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不投契早就搁到明面上了,这些年周轸在外面,也鲜少与老大来往,彼此都没真章现。
老二比较十七八那会儿早收了不少性了,他周轲能扮好人,他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周轸给小旗眼色,要他送人出去,自己坐在原位,招呼兄长坐,喝茶。
“昨晚打牌太晚了,今天觉头不够,来养养神。”
“养神还有公务要处理?”周轲瞧来的人,倒不像是来述职的。
周轸满不以为然,那叠资料翻了个面,自顾自地给老大抛烟。
兄弟俩各点一支,各占一边,周轲问老二,大连那头进展如何?
周轸吐一口烟,绵绵悠长,随即摇头,不怎么样。
那天,他去拜访倪少陵,是真心在拜码头。
这是个大项目,他们都晓得,做成了,恒元集团就打通了石油炼化的上游,“你老二也能光明正大地接手了。”外人糊涂,周轲可不糊涂,老爷子这是亲自给老二保驾护航呢。
老幺儿就是不一样。
周轸皮笑肉不笑,机锋扫回去,“别吃味,老头一向一碗水端平的,他最会这些了。想你结婚那会儿,得了老铺管理权,我可酸透了,还被老头打了一顿,这些年我是怎么被他练的,你不是没看到,”
他微微朝前探探身子,手里的烟没有丢进烟灰缸里,而是信手按灭在那叠资料上,烧出一个好大的洞,即刻闻到了焦味,“我的好哥哥,我即便得了些什么,不也是我该得的嘛?啊!”
“起码,”说话人又松散身子,一下子跌回到椅背上,懒洋洋地随口拣道,“我还没阳谋一场婚事,给自己一个捷径走呢。听说大嫂近日回国了,我这做小叔的也忙,没时间请她饮茶,替我问声好。”
周轲被将了一军,寡着一张脸。他最最骄傲的性子,只这一个把柄捏在他们母子俩手里。他自认为没有亏待梅玲,然而这样有名无实的婚姻,注定是副镣铐,于己是拖沓的枷锁,于人是看戏的响头。
他怪不得旁人,求仁得仁罢了,当初致使他锁枷扛的,不也是自己的贪念?
这世上的一切终究是个定数,你得多少,同样,就要失多少。
周轸懒得和老大啰嗦,他得他应得的,但也失他所失的。
上不上算呢?
有时,自己也说不明白。
生生死死,直到眼睛闭上那一刻,谁人不是一本糊涂账?
*
三日后,嘉勉提了人生第一辆代步车,用的她的积蓄再有无息分期付款。
她觉得这样冷酷的赊欠挺好的。
嘉励陪她去4S店办的手续,一切两讫后,车主需要自己驱车去车管所办理相关选号上牌登记手续。
4S店给到的车油,也就足够狗到最近的加油站罢。
嘉励坐在副驾上,人菜瘾又大地给嘉勉指路,害她错开了一个路口。嘉勉按住她,“你不说话,就是对我最大的导航。”
是的,别看嘉勉小两岁,她的车技比嘉励稳多了。
没多会儿,安全抵达加油站。等着油箱加满的工夫,嘉勉的手机进来电话,她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不声不响地挂断了,她觉得有再应当不过的理由,这里不可以打电话。
车子再上路的时候,嘉勉就真的要依靠导航了,4S店负责后续上牌服务的员工在车管所等她,路上电话联络了一次。
周轸第二发电话打过来,因着手机导航的缘故,嘉励帮她拿着的,有电话进来,嘉励第一眼看到了。
看到是周轸打来的,她没有意外,只问嘉勉,他找你干嘛?
嘉勉没说话。
副驾上的嘉励也不多说,径直帮嘉勉接通了,那头说了句什么,嘉励只是告诉他,她们在干什么要去哪里。
周轸没再说话就挂断了。
之后的一路,姊妹俩都没怎么说话。
快到车管所了,还没进大门,就有执勤分流的工作人员在分流,车辆上牌的往东,探头出去看,乌泱泱地排队车辆。
泊停下来,也因为车油足够了,嘉勉这才开了冷气,外面好热。
副驾上的嘉励冷不丁地问她,“周轸知道你的事嘛?”
嘉勉面上不置可否,其实她想说,或许他已经知道了。那天在他家,嘉勉就该诚实告诉他的。
气氛有些凝固,嘉励很快拨云见晴的面容,“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其实早该明白的,他小时候就待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嘉励说不明白。
总之,人与人的缘法很奇妙,像互为闪耀的星星,有些看似很近,却隔着一光年;
有些明明很远,其实又一步之遥。
聪明人自当即刻醒悟,愚昧者才会作茧自缚。
嘉励定定望着嘉勉,“这么说,他喊‘丈爸爸’,也说得通。”叔叔也算半个岳父罢。
“嘉励……”嘉勉的心乱极了,这个时候,她一点不想和嘉励讨论这些。
二人如同课文里的两小儿辩日,她们丈量的标准不一样,圣人也无解的。
无解才是最大的解。
嘉励从来不是个被规训者,她始终不完全站父亲和兄长,很多事情,你全然冷静客观只是你没有入局,当局者迷这话从来不是噱头,如同我们开车,很多事故发生惨烈,不是因为我们技术不合格,仅仅因为盲点太多。
看不见足以致命。
然而,事实证明,嘉勉确实错了,错的是,她托付错了人。
那个男人从头至尾,只当嘉勉是个玩物,事后找补送那四个箱子足以证明。不过是名利双收男人的空虚自我感动罢了。
嘉励唏嘘地假想如果,如果伯伯没有去,如果嘉嘉一直没有离开他们,现如今,她就是再矜贵不过的倪二小姐,凭她的心性,十个周轸都不足与她相配。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药吃。
“嘉嘉,不是我说酸话,你和周轸……”
嘉励的话没说完,嘉勉这边响起了叩窗声,车里的姊妹俩一齐望过去,说曹操曹操到,
周轸站在外头,没有俯身,只是不耐烦地叩着车窗,一遍比一遍强烈。
嘉励都被他唬住了,嘉勉始终无动于衷。
她缓缓降下车窗,没有说话,等着他的赐教。
周轸却什么话都没有,手径直伸进来,摸开了车门锁,扽嘉勉下车。
气力很粗暴,前后都是车,他这样的动静,自然引得旁人注目。
嘉励见状不妙,也跟着下车,喝斥周轸,“周轸,你大白天发什么疯!”
“这是我和她的事。”周轸扽着嘉勉下了车,即刻拎着人就要走,绑/票的架势。
嘉励气得跳脚,“周轸,你要死了,真当我们倪家没人了是吧!”
某人回的话更是猖狂,“她家是早没人了!”
少他妈跟我充大头,早干嘛去了,当年能放她走,就足以说明亲厚不到哪里去,
事后找补的恩情又有什么意义!
周轸混账到头了,他扣着倪嘉勉的手腕,一字一句的重复他的话,看着她的眼睛,“不是嘛,你爸早死了!”
“不然,他会允许你跟那样一个男人?”
“倪嘉勉,我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不该管你,由你走丢算了。”
第28章 3.9
时间倘若有轨迹的话,那么也许是有弧度的,括起来,它该是个闭合的圆,
圆里的俗世人,经历着曾经经历过的,反反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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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五月,七岁的嘉勉在桐城的巷弄里迷路了,那晚隔着雨幕是周轸先看到了她,一个不经意,一个不经事。
若干年后,他在车外,她在车内,
斗转星移,他还是找到了她。
嘉勉默许他的话,是的,也许当年她走丢了,于他们是最好的结局。
她永远记得那年去周家,周轸在走马楼的二层上,倚在一盆杜鹃花边,少年俊俏过了花,他一直是这样散漫随性的人,金尊玉贵堆砌出来的脾气。说好听点是狂妄,说难听点就是毫无边界感。
初露端倪的炎炎天,嘉勉由着他扣着自己的手腕,然而出口的话却带着十足的冰寒,“那是我自己的事。”
周轸一身商务穿着,衬衫领带的扮相,他闻言嘉勉,让她再说一遍,“倪嘉勉,你看着我!”
后者顺他的意了,汇上他的视线,正预备一字一字重复她的态度时,周轸一把扽着她往外走。
嘉勉的一切都在车里,连同她新提的车子,她让他放手。她从来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啊,也从来不想成为他什么人,为什么这个人可以野蛮到疯魔的地步。
她的心防像一块块堆叠起来的积木墙,歪歪扭扭,千疮百孔,就差一个外力,终究会倒塌下来。
任何人都可以来摧毁她,唯独周轸不可以!
他扽着她,如同扽着一件他私有的物品,跌跌撞撞地往车管所外面走。嘉勉几乎破防,尊严是件矜贵的外衣的话,她无疑是赤身/裸/体,已然无任何骄傲可言,
“周轸,你放开我!你到底要怎么样,我无需对你交代任何,是,我是寡廉鲜耻,我是跟了那样一个男人,你满意了罢!”
“我不满意!”他头都不回,自顾自拉着她,径直往前。
他的车子在车管所路边等着。小旗开的车,后者闻到动静,也看到老表了,只是场面一度很吓人。
老表提着那位倪小姐,杀气腾腾的样子,仿佛下一秒能把人弄死的戾气。
倪小姐被老表牵着,势单力薄得很,她愈反抗老表的力气愈明显。说实话,小旗第一次看老表这么生气地对付一个女人。
周轸把嘉勉塞到车里,自己也跟着坐进来,身边人挣扎般地不安分,他也置之不理,只冷漠地知会小旗开车,去他交代的地方。
嘉勉心力交瘁,她问他,“周轸,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嘛?”
车里密闭的私人空间了,他才再清楚不过的情绪,是玩味也是发难,“不知道,也许跟你学的,浑浑噩噩的笨蛋罢了。”
车子一路往未知的方向去,嘉勉突然奄息了自己,是疲惫也是不堪。
她觉得,再没有比眼前更糟糕的事了。梦里梦到的倒塌,终究还是兑现了,灰烬浓烟里的人此刻也分明了,他从来都是周轸。
*
周家的老来子,三岁的时候就被周叔元抱在膝上玩牌了。
吃、花、酒,所谓的那些社交招,没有他老二玩不转的。
成年后,父子俩在酒局上互开荤/腔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小场面。诚然地说,周轸觉得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黑白之间还有灰。
关于父母的婚姻,周叔元亲口承认过,那是你母亲会经营,他喜欢这样有着小聪明又把小聪明用在你身上的女人。
要说周叔元除去冯德音之外,还有没有旁的女人,周轸不消去打听,都明白母亲保全婚姻的智慧与决心。
冯德音从前是做特护的,她最会这些方方面面的细致,细致到点点滴滴,周叔元哪一天都离不开她,老头说这个家仿佛被你妈玩转了,只有她知道家里的机关在哪里。
小小女子,贼得很。
而外面的那些女人,于周叔元而言,不过是色是味而已。
色会弛,味会淡。
个个都想像冯德音那样关键时刻套牢周叔元,那么他周某人也白在生意场混了。
机遇终归只是机遇。世上在骨在皮的美人常有,解语花不常有,娶回家宜室宜家的解语花更是寥寥无几。
这就是男人,
这就是利益之下的婚姻浮世绘。
男人或许永远捉摸不透女人,但是他们看男人却是一看一个准,因为,他们是同类。
周轸再清楚不过,那种凌驾之上的操控感,换句话说,这些把戏,都是他耳濡目染玩剩下的。
只是一向浪荡无边的周二,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若即若离某个女人的同时,有人也这样对付了嘉勉。
一个在他记忆里,永远不该和这些浑浊沾上边的小孩。
*
先前嘉勭托付周二的,给嘉勉找房子。
眼下,周轸兑现承诺了。他带嘉勉来看房子,这里是周家的地产,CBD版图的双子塔楼,酒店公寓针对的也是高端用户。
这里的门禁很严格,物业管家老早在中庭候着周先生,给周先生齐全的门禁卡及钥匙。周轸接过那些,随即转递到嘉勉手上。他带她上楼,电梯里,嘉勉冷漠地望着他,周轸学她的冷漠,
彼此互不让步。
房子在24楼,周轸抓着嘉勉手里的钥匙开了门锁,一套维多利亚复古风格的两居室,映入眼帘的就是整套房子最最标致的绿墙裙。
清新利索的绿与大片的留白完美的契合。
周轸说这套房子是他当初出让给一个朋友的,对方是个设计师,但作品完成后,一直没有住进来,如今他重新买回来了,当他送给嘉勉的礼物罢。
“你住这里,去哪里都方便。我也放心。”
他把她领进门,阖门的时候,有门被反锁的动静。
嘉勉回头看他,无畏无惧的神色,“如果你折腾这一切只为这些,那么,我看到了,也拒绝你。”
某人站在玄关灯下,冷白皮的面容,他似乎有点热,松松颈上的领带,人始终站在门口,下一秒,终究出言不逊了,“嘉勉,你拒绝我,却没有拒绝那个男人。”
旁余的他满不在乎,只认真问她,也步步紧逼她,“你当真喜欢那个姓梁的?”
“一个甘心把你置身于瘦马说辞的所谓男人?”
“我没有!”嘉勉下意识反驳。
她没有他想的那么不堪。
她的成长和梁齐众毫无关系。
“那么,为什么会跟他?”周轸说话间到了她眼前,她退无所退,他的气息几乎砸在嘉勉的眉眼之上。
“这是我自己的事、”
“就是不准!”嘉勉的话还没说完,周轸怒喝道,“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可以犯这样的糊涂,唯独你倪嘉勉不准!”他如是说着,忽地伸手来,一把稳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看着他,“嘉勉,我说不准,你听懂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