。”
陆韶敛住笑,手摸着嘴唇对地上的缇骑道,“咱家有个事儿一直弄不明白,今儿既然你们嘴开了,就一并替咱家解惑吧。”
那些缇骑跪坐在地上惴惴不安。
陆韶脚踩着凳子轻摇,“前头韩大人被人检举,说什么他判冤案,咱家想了这么久,还是想不明白,谁这么狠,要将韩家往死里坑,你们最会搜集各位大人的阴私,你们来告诉咱家,是谁干的?”
第66章 (二更) 你也配看殿下?……
那些缇骑身躯直颤, 互相看过都缄默。
陆韶手里的匕首一划,将少年胸前的衣裳划开,极阴邪的盯着那少年, “这小模样还挺俊,咱家跟前正缺个端茶的, 不若留在咱家身边,当个小太监, 咱家定会疼你的。”
小少年汲着泪朝缇骑喊,“……爹,我不要当太监。”
那缇骑焦急道, “您别动他, 卑职都跟您说。”
陆韶扔了匕首, 脸色发寒, “趁早交代了, 否则惹着咱家不快,咱家将你们通通杀光。”
他话里都带着杀气,谁都听出他烦, 可能叫他一个不顺心, 这里所有人都得去死。
那缇骑朝后看了看其他缇骑,他们满面灰败,都放弃了抵抗。
“告发韩大人的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他是那桩盗窃案事主的邻居,并不了解事情经过……”
陆韶听的眼儿眯成缝, 转头望着姬姮,姬姮果然神情阴郁,他缓慢勾起唇,接着问缇骑, “谁指使他做的?”
“是,是英国公授意,”缇骑道,他们今日都不能活着出去了,他索性全交代了,至少能保证他的孩子没事。
陆韶和姬姮同时肃起脸,他们都以为是方玉林做的,可没想到方玉林竟没参与其中,但是英国公也能理解,韩秀是朝里最支持姬焕当储君的大臣,他一死,向前和韩秀一派的大臣都沉默了,整个朝局直接被英国公和向徳党把控,向徳党这帮人本就是鱼龙混杂,或多或少和英国公有交涉,立储一事上,双方也多意见相同。
只要太子不是姬焕,向徳党都会支持,他们惯来不喜黎国后人。
向徳党各自拥藩王,英国公早前也沉默,朝堂上嘈杂混乱,皇帝想册立太子也被他们搅没了精力,这也让英国公有机会往后宫塞人。
他塞了两个女儿,无非就是希望太子是他杜家女儿生出来,皇帝年事已高,这个时候真能生出皇子,皇帝一死,英国公联合朝臣一起推他女儿的儿子登基,往后这大魏就是他杜家的天下。
姬姮攥紧手,咬牙切齿道,“那个告发者死了没?”
缇骑赶紧摇头,“没死,拿了笔钱离开燕京,去苏州安家。”
陆韶发笑,“合着英国公还是大善人,竟然没杀了他。”
缇骑道,“英国公跟掌印说了要灭口,但掌印说要留个把柄在手里,免得英国公往后反水。”
陆韶扑扑笑,扬手拍掌,侧头跟姬姮道,“殿下可满意自己听到的?”
姬姮站起来朝外走,“带本宫去见刘乾。”
陆韶嗯着,偏头跟那典簿说,“记好了就下值吧,明儿元正,在家中歇两日,叫你姐姐多烧点好菜补补。”
太瘦了,他像这么大时,虽说成日里吃不饱,但好歹身子骨长的好,可能常在马厩里干粗活,外加在执事堂内学武,饿归饿,长的却比一般太监健壮。
京墨这弟弟就没他的好运气了,在国子监内给那些公子哥打杂,还叫一起的小厮给欺负,那些吃的喝的就不说有没有他的份,便是学习,也只能学个半吊子。
哪像现在这样舒坦,陆韶在御马监时,他当个典簿,平日里做做账,记记东西,一天就过去了,到月底再领俸禄,虽说没多少,但好歹够他吃喝,还能存点儿,后来陆韶离了御马监,顺便将他带到了总督衙门,他在这儿就更逍遥了,也没什么账让他记,白日里还能和那些将士一起玩耍,日子也过的自在。
他感激的跪地上,“总督这般体恤小的,小的无以为报,只有,只有……”
“得了,咱家还用不着你献身献命的,有你姐姐就够了。”
陆韶拍拍衣袖上的灰尘,起来走到营帐外,跟身后的千夫长道,“叫几个人去苏州一趟,把那个告密的家伙抓回来,别让他死了。”
千夫长抱拳称是,犹疑着问他,“那这些人怎么办?”
陆韶回头瞧那一地的缇骑,都伤的半死不活,周围还站着他们的妻儿老小,个个瑟缩害怕,他撇撇唇,“找个大夫,给他们治治伤,等咱家处理了刘乾再来定夺他们的去处。”
那些缇骑一下呆住,他们早打算好了一死,结果陆韶还给他们治伤,竟有些摸不着他想做什么。
陆韶可不管他们想的,踱步到姬姮身侧,手臂微抬,瞧她乖乖将手搭在自己胳膊上,笑道,“臣带殿下去找刘乾算账。”
姬姮扯唇笑,“本宫觉得,你很有御下的本事。”
他不仅能让手下对他死心塌地,他还能让主子也拿他没辙,更能让皇帝信任他。
这样可怕的人,她到现在才发现,她真是蠢的自己都想抽自己。
陆韶笑弯了眼,托着她上马车,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殿下也很有御下的本事。”
在那事上从不愿叫自己落了下乘,非得骑着人,哪怕难受的紧也要逞凶,也没多凶,吓唬不到人,只叫他看着乐,虽说他也想翻身做主人,但惹得她哭就不好了,这点子兴头他还是能满足她的。
姬姮拨开那手,冷着脸进了马车。
——
两人进了诏狱,刘乾早受过刑,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堆里,身上的囚衣叫血染透,见着他们,他立时撅起身,先冲陆韶骂道,“你个小王八羔子,咱家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陆韶搀姬姮坐进檀木椅,冲他呵呵笑,“掌印都落得这份儿上了,别再说些不着调的,咱家要是你,就赶紧把自个儿做的亏心事全数落出来,总得死到临头有个体面。”
刘乾哼哼两声,“咱家是活不成,但你也别想在咱家嘴里撬到什么。”
他算定了自己一死,皇帝会清算朝堂,左右他没命了,做甚要让这些人快活,他就要让他们相互折磨。
陆韶叹了口气,“掌印确实是个犟骨头,西厂的甲子库咱家派人去搜查,竟都是些无关轻重的东西,你管着西厂这么多年,朝官干过什么,你手底下的缇骑应该都查清楚过,总不可能甲子库内没个册子记录。”
他捏着帕子朝四周打打,惹得姬姮朝他翻白眼,他还乐的笑,冲刘乾道,“你把那些册子都藏哪儿了?”
刘乾在地上画了个圈,回他,“烧了。”
他可不是什么傻子,那些大臣底细他看过就都埋在肚里,甲子库里记载的都是些不疼不痒的,真正能伤及朝臣根本,他心里门儿清,想对谁动手,先在甲子库里挑个人出来,随后根据其生平履历回忆着缇骑调查的相关事件,他从不把大臣们做过的害人事儿明晃晃的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