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卖弄的又不是琴艺,”陆韶意味深长道。
姬姮倏然明了,这些姑娘都是冲着他这个人来的,她瞬间生出鄙夷。
怎么男人也这么卖弄风骚。
那船娘听见陆韶说的话,跟着笑,“这位公子说的是,对面舫上坐着的是春风馆的头牌,舞阳公子。”
姬姮愣住,没理解这头牌的意思,侧头想问陆韶,他冷下来一张脸,显然是没打算给她解释。
姬姮心底猜出来一点,头牌她是知道的,京里的妓院都有头牌,多是些漂亮姑娘,被男人哄抬上去成了头牌,那这个春风馆的头牌是男人……
她直截了当问船娘,“春风馆是什么?”
船娘瞅她笑,片刻瞄过陆韶,“客官有这般俊俏的夫君,那等烟柳巷里出来的男子哪儿比得上你夫君,就不要打听了。”
姬姮立时明白过来,这春风馆和京里的妓院没区别,只是京里的妓院是开给男人,春风馆开给女人的。
她没想到,在南京能见到这样奇特的事情,这民风当真开化,要是传入京中,估计要叫那些老臣谩骂。
陆韶这时突的起身,跟那个船娘叫了声停,船娘随话将船停住,姬姮眉梢打结,“我要吃饭。”
她没说本宫,还知道人前要隐藏身份,不枉他提醒。
陆韶笑着,抬手指向秦淮河左岸边的小巷子,“那里是小离巷,我和母亲在那里生活了五年,我带你去看看母亲吧。”
第105章 (一更) 变故
姬姮冷冷瞥着他, 他真把自己当做他的夫人了,还要带她去看他的母亲,原来到这秦淮河不是玩的, 她又着了他的道。
“不去就不去吧,又气个什么劲, ”陆韶面上闪过一丝落寞,没强逼着她过去。
两人便又沉默了。
那船娘看的有趣, 眼含羡慕道,“你们这样真好,我和我夫君已经不会在一起拌嘴了。”
陆韶掬着笑看姬姮, 她将脸转向河面, 当听不见船娘说的。
河风拂面, 还是有些冷的, 陆韶解了披风系在姬姮肩上, 她没动,显然感觉到冷了,她脸皮薄, 即便冷也不可能在他跟前示弱, 公主当惯了,早下不来台阶。
陆韶手遮在嘴边挡住了笑,蓦地转话问船娘, “看你岁数没多大,怎么就和你夫君生分了?”
船娘目露忧伤, “我夫君常年在外走商,鲜少回南京,今年回来时,他带了一房平妻, 他在外做生意苦闷,身边没个体己人难免不顺心……”
“那你为何不陪着他?”陆韶问道。
船娘将小舟划到画舫前,放下桨有些窘迫道,“我得照顾公婆。”
陆韶扯唇,左手搀住姬姮准备上画舫,姬姮突然对那船娘道,“因为他苦闷就能娶平妻,你这个妻子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
她甩开陆韶的手,想自己往画舫上走,奈何船体摇晃,她不觉腿软,陆韶眼疾手快从后方搂住她的腰肢,长腿一迈,登上了画舫。
姬姮站稳就推他,他倒是自觉松了手,从兜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船娘。
船娘神情哀伤,一时忘了接钱。
陆韶便好声道,“我夫人嘴快,她没有恶意,你不要放心上。”
船娘接过钱讪讪道,“没事没事,你夫人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哪儿懂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的生活,我自然是不计较的。”
姬姮哼笑,“你夫君娶了一房如花似玉的平妻,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你还得侍奉公婆,在这里载人赚钱,你不心疼你自己,却心疼你那坐享齐人之福的夫君,你就等着被他踢下堂,往后一无所有吧。”
“我的家事用不着夫人在这里评头论足,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船娘极速流出泪,抓起船桨飞快划走,上了岸奔进黑夜中。
陆韶表情凝住,低声道,“你自来清醒,她是睡着的人,凭你几句话你就能叫醒她吗?不过是添苦恼罢了。”
姬姮远眺着岸边欢闹的姑娘,她只当南京民俗开放,女人们能享乐自然也更会为自己着想,却原来这地方也不完全是开放的,总有笨女人会牺牲自己,成全自己的丈夫,哪怕他三妻四妾,只要他哭诉自己可怜委屈,自然能引得妻子同情,谁让他们男人也会脆弱呢?她却忘了,她才是弱者,弱者同情强者,甘愿被强者压榨。
没救了。
“你不是要吃饭,进来吃饭吧,”陆韶转进画舫。
姬姮在船上站了一会,也跟着入了画舫,这舫室不算大,四周都挂着纱幔,烛灯下,朦胧中带着暧昧。
座位挨在一起,陆韶给她布菜,顺便斟了一小杯酒自饮。
姬姮将座位拉开,侧头看窗外的水中漂浮着铜壶,不远不近,定在河中心,其他画舫中有不少人手持着箭往铜壶里投。
这不就是投壶吗?京里的贵族最爱这玩意儿,她也时常玩儿,其实没多大意思,就是博个胜负,赢了听人喝彩,输了唉声叹气。
“玩儿吧,”陆韶将箭递给她。
那铜壶里没箭,四周还不时有人往铜壶里投,都投不进去。
姬姮接过箭,也瞄准那铜壶扔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支箭连铜壶的边都碰不上,直接没入水底,铜壶太远了,正常人没几个能投进去。
陆韶放下酒杯,重拿一支箭来到她身后,张开胳膊圈住她,在她要挣动时,将捏起她的手,稍一使劲,送那支箭飞出去,轻飘飘进了投壶。
四下一静,旋即便听到鼓掌喝彩声。
陆韶扬唇笑,放开姬姮坐回座上,温柔道,“军中常年练射箭,这把戏都玩腻了。”
姬姮还望着河面,那头抚琴的舞阳公子冲她娇羞一笑,她神情僵冷,刚要转头,前方的画舫上有人高声道,“舞阳公子有请那位小姐近前一叙!”
陆韶拿筷子的手一滞,转瞬扔了筷子,执起箭羽冲那人面门掷去,唬的对方抱头鼠窜,他立在姬姮身侧,眸显阴鸷,冲那舞阳公子邪肆一笑,手覆在腰边刀柄上,正考虑要不要结果了他。
那舞阳公子原是见到这稀世佳人想借机亲近,哪知佳人有主,这主还相当凶狠,他自是更惜命,忙抱琴冲陆韶鞠一躬,匆匆躲进船舱内。
姬姮低垂着头,扭身到桌边吃菜。
陆韶也坐下来,揭开桌上的一只小壶,对她柔笑道,“喝不喝桂花米酒?这在京里可尝不到。”
姬姮停住筷子,乜着他。
陆韶任她看,自顾拿起小碗倒酒,推到她手边,“出来用膳的,总不能被脏东西污了眼。”
姬姮抿了口米酒,确实醇香酣甜,她慢慢将那碗酒喝尽,碗被她砸到地上,她靠到椅背上,眸光微动,“你是不打算滚了。”
到现时她才发现,陆韶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身边,他说放她,不过是将牢笼变了形状,她想登高位,牢笼就是整个朝堂,他不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放松警惕,当她想肆意妄为时,他的爪牙就能伸展出来重新将她拖回笼子里。
从始至终,她都在他的包围圈内,她所有举动他都看的清明,她以为自己自由了,不过是在更大的牢笼里过活,她都感觉被炖麻了。
陆韶支着椅子扶手,斜斜勾起嘴角,“那我滚。”
他将窗户关紧,起身往船舱外走,一脚踏过门槛,身后传来一声嘭响,他回头看,桌子叫她踢翻,饭菜撒一地,她人窝在椅子上愣怔,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
陆韶叹笑,折回身走到她面前,俯身支在椅子边,将她虚虚围住,他专注看着她,她确实是在发呆,刚刚踢桌子也应该是本能反应,他等了好一会,她都不吭声,便只得道,“我再叫桌菜。”
姬姮抬一点下巴,眸子望着他,从他的眼睛看向唇,随即挺起身将脸凑近吻他。
陆韶身体一震,片刻后镇定,憋着一身火随她在嘴边摸索,她亲的很慢,像在找什么东西,陆韶张开唇,她亲吻里便生出了掠夺,陆韶想直起身,她伸手挂到他的颈子上,按着不让他动。
陆韶在她嘴边扑扑笑,长臂一揽抱她起来,转身坐到椅子上,反客为主托住她的脸密吻,她匆促呼了口气,鼻息间闻见酒香和她身上的韵香,她醉了,落到他的陷阱里爬不出来,甘愿受他蛊惑,又挣扎着想逃。
陆韶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浅啄到深噙,他一直睁着眼,瞧她依偎在身前,眼垂睫颤,腮边逐渐染上红,他爱惜的捧起脸来噌了噌,又吻回那张半开的朱唇,她两脚乱蹬,最后搭在他膝盖上失了力。
在漫长的口角之争里,姬姮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她很认真的思考过,她斗不过他,他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她周围,她几乎是被他豢养了起来,像家养的猫兔,爪子和牙齿被剃掉了,放她跑也跑不掉,因为只要她走出他的保护圈,她连自保的能耐都没有,遇见危险只有坐以待毙。
他将她彻底养废了。
陆韶放过她的嘴唇,她落到他肩侧,脸贴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被他抱的很紧,她蹙着眉摇首,“放本宫下地。”
“让我看看脚,”陆韶褪掉她的绣鞋,取下白袜,那两只秀白小足漏出,还是长的这样好,他曾经一眼见过就难忘,捧在手中,揣在怀里,想的心疼。
他张开宽手握住它们,在阵阵颤,似是怕极他的疯癫,他垂头望姬姮,她咬着下唇在忍耐,忍耐他的放肆还是忍耐难受不得而知,他笑,“我记得身子好了许多,不该不经碰的。”
她一直在喝药,身上的香也在淡,估摸着回燕京,就差不多要好了。
姬姮眼眸微睁,眸中有迷惑,她安然的被他轻薄,安然的被他抱住亲吻,她喝了米酒,人都被酒灌傻了,竟然对他的触碰不反感。
他是太监,他对她做过的事刻在心里,她明明是恨之入骨,可她温顺的过分,被他握着脚却会酸,酸在骨子里直不起脊梁。
她真没用。
陆韶轻捏她的下颌,凝视着她,“傻了,都不知道骂人。”
那长睫旁划过一颗泪,姬姮猛然掐住他,恶声恶气道,“你就是个贱奴!”
陆韶舔唇笑,“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拜过天地,入过洞房,若不是你身子不好,你这肚子里可能早就有了我的种,我是贱奴,你就是贱奴的女人,我日日夜夜想着你,我这个贱奴最会疼长公主殿下,要不要贱奴疼?”
姬姮眉尖挑起又拧住,眨了好几下眼,手近乎掐不住他的脖子,就在她要高声咒骂他时,一把刀忽然从船底剖开,两人俱是一呆。
第106章 (二更) 二丫……
河水漫上来, 紧接着有数个黑衣人从水底冒出,挥刀朝他们砍来。
陆韶急忙抱起姬姮垫脚越出去,放眼周围, 那些画舫不知何时已经飘走,河岸也距离太远, 他觑着眼望一会,回身只见黑衣人们朝他们飞奔过来, 他立时吹了声口哨,缇骑们从河岸乘船划过来。
但这速度毕竟太慢了,有些缇骑已经下水往这边游。
陆韶避闪着那些黑衣人, 搂着姬姮在船头躲, 他呵笑着, “这些刺客恐怕在南京等了我们不少时间,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下好,咱们只能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姬姮心中惊疑不定,她和陆韶来南京除了鲁昭、姬芙和韩凝月, 就剩下王欢知晓, 这几人中若有人告密,那定然是王欢,王欢现今是陆韶的走狗, 要是能趁机干掉陆韶,那他必然能坐到御马监掌印的位置, 而且顺便杀了她,这样小皇帝还不由着他操控。
“你养的好狗!定是王欢搞出来!”
陆韶没空吱声,他拔下腰刀和黑衣人勉力抵抗,奈何这些黑衣人穷凶极恶, 刀刀致命,他一面要护着姬姮,一面还得挡刀,那些缇骑已经尽力往这边赶了,这些黑衣人深谙水性,有一部分跳进河里,追过去拦挡缇骑,剩下的将陆韶逼到船头,专袭击他怀里的姬姮。
陆韶挡了好几次,也抵不过他们人数众多,一个不慎就被刺客砍伤了胳膊。
他一手罩住姬姮的脸,低头看秦淮河水,在她耳边悄声道,“我们跳水。”
姬姮埋到他颈下,他纵身跳进水里。
三月才过半,河水冷的瘆人,两人一入水中,姬姮就冻的想往上窜,陆韶紧束着她往水下游,她呼不到空气,眼看着要昏厥,陆韶覆住她的唇给她渡气,一边带着她往下游去,那些黑衣人在河中搜寻,还没多长时间,又和缇骑们缠斗在一起。
陆韶带的缇骑不多,也就一千多人,但对付这些黑衣人还是轻松的,不到半刻钟就将他们给悉数抓到,有些当场自绝,缇骑们只抓到了几个活口,便都在水中找寻姬姮和陆韶,一直到天亮都没找见人,才分出来三拨人,四散潜入各地寻找。
半夜时,陆韶浮出水面,半抱着姬姮上岸,他们出了雨花台,瞧着这一片住户少,约莫是下浮桥附近。
陆韶的伤口在水中浸泡太久,已经浮白肿起,但他无暇顾及,姬姮晕了过去,他必须先找户人家暂住,否则她身子受不得冷。
他在衣摆边撕了一截布随意将伤口包扎好,转而横抱起姬姮往那片人家走去。
好在陆韶生的面善,这大晚上的,敲院门才有老妇人来开门,见着他一身水,外加怀里昏睡的姬姮,立时把人引进来道,“赶紧进来换身衣服,冻坏了吧。”
陆韶涩然,赶紧跟那个老妇人道了谢,随着她一起进屋里。
这住的是土屋,看着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屋里还有个妇人,面黄肌瘦的,端出来几个馒头放桌上,忙转到自己屋拿了两件粗布绵衫给陆韶,陆韶便先进屋把自己和姬姮两人身上的脏衣裳脱掉,换上那身绵衫,姬姮到底冻的起热,他放她躺倒,才要出屋,那妇人捧着热水给他,“这是艾草水,给你媳妇擦擦身。”
陆韶忙接过盆,对她笑道,“多谢嫂子,不知嫂子如何称呼?”
“叫我王嫂就成,你歇着吧,”王嫂摆摆手,自顾回屋睡去了。
陆韶便匆忙给姬姮擦洗,她惯来没吃过苦,哪怕被陆韶关在房里,陆韶也舍不得让她受丁点伤害,这会子在河水里泡的着寒,那两手两脚上都有刮痕,若不是他护着,在水里估计就要被鱼给吃了,那河里从前有一种小黑鱼,嘴里有尖牙,捕食时连人都敢咬,姬姮细皮嫩肉的,给它们看见,那真是极好的食物。
他小心擦干净她手上脚上的伤痕,再用布包好,才用热毛巾给她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