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贴身宫女盼烟已习惯了这两年公主喜怒无常的脾性,好在她在赵曦云训斥前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闻声只是略缩了下脖子,低声道:“回殿下的话,前头有位自称是姬夫人门下的姑娘拦了路,说有事要与殿下相商。”
赵曦云拧了下眉头:“什么阿猫阿狗来本宫都要见不成,还不尽快打发了。”不耐烦地扔下了车帘,坐了回去。
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却盼烟犹疑了一下,上前敲了敲车壁。等赵曦云颇为不耐的脸在此在车帘后出现的时候,她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禀道:“殿下,那婢女说,她有办法对付……五公主。”
如今大家都称赵曦月为康乐公主,这突如其来的五公主让赵曦云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待听清了盼烟的话,她双眼先是猛地一亮,却有很快被怀疑填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能有办法对付赵曦月?”
“那人叫婢子将这个锦囊交给殿下,说是殿下看了之后便会愿意见她了。”
赵曦云将信将疑地接过锦囊,取出里头的纸条看了一眼,有些灰败的脸上隐隐透出了一丝狂喜:“盼烟!快,叫她过来!”
……
“殿下,四公主当日如此折辱于您,您又何必给她好脸子看呢。”青佩跟着前头蹦蹦跳跳地赵曦月,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到。
赵曦月提着裙摆,一蹦一跳地踩着小径上的地砖,玩得不亦乐乎。听到青佩的问话,她也没停下,声音随着她蹦蹦跳跳的动作显出一丝颤抖:“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叫你家公主我上去就抽四皇姐两嘴巴子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呢,影响多不好。”
“那您不理她不就成了,为何还要特意同她寒暄呢?”青佩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赵曦月停下步子,扭过身一面后退一面摇头晃脑地说道:“本宫若是无视了四皇姐,自然是很爽,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叫其他宫妃娘娘觉得本宫挟私报复?她们定会觉得,父皇骂也骂过了,罚也罚过了,四皇姐都嫁出宫去了,本宫还小心眼地揪着两年前的几句拌嘴不放,真是恃宠而骄。可现在就不同了,本宫主动与四皇姐寒暄,那些不清楚事情内由的,会觉得本宫乖巧懂事,知礼仪识进退。而那些清楚内由还想看本宫出糗的呢,也没法挑本宫的错处,只能一口气憋在肚子里自己生气。”
她俏皮地扑了扑眼睛:“你没瞧见皇祖母让四皇姐回柳妃娘娘身边去的时候,贤贵妃和林妃的脸色有多难看么?”
青佩这才恍然大悟:“两位娘娘有心想抓殿下的马脚,但殿下此举她们非但抓不住,还要憋着火气听旁人夸殿下大度。”
“然也然也。”赵曦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家公主生得如此聪明,那先生的位置,合该让本宫来坐才是。”
青佩和行露二人对视一眼,抿着嘴角轻轻地笑。赵曦月也跟着笑,转身想继续玩她数地砖的游戏,结果甫一转身,便听到后头传来二人的惊呼声。
紧接着,她便直接撞进了一个怀抱里,一道清冽又不失温和的嗓音从头顶上方响起:“怎么毛毛躁躁的,可有撞着哪里?”
赵曦月抬头,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正倒映出她脸上凝固了几分的笑容。
“三皇兄!”她猛地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后退两步走出了赵曦和的怀抱,“我没事,你怎么在这里?”
怀里的人落了空,赵曦和抬在半空中的手微顿了一下,才慢慢垂下,浅笑道:“经过此处,听见花园里仿佛有五妹妹的声音,便过来瞧一瞧。”目光却始终停在她的身上,“五妹妹这是准备去哪儿?”
离赵曦和远了些,赵曦月才感觉到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尽数褪去了,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笑道,“闲来无事,便来园子里散散心。”
“左右无事,不如……”想陪她一同逛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曦月慌忙挥手的举动给打断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又过了些,赵曦月抿了下唇,背着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已经逛得差不多了,现在准备回去啦。今日春意正好,三皇兄不妨多逛一会。”
这样的借口实在太过突兀,赵曦月迟疑了片刻,朝赵曦和福了福身,脸上的笑颇带了几分真心实意:“实不是我不愿陪三皇兄游园,而是今日已经约了六皇兄和谢二公子,我这就是要往六皇兄那儿去的。”她轻轻握住自己有些发抖右手,脸上笑容不变,“三皇兄,康乐便先告辞了。”
她抬脚,走得又平又稳,不紧不慢地擦着赵曦和的肩走了过去。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直到走出了老远,她的一颗心依旧在胸腔之中,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她还是在躲着自己。
赵曦和收回的视线落在手边开得正盛的仙客来上,手起手落,那鲜红的花朵已碎成了一地残瓣。
“三弟心里不高兴,说出来便是了,何必拿这花出气呢?”
身后的声音阻止了他正要抬起的步子,赵曦和眸色微冷,脚尖微转,直视着自己身后的人:“大皇兄。”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妹妹不理我怎么办?挺急的,在线等。
姬夫人:儿子不听话怎么办?也挺急的,在线等。
第五十二章
谢蕴作为赵曦珏的讲读, 本只应该在上书房散会之后,再与赵曦珏研读古今典籍。可建德帝却不知为何似乎格外喜欢谢蕴一些,虽说不曾叫他领受官职, 却允他每日陪同赵曦珏一同来上书房听政。
知道此事的人仅有能在上书房中走动的几位内阁大臣,因有建德帝叮嘱, 几人都不曾将此事外传。心里却清楚,待殿试之后, 此子前途只怕不可限量。
对此事, 如今的首辅,谢蕴的生父谢时, 在面对同僚的祝贺时,心情却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自打知道谢蕴师从沈笑, 他便理解了为何建德帝会对谢蕴另眼相看。一方面, 谢蕴若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于他将是个不可多得的助力。可另一方面, 谢蕴的性子却叫他大为头疼, 甚至有些不想让他和自己同朝为官。
一个对周身一切都淡泊如斯的人, 若是他们什么时候站在了对立面上,只怕谢蕴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对付他,绝不会因他是自己的父亲而有所让步。
“二公子呢?”
天才蒙蒙亮,谢府大门前停了两顶软轿。可除了轿夫和侯在门边的管家外, 谢时却没瞧见本该在此处等他的人。不由拢起眉头, 沉声问到。
管家目光发虚地咽了下口水,朝谢时拱手道:“二公子已先行一步了,他叫小人同老爷说一声,说……说……”
谢时眉间的印子刻地更深了些:“说什么?”
“二公子说您动作太慢,他等不住。还有他不习惯坐这些方方正正的东西, 他走着去挺好的,有益身心健康,请您得了空也多走两步。”管家不管看谢时的表情,垂着头飞快地讲话给说完了。
饶是谢蕴不在眼前,谢时也能想象地到他说这话是清心寡欲的样子。不由得微噎了一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正要屈身坐进软轿之中,脑海里却忽地闪过方才管家所说的话。
咬了咬牙,低声斥了一句:“真是个冤家。”到底还是坐了进去。
而远在皇宫之中的谢蕴自然听不到自家亲爹的训斥声,在内侍的带领下,他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地进了上书房。
建德帝还要和众大臣上早朝,他和赵曦珏通常都在这时候先在上书房念会书。
却不成想,今天已有人等在了他去上书房的半道上。
“谢二公子,别来无恙啊。”大皇子面上含笑,温和有礼地朝谢蕴拱了拱手。
皇子领了差事之后若未进内阁是不必参加早朝之后的上书房朝议的,而大皇子身穿褚色官服,一看就是准备去前殿上朝的,却不知道为何会在此处等他。
谢蕴眉目不动,似乎完全不觉得大皇子在此处有什么奇怪的,淡定行礼:“在下见过大皇子,殿下万福。”
大皇子眸光一闪,虚扶了他一把:“二公子何须客气。”他一个眼神,领着谢蕴的内侍便心领神会地退下了。
此处是通往上书房必经的回廊,眼下正是空无一人的时候,的确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不知殿下有何指教?”谢蕴就不是个会寒暄的人,见着内侍走远,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问道。
“都说二公子为人耿直爽快,从不计较那些虚礼,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赵曦风浅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他的确没那么多时间与谢蕴说那些弯弯绕绕,“二公子年纪轻轻却深得父皇的信赖,去年会试的卷子更叫内阁诸位大臣惊为天人。实不相瞒,孤对二公子亦是倾慕已久,奈何公事繁忙无缘相谈。故此特趁今日闲暇片刻,想与二公子结交个朋友,日后好把酒言欢,畅所欲言。”
今日来寻谢蕴是他和赵曦和商议之后的结果,本想谢蕴身怀大才如今却只能窝在赵曦珏身边做个小小讲读,定然十分憋屈。若自己拿出礼贤下士的态度,必定将其收为己有。可眼下自己说了一堆,面前的人却是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原本自信而来的大皇子忽然有些拿不准今日此行是否能有收获了。
他微顿了一下,笑得更为诚恳:“二公子以为如何?”
谢蕴眼皮都没抬一下,顺着自己刚刚的动作又行了个礼,“回殿下,在下不喝酒。”
“……”大皇子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差点没出来,干笑了一声,“二公子真爱说笑。”
谢蕴负手而立,姿容清贵无比,淡声道:“殿下误会了,在下从不说笑,”他眼睑微抬,四目相交之间,赵曦风恍然间觉得他那双无欲无求的眸子深处仿佛隐了千万光华,“更不健谈。殿下若有意,不妨寻他人一试。”
虽看不懂谢蕴眸中深意,可话里的拒绝却是显而易见的。赵曦风眉头微拢,有些无法理解谢蕴如此果断地拒绝自己好意的行为,沉声道:“二公子,孤在吏部之中还算能说得上几句话,你既要入仕,便逃不开吏部这一道门。如今孤诚心将门为二公子所开,你不如再考虑考虑?”
想起赵曦和说谢蕴与赵曦珏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两年来在宫中几乎是同进同出,他心头一动,紧接着问道:“二公子莫非是为了六弟?”
谢蕴眸光微敛,不置可否。
赵曦风只当他默认,眉头紧蹙,颇为苦口婆心地劝道:“六弟如今还未满十五,受领官职更是要等到五年之后,朝局之上朝夕难测,六弟能否扎稳脚跟尚且难说。而二公子今年便要参加殿试,若有幸夺魁,入得翰林清苦三年,往后便是一片康庄,何苦将一身前途葬送在六弟身上?”
“殿下的意思是,”谢蕴轻声开口,“五年之后,这朝廷将由您把持,六殿下初涉朝堂,决计不是您的对手。叫谢某为前途计,趁早投入您的门下,以效犬马?”
谢蕴鲜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可话一出口,却是字字诛心,叫赵曦风当即变了脸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天下都是他父皇建德帝的,何来由他把持一说?
赵曦风冷下神色,眼中飞快闪过一道戾气:“孤好心劝你,没想到你却巧言令色,要将孤推入那不忠不孝之地。谢蕴,你此举是何居心?!”
谢蕴一挥衣袖,鞠躬致歉的动作很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在下冤枉。”
除此之外,一句话都没有。
赵曦风又是被他噎了一下。他虽贵为皇长子,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却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处置了谢时的儿子。更别说这谢蕴,还是在他父皇面前很挂的上号的存在。真要追究起来,他前面那番话虽不是什么大逆之言,却也有结党营私之嫌。
左右无法,前头有快到了上朝的时候,大皇子一拂袖摆,憋了一肚子地火大步离去了。
谢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大皇子走远了他才慢慢直起了身,若无其事地抚了抚袖摆。
“传言谢二公子不善言辞,如今看来,是那些人见识浅薄,不知二公子巧舌如簧。”一道冷硬的声音缓缓传来,月牙门之后走出一道高大的人影,面色淡漠,“大皇子的青睐常人难求,二公子何必在六弟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今日来寻他的人还真是不少。
赵曦和身上流有番邦血脉,身形本就较常人高大些。谢蕴看着身形单薄,可站在赵曦和面前身姿如松,竟丝毫不显弱势。
“三殿下何出此言?”来者不善的气息太过浓烈,谢蕴没再像对着赵曦风时那边含蓄内敛,眼睑微抬,淡然的眸子直视着他如鹰般锐利的眸子。
赵曦和忽地一笑,笑容中却不见温暖,“大皇兄圆滑世故,吏部上下对他赞誉有佳,以谢公子在圣上面前的地位,他必定待你不薄。相反,六皇弟如今虽受圣上宠爱,但毕竟尚未入朝。和妃娘娘承蒙圣恩,却是宫婢出身,比良妃更为不显,对六皇弟的将来毫无帮助。两相权衡,二公子是聪明人,不该不知道应当如何选择。忠君是好事,可二公子更该明白何为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三殿下过誉了。”谢蕴拱了拱手,微抿的薄唇勾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眸底深处的光芒似坚定似意气,“谢某生来愚钝,不懂什么良禽择木而栖,只知一心不可事二主。六殿下于在下,既有赏识之恩,亦有同袍之情。纵他前路艰难,在下虽力有不逮,却也愿尽微薄之力,为他扫清前路,尽得荣华。”
他的声音依旧清淡,束手而立的模样依旧道骨仙风,可赵曦和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这样的压迫感他已经许久不曾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感觉叫他顷刻没了继续回旋的耐心,连冷硬的声音中都透了一丝阴鸷。
“离糯糯远些。”他说得又急又快,望过来的目光森冷,仿佛只要谢蕴的回答令他不满,他立即就要他身首异处一般。
淡定如谢蕴乍然听到这句话也是不由自主地微愣了一下,不明白三皇子好好地说着正事,如何就拐到那位肆无忌惮的公主身上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谢蕴眉色微柔,笑意渐深,说出来的话却是他一如既往的干脆。
“殿下此言,在下……”就像他给大皇子的回应一样,他弯腰躬身,说得斩钉截铁,“恕难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给你找了个下家,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