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二和齐三得了赏钱,自然要去喝酒,赵小四要去逛西市,看看有没有新奇的兵器,顾云白孤家寡人一个,只说要四处走走。
赵明锦骑马回了将军府。
甫一踏进府中,她就觉得有些不一样。路还是那条路,花还是那些花,就是……
太冷清了!
往日她征战回来,红儿绿儿都会站在门边接她,挨个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两个小丫头,今日是换花样了?
正想着,管家赵伯从假山后面拎了水桶出来,见她立在院子中央,赶忙走过来:“将军回来了!”
她点头:“赵伯,那两个小丫头呢?”
“在闲王府。”
赵明锦眉梢一扬:“趁本将不在,闲王府的管事到咱府上来挖墙脚了?”
真是岂有此理!
赵伯神色古怪地看她:“将军,三年前您嫁给了闲王为妃,您是不是……”
忘了。
直到这时,赵明锦才恍然记起三年前那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她嘴角一抽:“记起了,是有这么回事。”
赵明锦在将军府宽了战甲,又用了午膳,还回房小憩了片刻,最后在赵伯有意无意、三番四次的明示暗示之下,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往闲王府去了。
三年前新婚夜,她奉旨离京,也没知会闲王一声,三年后归来,若不回王府露个面,闲王的脸面怕是没地搁了。
去往闲王府,要穿过长安东市,人多车马也多,走动十分不便利。
赵明锦似找到了正当的借口,索性放慢步子,东瞧西看,好好看看繁华的长安城。
“让开!都让开!”
听到这声音时,她正停在一个脂粉摊子前,琢磨为何一个红色,偏要弄出好几个名头来。
“姑娘您看看这个,这个玫红,更衬您肤色,再有这个,粉桃红,只消一点在唇上,就……”
赵明锦偏头,看向越跑越近的人,又看了眼远处对他穷追不舍的人。
她闲闲伸出一条腿去,那人脚下被绊,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正要挣扎起身,她另一只脚伸来,直接踩在了他胸口。
左脚在他手上一挑,被他攥紧的钱袋子飞起来,稳稳落在她掌心。
“放开我!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当街强抢,长安城还有没有王法?!”
与她谈王法,赵明锦哼笑着瞟他:“这钱袋子是你的?”
第3章 、002
“这钱袋子是你的?”
躺在地上的人身高体胖,比赵明锦强壮许多,可不管他怎么用力,胸口那只脚就是纹丝不动,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是我的!”
赵明锦掂量着掌心的银子:“里面有多少银两?”
“……”
“几锭金几锭银,碎银又有多少?”
“……”
“其他说不清也无妨,这钱袋子用的是什么料子?”
地上的人梗着脖子:“与你何干?”
“向来清贫人家,一块上好的料子从不舍得浪费,势必要留起来。你身着粗布麻衣,拿的却是锦缎做的钱袋,你说……”她微微俯下身,“到底是谁当街强抢,是谁目无王法!”
两相对峙间,百姓早已在他们身边围了个圈,此刻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不就是前阵子偷了碧月阁金镯子的人么?”
“哪里是前阵子,有一年半载了罢。当时被巡卫司关进了大牢,想来是囚期已满。”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
赵明锦垂眸看向那人,那人见无从辩驳,竟然当街将眼一闭,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赖模样。
她秀眉一扬。
早年在京城混迹时,她就有的是办法对付这些地痞无赖。如今领兵在外多年,花样自然又多了不少。
她脚掌微动,正要蕴力,蓦地有声音在身侧响起。
那声音温润如春日之风,轻缓如清泉之水,有种说不出的浅沁好听。
“多谢姑娘仗义出手。”
赵明锦动作一顿,偏过看去,正对上一双如夜色漆黑的双眸。
那眸光清湛透亮,映着朗日之光,竟有些晃人心神。
她清咳一声,缓缓挺直腰板:“你的钱袋子?”
“是。”
“里面有多少银子?”
男子尚未说话,跟在后面捧着一件衣衫的随从倒冷了脸,上前一步就要发作:“你……”
“景毅,不得无礼,”男子唇角勾起,笑意和煦温然,“尚有多少银钱,在下确实不知。”
赵明锦哼笑一声,没说话。
“不过钱袋下侧,绣有行之二字。”
她半信半疑,将钱袋子翻转过来,确实在底部隐匿处找到了这两个字。
手一扬,她将钱袋子丢了过去:“市集人多,看好它,免得再被旁人顺了去。”
那人笑得愈发明朗:“在下谨记。”
赵明锦不再理会他,复又垂眸看脚下“至于你,屡教不改,一定是牢房住得□□逸。”
“你、你想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
她嘴角一勾,抬脚往那人手腕处一踩,脸上云淡风轻,看不出丝毫用力,但众人却听得咔嗒一声脆响,痛嚎声随即响起。
收了脚,她看向钱袋子的主人:“随从可能借我一用?”
“姑娘请便。”
她直接吩咐:“将此人送往城外虎啸营,找李校尉,就说是我送去的,让他治好此人,留在营中跟着管账先生。”
跟着管账先生,不是更容易偷摸?瞧这姑娘一脸的精明相,没想到是个傻的。
哪知赵明锦又继续道:“若有手脚不干净,营中刑讯工具随意招呼,别把人弄死了就成。”
那随从嘴角抽动,只能看自家主子。
奈何主子又点了头,他把衣衫交给主子,几步上前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姑娘不告知名讳,李校尉如何能听我的?”
“看了伤,他自然明白。”
了结此事,赵明锦转身继续往闲王府走。磨磨蹭蹭了一路,那庄重屋宇恢宏宅邸,终究还是到了。
她停下脚步,眼尾余光扫过,方才那钱袋子主人就跟在身后,明目张胆地尾随了她一路。
如今前方是闲王府邸,再无旁处,他仍旧跟着她,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赵明锦眼风微凉:“你跟踪我。”
那人只淡笑摇头。
她的目光落在那件月白衣裙上:“给闲王府女眷送衣?”
“算是。”
她退开一步:“你先行。”
话音落后,男子竟没半分做贼心虚,不仅一派坦荡地抬了脚,与她擦肩时还颇有礼的点了下头。
内心强大到连她都忍不住要赞一声好。
又走了几步,男子只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黑眸中有笑意一闪而过,并没有躲。手臂被人从后一拉一扯又一扭,身子径直抵在了闲王府门外的石狮子上。
“王府女眷一应用度,自有宫人承做,给女眷送衣衫,”赵明锦一手横在他颈后,一手扣在他腕上,因身量差了些,只得踮起脚尖,“你当我傻?”
听到这方响动,王府兵将提刀过来,将她二人围住。
“大胆!”
赵明锦只瞪着手上的人:“此处我一人料理便可,无需尔等。”
“大胆贼女,还不速速放开王爷!”
赵明锦何曾被这般呵斥过,下意识开口:“你大胆!谁是贼女,谁是……”
王、王爷?
她狐疑地看了眼被她抵在石狮子上的人,那人神色如常,不动不挣,似笑非笑。
她又看了眼王府守卫,一个个如临大敌,对她虎视眈眈。
“王爷?”
她挑眉确认。
那侍卫试着上前一步:“放开王爷,饶你不死。”
她当即松了手,单膝跪地,抬手抱拳,低头敛目:“末将知错,王爷恕罪!”
叶濯抬手示意众人无事,伸手去扶她:“哪里错了。”
赵明锦没敢动:“卑职不识王爷真颜,误将王爷认做宵小。”
“还有么?”
他声音一派春风和煦,听不出半分不悦,可落在赵明锦心上,就是莫名有种压迫感。
“卑职不该对王爷动手。”
“还有么?”
声音陡然离得近了,赵明锦抬头,果然见叶濯蹲在了身前,目光与她平齐,衣袍下摆垂在地上,染了纤尘,他却浑然未觉。
恍似也不觉堂堂王爷之尊,与她蹲在府外小路上,是件有损威仪的事。
她又是一垂头:“没了。”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就如方才认错一般,直接到让他有些……
哭笑不得。
四周一派静谧,眼前的人没再说话,两相静默之间,只有悠悠风声响起,刮过她的发,拂过他的衣。
赵明锦心上有些没底,这人不说话也不动作,到底是想怎么处置她?
她微微抬头,本打算偷瞄一眼,查个颜观个色再想对策,却不想被他的目光逮个正着。
四目相接,他漆黑的眸中映着日光与她尴尬的模样。
对视许久,叶濯缓缓起身,将手递到了她面前。
赵明锦看着那只手,掌心干燥宽厚,指节干净修长,笔直好看的同她爱吃的笋一般。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他说:“阿锦,回家罢。”
威风凛凛的赵明锦,令北泽闻风丧胆的胜宁将军,便因为这五个字……彻底呆住了。
等她缓过神,直想像季二一样啐上一句——这闲王到底要整什么幺蛾子!
既然知晓她便是赵明锦,方才为何不说?
既然方才故作不识,现下为何又说出来?
显摆他认出了她么?
赵明锦只当没看到他那只手,利落起身抱拳:“多谢王爷,”她抬手指向府门,“王爷,请!”
叶濯垂下眉眼,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抬脚跨入了闲王府。
赵明锦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阿锦,你方出征归来,应是倦了,我送你回房……”
赵明锦实言回道:“倒也不累,末将想在王府四处走走。”
叶濯停下转身,回眸之间自有风华:“还自称末将?”
她一噎。
不自称末将,难不成要自称……妾身?
打死她也是说不出来的。
赵明锦佯装听不懂他的话,硬挺着与他对视。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叶濯有些好笑。
“王府不似宫中,没那么多规矩,”他继续在前方带路,“以后你我相称就是。”
“末将……我明白。”
踏上曲水流觞的小桥,看遍桥下蜿蜒流淌的溪水,又在望月亭中尴尬对坐半晌。
赵明锦脸上风轻云淡,心中万马腾奔。
眼前这位不愧是闲王,他怎么能这么闲!
在她终于要忍不住的时候,那个送人去虎啸营的随从回来了。
景毅看了她一眼,微有些惊诧。王爷鲜少带人入府,带女子更是从未有过。
再看王爷,薄唇含笑,眉眼舒展,一副极尽开怀的模样。
简单分析下来,他当即躬身抱拳:“属下见过王妃娘娘。”
赵明锦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正不偏不倚喷在了对面叶濯的领口处……
第4章 、003
叶濯被她弄的湿了领口,自然要回房换身干净的衣袍。
赵明锦赶紧站起来,歉然地说了两句“王爷恕罪”,成功将这尊大佛送走了。
没了叶濯在眼前晃荡,她心上轻松不少。
方才闲逛时叶濯提过,她住的园子叫碧锦园,种了她喜欢的翠竹和芭蕉,如今已长有一人高。至于在何方位、如何过去,只字未提。
不过区区一个王府,还能难得住她?
半个时辰过后。
赵明锦有些燥热,额头鼻尖都渗着薄汗,她松了束腕,挽起袖口,露出一截不算白皙的手腕来。
还……真被难住了。
闲王乃圣上胞兄,圣上给他的恩宠可谓天下无两,不过一座王府罢了,瞧这规格建制,莫不是参照的皇宫?
远处书房楼阁之上,叶濯换了件圆领淡紫华裳,剪裁极尽合身,更衬的他身形挺拔颀长,姿仪清贵无双。
只是脸上没了方才的笑意,即便着了件紫袍,也无法晕染神色半分。
他负手立在窗前,整个人显得有些清冷疏淡。
“王爷,”景毅从虎啸营回来,按照叶濯之前的吩咐,前往吏部取了侍郎亲笔誊抄的举荐名册,递上前来,“明日朝堂上,左相会将此名册呈递给皇上。”
名册上记了儒生一十二人,家世出处,何人举荐俱皆详尽,足有八人来自岳山书院,其余四人,才被另外三家书院分而荐之。
叶濯偏头,视线在景毅打开的名册上扫过,又淡然移开:“岳山钟灵毓秀,书院人才济济,再过两年,这天下也该改名换姓了。”
“右相为人圆滑世故,近两年王爷又鲜少上朝,左相没了辖制,是愈发明目张胆了。”
景毅深知叶濯脾性,最是不动声色之时,便到了出手整肃之日,他揣度:“王爷,可要派人去岳山书院暗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