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了按太阳穴,对韩凝月说,“一说到陛下,本宫倒有件事想跟韩大人商量。”
丫鬟端进来白豆蔻熟水供两人饮用。
韩凝月没尝过这种甜品,闻着味儿甜,不觉多喝了两口,笑道,“殿下只管说。”
姬姮挑眉,“你那个学生韩文萱,本宫瞧着甚是懂事,想让她进宫给陛下做伴读,韩大人肯割爱吗?”
上回小皇帝在韩凝月府中大闹,一瞅见那些女娃娃就羞的不敢哭,可见他也不是没脸没皮的,若给他选个同龄伴读,没准能将人掰回来。
韩凝月那个小徒弟很不错,大大咧咧,嘴皮子也能说,不怕被小皇帝带偏了。
韩凝月点点头,“陛下是需要伴读,文萱跟着微臣快两年了,学生里数她最伶俐,也不怕被什么人诱哄,有她在陛下身旁,至少能鞭策陛下。”
姬姮嗯一声,舀着熟水吃。
她们还没吃两口,京墨自外面进来,细声道,“殿下,陛下派人来叫您进宫。”
她瞅向韩凝月,“陛下也叫了韩大人……”
姬姮放下勺,拧起眉头道,“怕不是又折腾起来?”
她揩了揩嘴唇,起身问京墨,“他还叫谁了?”
京墨摇摇头,“奴婢也不知,是那个长随太监过来说的。”
姬姮哼一声,还是由韩凝月拉着起来,踱步出屋去,正见院门口候着长随太监,他是陆韶的人,姬姮还是放心的,走过去问他,“陛下叫韩大人什么事?”
那长随太监谦卑的低着脑袋,看不清他什么神色,只听他道,“奴才也不清楚,陛下自个儿关在殿内,不准奴才入内,只叫奴才来请殿下和韩大人……”
姬姮和韩凝月相互看看,心下明了是小皇帝又开始作了。
她们便随着长随太监一起往外走,还没出院门,京墨在后头急着道,“殿下带几个丫鬟吧。”
姬姮停住身,没来由的记起三年前她被先皇后的人哄骗进皇宫,还差点被齐王世子占了便宜,她侧头道,“带着吧。”
京墨一喜,忙转到庑房去,片刻那几个女卫身穿着婢女服跟过来。
姬姮便和韩凝月一起往宫里去。
——
这会子快到中午,按照小皇帝的习性,早叫着要用膳了,但紫宸殿的殿门紧闭,宫女太监都候在廊下。
姬姮、韩凝月到殿前,他们匆忙将门推开,两人踏进门,只见着姬芙夫妇也在殿内。
四人迷惑的相互看,还不等有所反应,殿门自外关住。
韩凝月陡敢不对劲,“陛下把我们叫到一起,不会是方玉林的主意吧?”
姬姮顿默,她的女卫都在殿外,想进来还不好进来。
方玉林被陆韶逼着吃下洗髓散,这心里还不知有多恨他们,可以他的能耐,也没可能真的让小皇帝听之任之,小皇帝再糊涂也不会对她们这些姐姐下狠手。
几人这般胡思乱想,阁房门打开,小皇帝被方玉林搀了出来,一脸严肃的坐到上首,瞪着他们道,“朕叫皇姐们和韩大人来,是有重要事要说。”
姬姮坐到宽椅上,侧眸瞧姬芙几欲昏厥,只对鲁昭笑,“六姐夫先扶六皇姐坐下吧,她站不得。”
鲁昭也顾不得礼节,忙将姬芙半抱到座上。
姬姮斜睨着方玉林,他神情阴郁,上次还会瞟姬芙,这回已经肆无忌惮的盯着他们。
姬姮手摇着团扇,“陛下要说什么赶紧说,臣午膳都没用就来听你说废话,你赶紧的。”
小皇帝揪住小手,哀怨的望着她,“皇姐,朕想独自上朝听政,你往后就在府里歇着吧。”
姬姮手里的团扇滞住。
鲁昭厉声道,“陛下说的什么话?长公主殿下是受先帝遗命,辅佐您习政,您现今才多大,想处理政事也得到了年龄。”
小皇帝呕气道,“才不是!父皇让她一年之内嫁人的!马上快一年了,朕不管。”
鲁昭一怔,转头看向姬芙,“陛下说的是真话?”
当初先帝驾崩,只有姬姮、姬芙、小皇帝加上陆韶四人在先帝面前,姬芙嫁给他后,曾跟他说,先帝不放心小皇帝,所以要姬姮旁听政务,他当时只觉得惊奇,姬姮虽说是小皇帝亲姐,但说实话,她性格乖戾自作主张,委实不适合当朝听政,相比之下,姬芙更温和持重,先帝要真选,也该选姬芙。
没道理让姬姮入朝。
但他信姬芙说的,毕竟那时有陆韶担保,即便姬姮再混账,他也没想太多,可现下小皇帝一说出这话,他立刻生出疑心,姬姮早和陆韶有了关系,陆韶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把持朝政,让姬姮听政,能不能间接表明,其实是陆韶在背后策划。
小皇帝就是个傀儡,如今陆韶离开燕京,小皇帝想趁机夺回政权,一切合情合理。
姬芙心中的慌乱只在一瞬,她连姬姮都没看一眼,极镇定的注视着鲁昭,“陛下受方大人迷惑,早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他说的话岂能信?若没有九皇妹,这朝局早叫向徳党一家独大,本宫以为你最明事理,没想到不过是陛下的一句零模两可的话,就让你迷了心。”
她说着直往下滴泪,扭头牵住姬姮的手,“九皇妹咱们走,随便他们污蔑去,我们自是清白的。”
鲁昭心底的那点疑心便再没了,一脸慌乱道,“对不起,我不该因着陛下的话对你和长公主殿下生疑。”
他也不是傻的,如今的情形,他早和姬姮、姬芙她们是一道儿的,其实说没说谎都不重要,他是姬芙的驸马,姬芙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他再忠诚,也是孩子的父亲,他只能自私一回,更遑论小皇帝明显是被方玉林把控住,姬姮这些天做的事都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纵然一些人不能理解,但假以时日,他们受了好处,自然会感激姬姮。
他不能因为姬姮以前的过错就否定她现在的成就。
姬姮面上阴云密布,她一手抓着姬芙,一手抓着韩凝月,挪身欲往外走。
“长公主殿下别走了,陛下老早交代了外头,殿门合上就打不开了,”方玉林阴笑道。
姬姮等人心一沉。
姬姮扬声朝外喊,“来人!”
方玉林笑着听她喊,“您叫谁?这外边儿被禁军围住,您的话没人听了。”
姬姮暴怒,斥骂小皇帝,“陛下真能耐,都能动到禁军身上,你以为我会信?禁军会听你们的?”
“是,禁军一直被陆厂督领管,但陆厂督的禁军都统被陛下撤了职,现今这位新任禁军都统可是只听陛下差遣,您叫什么他们都不会冲进来,”方玉林淡声道。
姬姮恶狠狠地瞪着小皇帝,“姬焕,你会后悔你今日做下的事,你对不起父皇!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你是我姬家的罪人!”
小皇帝眼泪啪嗒啪嗒落,“朕不想的,可是皇姐你太专断了,朕在你面前像个傻子,你总打骂朕,陆韶也护着你,朕不想再过这种日子。”
他抽噎着,最终眼神坚定道,“皇姐,你嫁给方先生吧,他答应了朕会一辈子对你好,你不会受苦的。”
第118章 阴谋
“长公主殿下应该庆幸陛下仁慈, 你当政这些天,搅的朝堂内外不得安宁,襄王和永王借机起势, 打的名头是清君侧,清的可是长公主殿下, ”方玉林浅薄笑道,他直直望着姬姮, 在他和六殿下情浓时,是她拆散了他们,他原本大好前程, 也被她彻底毁尽, 到现在他身中剧毒, 也是拜她所赐。
姬姮面色愈青, 她只听陆韶说过, 南边襄王起势,没想到,永王竟也跟着反了, 永王和襄王的藩地临近, 两人若起势,按照道理来说,也应该他们一起传到燕京, 但现在燕京这里得知的只有襄王,那么, 襄王就是个幌子。
真正可怕的是永王,所以陆韶才带了那么多兵走,不是他荒唐,他早料到这种情况。
韩凝月直截了当的问他, “朝廷这边都不清楚,方大人却知晓,你和永王、襄王是早有勾结吧!”
向徳党素来拥立藩王,私下和藩王也交往过深,早前她父亲还在世时就曾说过,向徳党被各路藩王收买,只要皇帝势颓,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将皇帝拉下皇位,毕竟,在向徳党眼中,大魏是他们的。
方玉林冷视着她,他们自小一处长大,韩秀教他藏着掩着,但终归没亏待过他,将他送去向徳书院,至少在那里他结识了一批人,韩秀对这个女儿倒是尽心传授,从前他们在一处时,她总是含羞带怯,那身才学自然叫她掩住,他能感觉到她很仰慕自己。
可是她嫁给了太监,当真丢她父亲的脸面,自甘下贱。
“陛下,方大人和叛贼勾结,你还敢信他?”鲁昭冲小皇帝道。
小皇帝再蠢,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他颤着小身子望方玉林,“方先生,你,你不是真的为朕好……”
方玉林笑的诡异,“微臣怎么不是为您好?微臣若不为您好,会答应娶下长公主殿下?没了她这清君侧的罪名就不算成立,您的皇位没人能动摇。”
小皇帝直打颤,“……你没骗朕?”
“陛下他骗您了!他根本没安好心,一直以来他都是向徳党,当初先帝驾崩,向徳党反对您登基,先帝尸骨未寒,他们就吵着要另立藩王,这襄王和永王都是他们心中的皇帝,要不是陆厂督当时力保,您那会儿就被他们轰出燕京了,您忘了吗?您以为方大人向着您,他根本是想用九皇妹威胁陆韶,顺道儿逼您退位,没了九皇妹,您就等着被向徳党侵吞了吧,”姬芙忍着身体不适,哑声对他道,这个皇弟是她看着长大的,到如今被方玉林教成这副德行,她实在于心不忍。
小皇帝瞬间呆滞,去年父皇薨了后,他站在紫宸殿前,眼看着那群朝官个个义愤填膺,仿佛他登基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他被他们指责贬低,是陆韶站在他身边,替他抗下了这些抗议,他当皇帝这一年多,只要上朝,必定会挨骂,这些骂声比姬姮的斥责要狠毒百倍,可他现在却要逼着姬姮嫁给方玉林。
因为想逃避姬姮的打骂,所以靠向方玉林,却不知方玉林是向徳党,他投靠向徳党,那些人背地里恐怕高兴疯了,就等着回头将他赶下皇位。
他将姬姮送给了方玉林,陆韶不会再帮着他。
他就真正只能靠着方玉林。
他会被向徳党轰赶出皇宫,从此再也不能当皇帝了。
小皇帝吓出一身汗,抖抖嗖嗖起身,直冲姬姮哭,“皇姐………”
姬姮心口一松,朝他伸手道,“过来。”
小皇帝拔腿朝她跑。
方玉林手压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回座位上,颇惋惜道,“微臣是真心想娶殿下的,陛下不能因为微臣是向徳党,就否定微臣的心意,您不是说微臣最好吗?”
小皇帝从这语气里听出了恐吓,他登时怕的朝姬姮叫,“皇姐!朕错了!朕不该不听你的话!”
姬姮的心扑通跳,急着道,“让外面开门!”
小皇帝连忙嗯声,张口向外喊,“来人把门打开!”
殿门紧关,不见外头谁开。
姬姮和韩凝月等人心微沉,迎面即见方玉林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小皇帝颈边,小皇帝张着眼呜咽,巴巴儿的望着姬姮,他不敢动了,先前那起子不听话叫他后悔不已,他哭着道,“皇姐救朕……”
姬姮紧攥拳头,她是恨小皇帝不懂事,可从没想过要他死,何况他是受方玉林诱导,能幡然醒悟就好,他们是一母同胞,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亲的亲人了,即使是姬芙,这中间也隔着一层纱,血浓于水,她不可能真不管小皇帝。
“方玉林,你敢弑君,这皇城你都跑不出去。”
“微臣不用跑,微臣就等在皇宫里,”方玉林上下端量着她,这位先帝时最得宠的公主,从来没被人鄙弃过,谁能想到她是太监的禁宠,娇花似的样貌身段,看人的目光犹带着讽刺和鄙视,她生在云端上,便能任意将人踩在脚下,谁叫她是公主。
可是她这个公主的身子已经脏了,跟过太监的女人谁会看得上,再美也落了胃口。
他转头对姬芙温笑道,“六殿下如今大变样了,昔日你我好歹有一场情分,现在你这般无情,想来也盼着微臣死吧。”
他的面容依然俊美,身形看着像棵竹,挺拔淡漠,似乎和当初没有变化,又似乎变了些,姬芙突然撇过头,果断伸手握住鲁昭,鲁昭便挡在她身前,和方玉林对视,“方大人如果还念着情分,就不该这般对陛下,好歹你也教过他一些时日。”
方玉林仍掬着笑,“我对鲁大人是很敬佩的,但这话我却不爱听,我自然念着情分,要不然我岂会一直是你们口中的向徳党,我如今做的事,也不过是为了向徳党能壮大,我应该是最念情分的了。”
姬姮面露阴狠,“你敢伤陛下一根汗毛,本宫都不会放过你!”
“微臣现在放掉陛下,您就会放过微臣吗?”方玉林笑问她。
姬姮死瞪着他,“会。”
方玉林仰头哈哈大笑,神情近似癫狂,他掐住小皇帝的脖子,小皇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瑟瑟缩缩的喊着皇姐,姬姮寒声说,“陆韶离京不过十几天,你莫不是以为他回不来了?”
方玉林啧嘴,“永王殿下早在十几天前已经从荆楚赶来燕京,您知道为什么今日叫你们入宫吗?”
姬姮和其他人心中已然咯噔。
“因为昨晚,微臣和永王殿下通过信,他带了十五万兵抵达燕京,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攻进来了,这皇位该易主了,等陆厂督回京,他就是反贼,相信永王殿下一定会拿下反贼,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方玉林肆意笑道。
包括姬姮在内的其他几人都震住,姬姮随即喝道,“放肆!区区一个永王,也敢争夺皇位,天下人眼没瞎,谁是逆贼他们心里有数!陆韶手中还有四十万大军,关中更是有将士,你以为永王算个什么东西,不放陛下,你们都得去死!”
方玉林压着小皇帝朝他们走近,鲁昭挡在几人前边,正在思索着如何从他手里抢回小皇帝。
方玉林眸中红血丝泛滥,看着姬姮目呲欲裂,“这不是有长公主殿下么?有您在,微臣可不用怕陆厂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