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蕴点了点头,“殿下曾说过要还微臣一块的。”
总算想起了自己当年随口说完就忘了的话,赵曦月心虚地更厉害了。她攥着手中的帕子,甚至忘了去擦眼角还未干的泪珠,嘟囔道:“谁让我平时见不到你,见不到自然就忘了嘛……”
谢蕴缓了一会:“殿下是在指责微臣平日陪着殿下的时候太少了么?”
赵曦月的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地瞪眼反驳:“才不是!”却在视线相触的瞬间,像是被火烧到了一半飞快地收回了目光,“我才没有。”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重新抬起脸望向了谢蕴,“温瑜哥哥你方才是不是还在喊我殿下?”
“君臣之礼,理当恪守。”谢蕴点点头,抬手将赵曦月鬓边微微散出的碎发拢到耳后。
“……”赵曦月又把脑袋低了回去。
既然这么讲究君臣之礼,那是不是应该把男女大防也好好讲究一下呢?
仿佛想到了赵曦月心里嘀咕的话,谢蕴的嘴角轻轻往上勾了一下,“微臣想亲近殿下。”若是讲究男女大防,那他岂不是没了亲近她的机会?
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赵曦月的脸颊热得更加厉害了。她鼓了鼓腮帮子,硬是压下了嘴角的笑意,撇开脸小声道:“六哥说男人的花言巧语一个字都不能信,否则母猪都能上树了。”
“……”他是真的该谢谢这位无时无刻都不忘“帮”自己一把的六殿下了。
谢蕴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奉赵曦珏为主了。
赵曦月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是哭了一场的功夫,赵曦和带给她的阴影仿佛尽数远去了。她又成了那个会撒娇、会熊人、会放肆大笑的康乐公主。
“温瑜哥哥再不回去,怕是要赶不上宫门落钥的时辰了。”赵曦月探着身子看了一眼假山外的天色,神色自然地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同谢蕴孤男寡女呆在这假山洞中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谢蕴眼中的眸光动了一下:“殿下不好奇三皇子与微臣说了什么么?”
赵曦月一愣,嘟着嘴低下头去踢地上的碎石子:“温瑜哥哥,这时候故意提这种叫人不高兴的事,在话本子里通常是个活该被打的角色。”
谢蕴不知道“话本子里活该被打的角色”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对于谢蕴而言,三皇子的那句她“不喜欢被瞒着,更不喜欢被骗”,或许还是对他造成了些许影响的。
他敛目凝视着身前的人,缓缓道:“三殿下在指责微臣未曾向殿下坦白一切。”
“我知道的,”赵曦月有些发闷地说道,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因自己这句话微微蹙眉的谢蕴,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温瑜哥哥就是沈墨白的事,我是知道的。”
“……”谢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赵曦月有些泄气地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
她本想找个更好的时机将这件事告诉他的。
又看了谢蕴一眼,见他仿佛还没有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能够知道他的身份,赵曦月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道:“当初《尚异谈》第四卷 上市的时候,六哥买了一本有沈墨白亲笔题字的给我,我一直好好收在书阁里。后来我瞧着你的字有些眼熟,就拿出来比对了一下……”
有了字迹的对比,再联想起当日他一出手就是五千两的阔绰,结不言而喻。
“我当初不是还说喜欢前朝诗人的名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请你在扇面上题字了么。”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还有些疑惑她后来好像从来没用过那把扇子。
至于在书上的题字,他只记得十四曾经拿了几本书过来,让他随便在书页上写两句意境好的诗句。他一向不管书发刊之后的事,便由着他随便写了,也没留意自己写得是哪几句。赵曦月找自己的题字的时候,自然不会往这事做想。
谢蕴默了片刻:“殿下为何不早些告诉微臣?”
赵曦月扁了扁嘴:“我还想等你什么时候主动告诉我了,我再说出来吓你一跳呢。”微顿了一下,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用手中的帕子挡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你那么小的时候就要出来写书赚钱,还不让谢首辅知道,我怕你心里有别的打算。万一传出去坏了你的事,是不是不太好?”
说到最后,却是再一次委屈上了,“我瞒地那么辛苦,谁准你被三皇兄吓一吓就招了的?”
每当她看到自己书架上放着的《尚异谈》时,她都有种抓住谢蕴问一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出新一卷的冲动。可是想起他写《尚异谈》的时候才十四岁,她的这个冲动就渐渐平息了。
才十四岁,就要自己写书赚钱了,这哪里是一个名门之子需要做的事?想想那些世家子弟,十四五岁的时候,哪个需要为自己的腰包考虑的?
偏偏谢蕴这个首辅之子,要独自一人在遥远的庆阳缩衣节食地过活。
万一没有赚到钱,他会怎么样?赵曦月想都不敢想。
她知道谢蕴是一个万事都有成算的人,既然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自己铺路,对于沈墨白的身份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所以每当她有找他问清楚的念头时,她都告诉自己,不要急,再等一等。
等到他没了顾虑,说不定就会主动告诉自己了呢?
没想到今天他确实主动告诉自己了,她却高兴不起来。
委屈渐渐化成了气恼,赵曦月狠狠地用手背擦掉了眼角快要掉下来的泪珠,声音越抬越高:“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什么时候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从来都不告诉我一声,全让我一个人猜。猜猜猜,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一个两个的,都瞒着我,也不管我是不是会担心,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一个两个的?都?
谢蕴的眼角微微动了一下,敏锐地发觉赵曦月的这顿吼仿佛还夹杂了某些迁怒的成分。可懂归懂,望着面前这个凶巴巴地朝自己抱怨,眼泪却越擦越多的小姑娘,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该怎么哄一个气头上的小姑娘,老师似乎没有教过他。
将自己憋地一肚子火都发泄出来了,赵曦月总算是舒心了许多,可是只有她自己说话却没有回应,总叫她有种自己在无理取闹地感觉。
她揉了揉被自己擦地有些发红的眼角,气呼呼地瞪向谢蕴,将不讲理三个字发挥地淋漓尽致:“你看着我做什么,说话呀!”
“殿下。”谢蕴望着站在自己身前,仿佛已经平静下来的小姑娘,低声唤道。
“干嘛?”赵曦月毫不犹豫地凶了回去。
“微臣能抱你么?”
赵曦月懵了:“啊?”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蹭在他身上绛蓝色的官服上,可以闻到他身上常带着的沉香味。
很好闻,和赵曦珏送给她睡觉前点来安神的香很像,可以让她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他比她高了许多,方才她抓着他哭的时候两人隔了一步的距离,她低着头只能抵在他的胸骨上。如今他要抱着她,只能弯着腰,才能将脸颊贴在她的耳边。他的耳朵蹭在她的脸颊上,有些烫。
这是个一看就很不会抱人姿势,他的双臂环着她的肩膀,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嵌到他的怀里去。
“谢温瑜,你要刺杀公主吗?”赵曦月轻轻拍了拍谢蕴的背,瓮声瓮气地说道。
谢蕴似乎僵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
赵曦月伸手,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又轻轻环住他的腰,挑了一个舒服的角度将自己的脸枕在他的胸口,嘟囔道:“这样才是抱人。”却将脸一转,埋进他的胸口,怎么都不肯抬起来。
从谢蕴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红得发亮的耳尖。
谢蕴换着赵曦月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
和刚刚拥抱的感觉不一样。
方才抱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怎么这么小,怎么收紧手臂都感觉不到她的重量。现在她就这样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胸口,自己只需要一只手就能够环过她的肩膀,可这一次,他却很清晰地感觉得到她的温暖。
“殿下。”谢蕴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了起来。
赵曦月还陷在自己“投怀送抱”的害羞之中,继续将脸埋在他胸口试图掩耳盗铃,只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微臣盼着殿下快些长大。”
赵曦月迷茫地从他怀里抬起脸:“?”
谢蕴抚了抚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地将她搂在怀里,声音轻地仿佛会随时消失:“微臣的这两年,怕是要等得很辛苦了。”
这样温暖又柔软的怀抱,他已经舍不得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蕴:谢谢三殿下助攻。
三哥:你去死。
第七十四章
“六哥——”赵曦月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 伸手去勾赵曦珏的袖角,“你们在这里下棋为什么非要我陪着,我带着人出去不会出事的——”
她拉长的尾音, 软糯的嗓音里夹了层不满,“今个儿可是乞巧节, 是我们女儿家的节日,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拘着我干嘛?”
赵曦珏眉毛都没动一下, 毫不犹豫地将落在某人手中的袖角扯了回来,完全没有什么松口的意思:“现在时辰还早, 你先吃点东西。等我们下完了这盘,陪着你一块去。”
“可我想留着肚子去灯会上吃嘛……”赵曦月噘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 侧眸瞟向坐在赵曦珏对面却对自己的悲惨遭遇不置一词的谢蕴, 鼓着腮帮子去戳他的手臂, “你也不帮我说话。”
谢蕴神色自若地落了枚棋子, 声音平静:“殿下稍安勿躁地好。”算是站在了赵曦珏的那一边。
“……”撒娇失败, 赵曦月往凭几扶手上一靠, 愤愤不平地往嘴里塞了一块云片糕泄愤。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七夕节,也是女儿节。每每这日,京城里那些寻常不便出门的大家闺秀都能随意出门游玩,或是约上三五好友, 凑到一起结彩乞巧。京城里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还会举办灯会, 各式各样的花灯从街头一路挂到了街尾。
除此之外,河岸上还会架起一座鹊桥,姑娘们可以到鹊桥下放花灯,若是有两情相悦之人,还可以结伴上鹊桥走上一遭。
往年的乞巧节, 赵曦月都是在宫里过的,由行露青佩这些宫女们陪着拜仙、结彩,对宫外这样有趣的乞巧节可以说是神往已久。只是建德帝觉着灯会上人多口杂,赵曦月年纪又小,哪怕带了人出去都不够安全,所以一直不许她出宫过节。难得今年松了口,允她在宫外多逗留几个时辰,结果却被赵曦珏以“灯会还没开始”为由拘在了茶楼雅座里,哪儿也不得去。
就算灯会还没开始,可她还能去仙女庙拜一拜呀!
赵曦珏眼角的余光朝着赵曦月的方向飞快扫过,唇边带了丝笑意:“少在那噘嘴,别忘了你都同父皇做了什么保证,父皇才答应你可以出宫逛灯会的。仙女庙那儿正是人多的时候,你少去给人添堵。”
“我是去拜神的,又不是去捣乱的,怎么会给人添堵?”赵曦月嘟起的嘴还没收起,不过话里的意思却是软化了几分,“表姐说了她们每年都会到仙女庙上香的,也没见出什么问题呀。”
“嗯,那么多贵女今日去仙女庙上香,你觉得你去了不会被人认出来么?”赵曦珏叹了口气,摆出了一副循循善诱的架势,“而且她们那些贵女进出仙女庙,都是提前同庙里的主持打过招呼的,和你这样大喇喇地过去,当真不一样。”
“……”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是想去看看仙女庙有多热闹嘛。
赵曦月单手托腮,斜睨着赵曦珏:“可是六哥,你怎么会知道贵女们去上香都是如何安排的啊?你又没去过。”
“……”这个问题问得就有些致命了,他总不能说他前世当纨绔子弟的时候和狐朋狗友一同来过吧?赵曦珏将目光凝在棋盘上,转移话题道,“温瑜,你方才下的哪一步,我没注意看。”
谢蕴:“……”
赵曦月:“……”
啊,她家六哥,脸皮是越来越厚了。赵曦月翻了个白眼,对她家六哥这种强行转移话题的行为嗤之以鼻。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干脆身子一歪,不知从哪里摸了本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左等右等,总算是等到了天色渐暗,赵曦珏和谢蕴两人这一盘漫长的棋局也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赵曦月一手扒拉着赵曦珏的手臂,一手扯着谢蕴的袖角,喊上一脸无奈的行露就往灯会的方向走去,绝对不给他们两个再开一局的机会。
没想到才刚走出茶楼大门,就先冤家路窄撞上了一位已是许久未见的人。
赵曦云的目光在赵曦月半抱着赵曦珏手臂的手上转了一转,掩唇笑道,“这么久没见,五皇妹同六皇弟的关系还是这么好,连乞巧节都不忘喊上他陪着你一块过。”却在话音的结尾,瞧见了慢了一步走出来的谢蕴,嘴角的笑意就是一凝。
赵曦月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头,嘴角一弯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倒是四皇姐怎么一个人,四姐夫没陪着你一起出来么?”
“今日是女儿节,自然是要同手帕交们一起谈心赏灯了,就别让他一个大男人掺和进来了。”赵曦云不过是愣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她端庄温婉的模样,只是当目光扫过赵曦月捏着谢蕴袖角的手时,眼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丝妒恨,“没想到谢二公子也在。”
赵曦月笑得更加灿烂了:“是呀,听说灯会上有些猜谜的小游戏,我喊上温瑜哥哥来帮帮忙。”
她说得自然大方,仿佛谢蕴会同她在一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却叫赵曦云心中那团在见到她时就被点燃的怒火烧得更旺盛了一些。
“喊上状元爷来帮你猜谜,五皇妹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赵曦云捏着手中的帕子,脸上依旧是近乎完美的笑容,“在怎么说,谢二公子现在都是翰林学士,五皇妹怎么还成日拉着二公子胡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