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姮浅张口,咬住他,“给本宫洗澡。”
陆韶扑的笑,黏着她的唇,脚下步子飞快,沿着盥室门一路,衣裳随处落,只听见一声水花扑通声,姬姮被雾气薰红的脸缓皱起又无力跌进陆韶颈边,陆韶托她脸起来,看她唇微开,唇色红的娇气,似乎随时要攀咬着什么哭出来,陆韶心窝子都是燥热,宽大手掌牢牢扶住人,耐着劲来吻她的唇,果然下一刻她就垂眸摇首,唇齿相依间,他呢喃着话。
“臣给殿下说个无趣的小故事,臣小时候过的不好,母亲死后,臣被邻居捉回了家,给他们洗衣做饭,晚上睡柴房,干活累了想休息就会被打,饭也吃不饱。”
“那年南京发生了饥荒,那家人想吃了臣,谁知道是不是菩萨娘娘显灵,太监过来收人,他们顺便把臣卖给了太监,五吊钱换臣一条命,挺值的。”
“臣当时进净身房,干爹拿来契约让臣按手印,刀儿客都是有讲究的,要人自愿净身,不是他们逼着人,这等阴债他们也不想沾,臣站在干爹跟前哭了许久,干爹问臣什么,臣就答什么,后来干爹心软了下来,臣给他做了儿子。”
他低首看姬姮,她已经有些昏了,他紧紧环着她,恨不能和她生长在一起,他继续喋喋不休着。
“臣恨着那家人,想着有一日,富贵荣华,权势在手,一定要杀尽这些畜牲,可是臣刚刚才发现,这两个畜牲死了,他们的孩子被臣提拔起来,臣想杀他,但臣顾虑太多,您说,若换作是您,您会杀那个孩子吗?”
姬姮回答不了他,人窝在他胸前浑浑噩噩,雾气掩盖了她的意识,她只知跟陆韶哭。
陆韶极疼惜的吻她脸,小声哄她,“殿下不哭,臣会一直疼着殿下,臣贪心不足,当了殿下的男人,还想当殿下的驸马。”
他顿住声,捏着那细俏的下颚,瞧着她眼底朦胧,他心间生出渴望,“臣还想,殿下能怀上臣的孩子。”
姬姮极快的震一下,她反应不过来这话的意思,只想抱住他。
盥室里响起一声笑,雾气蒸腾,人影再看不着,只偶尔能闻到香,充斥着整间屋。
——
这天凌晨,宫里突然传出消息,皇帝不行了。
姬姮和陆韶一前一后赶进宫。
陆韶先去的御马监,命令西厂八千缇骑全数出动,趁群臣跪在紫宸殿前,将他们的府邸悉数围住,听候他的指示。
紫宸殿内一片哭声,姬芙跪在床前哭肿了一双眼,姬姮面色苍白,她不像姬芙哭的那样惨,她一直望着龙床上的老人,眼泪留下来就擦掉,连眼睛都不敢眨,泪水糊住了她的视线,她就急忙抹干净,她将他这个人刻进心上,往后哪怕他不在了,她也能记得他长的什么样子,不会像母妃那样,到死都没能看清她。
皇帝的手缓慢朝外伸,姬芙和姬姮都张手握他,两人这时没了姐妹谦让,她们都想抓住他,她们都怕抓不住。
皇帝蒲扇似的手握到了她们,视线却落在姬焕脸上,姬焕趴在床边哭的打嗝,他往床上爬,缩到皇帝怀里,叫着他,“父皇,儿臣以后都乖乖的,你不要有事……”
皇帝眼中泛出泪花,“好孩子。”
他极速呼一口气,低眸看着姬芙,“朕待你不好,给你挑的夫君你都不喜欢,可你大了,朕留不住你,你该嫁人了。”
姬芙泪流满面,抓紧他道,“您说的儿臣都听,只要您好好儿的。”
皇帝立时翘起头,匆促问她,“朕把你嫁给鲁昭,你愿不愿意?”
姬芙身形一顿,她见过鲁昭,他是个木讷的人,不会巧言令色,生的也很普通,他父亲还是个屠夫,这样的身家背景,哪里会有公主愿意嫁给他。
姬芙终究闭住眼,两手伏地拜倒,“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皇帝欣慰的点头,转脸去看姬姮,她人像是吓傻了,盯着他都不动,面上也僵,只在不停的哭,哭花了眼她就擦,生怕影响到视线。
皇帝探手抚了抚她的面颊,眼角有泪,嘴边还带笑,问她,“你姐姐嫁人了,你孤零零一人多可怜,你说你要选驸马,你想选谁?朕都给你做主。”
陆韶站在架子旁,呼吸一滞,这样的时候,她不可能会□□帝,他们的承诺在这时变得苍白。
姬姮嘴唇翕动,“儿臣还没选好,求父皇赐儿臣一道旨意,待儿臣想好,会立刻遵旨出嫁。”
皇帝颔了颔首,收回手道,“朕留给你的圣旨只有一年时间,这一年你必须择出自己的驸马,否则,你就只能去和亲了。”
他还是不愿让姬姮有任何入朝的机会,纵使是死后,他也想束缚住她,圣旨给她,但威吓也给她,只要她挑了驸马,嫁做人妇后,就只能相夫教子,不会干涉朝政,不用担心姬焕会被架空,他想的很久远,哪怕再疼爱这个女儿。
也比不过大魏的千年太平。
姬姮心间陡生出恨,她想骂!她想叫嚣!但她不能,因为父皇要死了,她不敢骂,她怕自己气着他,可是她这样委屈。
为什么要看着她,她只是不喜欢被拴住,她想堂堂正正站直,她想干嘛就干嘛,哪怕不做这个公主,这天地她可以肆意横行,她也愿意当个普通人,公主府太小了,父皇给她的枷锁也太多了,她只不过想做个没有人管束,没有人逼迫的人,她想掀翻这枷锁。
她若掀不掉,她就要站在所有人头上,让他们也尝尝被囚住的滋味。
她偏过脸将眼泪悉数抹净,过了许久,道出个好字。
一旁便有太监将圣旨拟好,供皇帝过目。
皇帝将那道空白的圣旨递给姬姮,另一道赐婚旨意是姬芙的,他这时就差不多力竭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陆韶过来。”
姬姮恍惚着被姬芙搀起来,带出了寝殿,姬焕也被嬷嬷抱出去。
寝殿内,陆韶弯腰到床前,皇帝气息危危,声音低的很难听清,“你,你一定要把焕儿扶上龙椅……那些朝官你随便杀……谁敢站出来反对焕儿登基……”
陆韶敬声道是。
皇帝顷刻睁大眼,张手将他衣领揪住,“你是朕的臣……”
陆韶凝神肃穆,屈腿跪到地上,一字一句向他保证,“臣永远是陛下的臣,永远是大魏的臣,臣永生永世只愿为陛下尽忠!”
皇帝叹笑着,脱力躺下来,呢喃着说,“朕死后,提安雪麟任户部尚书,提鲁昭吏部尚书,把右都御史杀了给朕陪葬。”
随着他说话,室内响起写字沙沙声。
皇帝幽幽仰望着床顶,他在这张床上睡了二十六年,父皇死在这张龙床上,如今他也要死在这上面,他是有遗憾的,大魏才安定,只要再给他十年,他一定能让大魏走上鼎盛,那些边陲小国必然不敢再对大魏觊觎,他更是能肃清朝野,那时姬焕也长大了,他性格软弱,最适合做盛世仁君。
可是老天爷不给他机会,他还有雄途未成,他的儿女都还柔弱,这一去,怎叫他放心?
他到底抗不过命……
陆韶看他慢慢合上眼,半晌倾身探出一指放在他陛下,他死了。
陆韶抖着声,“……陛下驾崩了。”
紧接着便听见殿门打开,有太监跑出去高呼,“陛下驾崩了!”
第82章 (二更) 长公主……
京中丧钟敲响, 百官恸哭,玄武大街站满了百姓,齐齐跪地悲哭。
这一年是景章二十六年, 大魏最英明的皇帝陛下与世长辞,他们口中念叨着陛下, 却无一人敢唤他名讳。
大魏武帝陛下——姬澈。
他即位时大魏动荡不安,四方边境遭异国窥窃, 前十年他率兵东征西讨,打的那些异族不敢再践踏大魏国土。
他生在乱世,外有蛮贼, 内有向徳党, 凭他一人将大魏撑了起来, 他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大魏能海河宴清。
只是可惜国贼尚未除尽, 他却提前薨世。
姬姮一瞬泪水涌出, 失魂落魄,转身冲往殿内跑。
她步履蹒跚,跑到床前只见皇帝已然七绝, 她霎时跪下来, 再难维持住表面平静,她捂起脸伏在地上,泪珠顺着手的边缘滑落, 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凝出水涡。
陆韶慌忙要扶她,手才搭到她肩膀, 只听她破碎着声哭出来,“父皇……”
陆韶蹲到地上,半臂搂起她,手扶着她的头靠在颈边, 他抱她起来,她立时张手往他面上打,“滚!”
她返身还想往龙床上抓,眼泪落了陆韶一身,陆韶不顾她挣扎,抱她往偏殿走。
姬姮眼睁睁看着自己离皇帝越来越远,那些太监上前来给皇帝换衣,她突然尖叫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碰他!你们别碰他!你们滚!”
陆韶快速走进偏殿,她仰着脸哭泣,从小声到大声,到最后对陆韶拳打脚踢,张口撕咬着他。
像极了无助的困兽。
陆韶张手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抚她,“姮姮乖些。”
姮姮。
她仿佛还能听到皇帝在她耳边声声叫着她,她痛苦的埋在陆韶胸前,哭的抽噎,她哑着声一遍遍叫着父皇。
她喊了这么多年的父皇,到今日没了,从此再也没有人会像他那样叫着自己,对她凶对她仁爱,她再也不能跟他撒娇争吵。
她骤然抓着陆韶,嘶叫道,“你闭嘴!你也配叫本宫姮姮!”
陆韶紧看着她眼,凝声道,“您还要不懂事到什么时候?您的父皇驾崩了,百官在等着臣去宣旨,您是要闹的让他们都看笑话?”
姬姮顿时扼住声。
陆韶小心擦着她的眼泪,扶她坐起来,“往后大魏是小殿下当政,您是当今天子的胞姐,按理该被册封为长公主,您往后受朝官瞻仰,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任性子行事。”
姬姮双手颤抖,咬牙憋着哭,“你出去。”
陆韶放她坐在凳子上,跪地上给她整理裙子褶皱,他的手上还有被她咬到的伤,他浑不在意,姬姮就这么看着他,他穿着赤红曳撒,头上戴的宦官帽沿有金边,那两条组缨在半空晃荡,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她的膝盖,她突的踢开他,闭目道,“你走。”
陆韶抿了抿唇,还是摸一下她的头,转身出偏殿。
姬姮攥紧手,她不能心软,到了这个时候,下一步皇弟登基,他们终于站在高位上,纵使有诸多艰难,他们也踏过去了,父皇不会再禁锢她,陆韶也不能。
——
陆韶进到寝殿,皇帝的衣服已经换好,他踱到大殿前,扫过那满地朝臣,侧眸跟身边捧着遗诏的太监道,“宣吧。”
那太监便拉开遗诏,尖声念道,“奉天诰命,幼子姬焕性情恭顺,人品谦良,深得朕心,朕自知天命已达,断不敢违逆上苍,朕归去后,着姬焕即任帝位,钦此!”
这道旨意一落,地上的官员原还挂着泪,立时争吵了起来。
“小皇子才七岁,以他这弱龄怎堪大统?”
“陛下向来英明神武,绝不会拿皇位开玩笑,这封遗诏必定是假的!”
随着这声假的出,那些大臣都被激起了情绪,纷纷开始指责陆韶。
“刚刚只有陆厂督一人在殿内,谁知道这遗诏是不是陆厂督篡改的?”
“陛下刚去,陆厂督就包藏祸心,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
“这封诏书我们不认!皇位该从长计议!”
鲁昭这时从朝官中站出,“小殿下是陛下亲子,陛下传位给小殿下,轮得到你们这些人说不认?”
太把自己当回事。
工部尚书气的伸指对着他大骂,“竖子无礼!我等是为江山社稷顾虑,你懂什么!”
“小殿下虽年幼,但也有长大之时,诸位大人都是朝中栋梁,有诸位在,何必担忧国政不稳,”安雪麟润着笑对他道,转头又看向陆韶,“陆厂督自来受陛下器重,断不会篡改遗诏,各位大人都是忠臣,以己度人,也能明白。”
他倒是会说话,只可惜这个节骨点儿上没人会被他的哄住。
立时便有另一人站出来大声道,“正因为我等一腔忠心,才不愿相信陛下的这道遗旨,陛下为人精明,现今边境不稳,他岂会放心将皇位交给小皇子,小皇子太小了,便是本官等人等的,大魏也等不得,本官等人心忧大魏!断不能遵从这道遗诏!”
陆韶笑看着他口吐飞沫,只在下一个朝臣出来前拍掌道,“那依诸位大人看,该立谁为帝?”
那些人面面相觑。
片晌礼部侍郎朗声道,“奕王高风亮节,礼贤下士,能堪大任!”
陆韶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其余人摸不准他的心思,但这个时候他们也无心揣测他的想法。
另有刑部尚书道,“奕王固然不错,但他身体羸弱,只怕国事烦忧,又会病倒,不若择襄王,他自来稳重,身体也强健,更是带兵打仗的好手,如他即位,必能延续陛下魄力。”
“本官看不如选永王,永王心性阔达,能文能武,文可以咏诗作画,武可率兵直入西疆腹地,没有比他更适合登基的皇嗣了,”又有大理寺少卿出声道。
陆韶哈的笑,“你们这是在逗咱家呢?蹦出来这么多亲王,都是你们心里的皇帝,干脆把大魏瓜分算了。”
他手指向那三人,笑变得古怪,“分成三半,让你们的奕王、襄王、永王登基,都当皇帝得了!”
那三人当即愕然,旋即刑部尚书吹胡子瞪眼,“你说的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本官等人都是为大魏好才提出的人选,你休要混说!”
陆韶悠长的哦着,抬手往四周禁军招过,那些禁军便上前来将这些朝臣围住。
刑部尚书还提着胆子叫,“你,你干什么!陛下刚走,你难道还想造反?”
陆韶踱下台阶,走到他跟前,冲他觑着眼笑过,陡然拔出腰边弯刀迅速划过他的脖颈。
喉管登时鲜血爆出,刑部尚书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抽搐数下最终死去。
他一死,方才还想争的大臣们都闭上了嘴。
陆韶自袖中取出帕子,细心擦掉刀锋上的血迹,旋即蹲身到尸首边,铺开帕子盖住了尸首的脸,吹了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