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而且莫名有些着急,一出现就催促我收拾东西,立刻出发。
之后发生的事情证实了我的猜想,对方在抵达原定的村落后依然闷闷不乐的,而且没等我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他又双叒叕……消失了。
这次,他消失了整整一周。
大佬总是会很莫名其妙,尤其是某只脑筋长歪经常做出各种令人无法理解的事的蓝毛。
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多想,而是趁着没人打扰专心逛风景。
这个村落是以种植柿子为生的,正是开花的时候,淡黄色的碎花装点在枝丫上,大片大片,好看得很。但是,再好看的风景,当你反反复复看了一周后也会觉得差不多了。
人一旦闲下来,就会忍不住想东想西,越想就越容易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说,既然他后面有事要忙,为什么还特意急着换个地方,把我丢在这里闹失踪?倒好像在有意将我与世界隔开一样。
他在隐瞒什么?和我有关吗?他到底为什么会让我陪他出来玩,真的是我前段时间猜想的“单纯无聊”?
随着日子的推移,真人始终没有出现,奇怪的不安便在心底滋生起来,搅得人心神不宁。
他消失的第七天,我跑到村头最大的房子里,和对方借了座机,想了想,试着拨通了硝子的电话。
“喂?哪位。”
低沉的女声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硝子,是我。”
我回答道。
我以为硝子会笑一笑,懒洋洋问我找她干嘛,结果没等我开口说出自己可能遇到点麻烦,对方就劈头盖脸地问我现在在哪儿。
“是东京郊区的一个村子,我借不到手机,你手头有地图吗,我把地址念给你听。”
心里的不安在迅速扩大,我压低声音,将地址快速说了一遍。
“你周围安全吗?躲起来!别乱跑!别被那个身上有缝合线的家伙发现了!我马上联系五条……”
“桃酱在干什么呀?”
轻柔奇异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一只冰冷而苍白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按在我的肩膀上,手腕上的缝合线清晰可见。
听筒里焦急的女声骤然一停,我慢慢回过头去,只见消失了一周的蓝发青年正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我。
“只是和朋友报个平安而已,”晴天白日,我却出了满身冷汗,用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像往常一样微笑起来,“毕竟出发前只留下了字条,总觉得应该再电话联系一下。”
“唔,这样啊,”对方点头,从我手里拿起座机的话筒,放回去,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随意道,“那现在桃酱报过平安了,我们抓紧时间出发吧。”
“继续呆在东京吗?”
目光扫过被挂断的电话,我不抱希望地问。
“不是哦,是去海边。”
青年摇头,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缓缓上移,指尖在我的脖颈上轻轻点了点,一副兴致很好的模样:“因为桃酱说话不算话,我决定延长你陪我玩的时间,并且换个更加不容易被人打扰的地方。”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外不是阳光明媚的乡野,而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啊,对了,送桃酱一个好玩的小东西当做礼物。”
四周一片死寂,直到此时,我才发现不管是房间内,还是窗外,竟然都听不到一丝人声,而唯二的那个“活人”拉着我的手,将一个深色的长着奇怪人脸的物件放到了我的掌心。
“猜猜它是什么?”
笑容灿烂的青年像个和朋友炫耀玩具的不谙世事的孩子,目光天真到残忍。
“……是,什么?”
我看着掌心的东西,艰难地问。
“救……救救……我……”
在我惊疑不定的注视下,那张人脸突然动了,一边说着,一边竟然流下了泪水。
“嘿嘿。”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我的颊边,蓝发青年一脸得意地说:“是这家屋主人的灵魂哦~”
第76章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滩, 阳光、大海、礁石,风景独好,孤零零的遮阳伞和沙滩椅摆放在上面, 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只有一只眼睛、头上顶着奇怪火山的矮家伙目光锐利地看着我, 声音嘶哑刺耳:“真人,这个人类就是五条悟的女朋友?”
“什么五条悟,桃酱是我的!”
冰凉的手臂揽上我的脖颈, 身后的蓝发青年(不,应该是咒灵)将下巴放在我的头顶,嗓音甜蜜又充满威胁:“漏瑚你再瞎说,我可要生气了。”
“随便你,她是我们计划非常重要的一环,要是出了问题,你自己看着办。”
火山头看着我的目光就像在看地上轻易可以捏死的蚂蚁, 说完, 它漠然地撇开目光, 和旁边一个始终没吭声的背着大包袱、眼睛上长了树枝的大家伙走开了。
只留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站在那里, 微笑地看着我。
“好久不见,林君。”
低沉磁性的男声穿破空气传入我的耳中,记忆中扎起的丸子头半披下来,干练的高专校服变成了宽大累赘的奇怪袈裟, 光洁的额头多了道缝合线, 那双单眼皮的狭长凤眼弯起来的模样,几乎让我回到了咒术高专的当年。
可是……
“你不是夏油杰, ”我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眼睛,很肯定地说,“他的眼睛不是你这样的。”
“林君在说什么啊, 我们这么多年没有见面,有变化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男人面不改色地笑道。
“反正你不是他,”我懒得多讲,垂下眼,将在脸上捣乱的手拨到一边,“一个人的信念会变,但灵魂是不会改变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
五条悟既然说亲手了结了夏油杰,那么便不会出错,咒术界让人死而复生的办法又不是没有,只是复活的大多不是本人。
这个不明物,只是个偷了夏油杰躯壳的家伙吧。
真恶心。
我看向旁边,刚刚打开的传送门已经消失在空气里,糟糕的心情随着眼前的情况不断加剧。
“死而复生”的挚友,被当人质的前女友,以及刚刚走开的两个和身后的一个疑似……
“是特级咒灵吧?”
一句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说出口,但我知道身后的“人”可以明白。
“答对了~桃酱真聪明。”
头顶上方传来轻盈的男声,被拨开的手重新放回我的脸上捧住,蓝发咒灵探身过来看我,语气兴奋:“猜猜看,我是诞生在哪种情绪里的咒灵?”
“没兴趣。”
早该想到的,普通人看不见的特点、几乎没见过进食、永远冰冷的体温、厌恶人类……过去的我,被他和人类极度相似的外表和智慧迷惑了,一叶障目。
这是我遇到的和人类最接近的咒灵,接近到以假乱真。
想到过去一个月自己还忙前忙后给对方闯祸擦屁.股,我根本不想和他对视,扭头看向沙滩,淡声问:“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这个目的?”
“不是啦,我当初在四处玩,经过横滨时凑巧遇到了有趣的桃酱而已。”
说到这里,真人脸上灿烂的笑容变淡,拉长声音道:“不过竟然会有其他家伙来抢桃酱,这个就一点都不有趣了呢。”
离谱。
我竟然曾经试图和一只咒灵讲信用,还妄想他遵守承诺到时间后放我离开,太荒谬了。
“有食物和水提供吗?我今天还没来得及吃午餐。”
我懒得再浪费口舌,回头问被晾在一边的假夏油:“还有,这里没有房子,我晚上睡哪里?”
睡沙滩生病怎么办,遇到机会连逃跑的体力都没有。
“啊,忘了林君是普通人,的确需要食物和水,以及一个住所。”
对方半点没有生气的模样,就像没有看出我保留体力的意图,朝着眼睛长树枝的家伙抬高声音:“花御,帮忙建个房子吧。”
众多粗枝拔地而起,几乎是顷刻间,空荡荡的沙滩上多了一座画风很魔幻的树屋。
“哇!”
真人捧场地鼓掌。
“这些都给林君,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可以说。”
假夏油三两下跳上树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被褥等各类生活用品扔进去,还递给我几个面包和一箱瓶装水。
“不用了,这些足够。”
我踩着树枝做成的梯子爬上去,粗略地扫了两眼,有床有桌子,竟然还可以。
一个俘虏,竟然有这么好的待遇,不得不说,我的心底更沉了。
很明显,在真正用得上我之前,他们不希望我出事。
“我要收拾东西了,二位是打算眼睛不眨地盯着吗?”
我走过去,将被褥在床上展开,头也不回地问。
“真人,你被讨厌了呢。”
身后传来假夏油带着调侃的声音。
“啊~好难过!桃酱不理我了。”
一个熟悉的蓝发身影扑上来,在我还没有铺好的床上孩子气地打滚。
我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他停止打闹。
“桃酱,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
对方漂亮的鸳鸯眼瞥过来,朝我无辜地一眨一眨,仿佛那个欺骗绑架了我、屠了村落还邀请我赏玩他人灵魂的坏家伙不是他。
“够了,你有完没完?”
我差点没忍住自己的脾气,看着他,反问:“如果有人欺骗你、利用你、还试图通过绑架你来伤害你的朋友,你会喜欢那个人或者咒灵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其他人类?”
结果,对于我的反问,对方露出了好笑的表情,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应当天经地义:“我又为什么要喜欢其他咒灵?”
得了,对牛弹琴。
我垂下眼,没有理会被对方压住的床铺,转身走到桌子前坐下来,自顾自开始吃面包。
“呐,桃酱的意思我明白哦,所以不用露出这种表情。”
身后,蓝发咒灵不依不饶地跟上来,杵在我的面前,鸳鸯眼中多了某种无机质的冷漠:“不过,桃酱还是要明白一点,那就是,人类和咒灵,尤其是人类,我是绝对不会喜欢的。”
“因为,我本来就是在人类对人类的恐惧、憎恶中诞生的诅咒啊。”
那天,我曾经一度很想开口问真人,他讨厌人类,所以一定也很讨厌我吧?那为什么又要纠缠着我,问我讨不讨厌他的问题呢?
不过,因为觉得实在没有意义,我直到最后,都没有问出口。
***
人类最大的优点,大约是在任何困境里都能艰难活下去。
就比如,转眼间,我已经和三个特级咒灵外加一个不明物,朝夕相处了半个多月。
哦不对,是四个特级咒灵,后来看守我的家伙中还加入了一个新成员——一只名叫陀艮的章鱼,应该也是特级咒灵,日常喜欢呆在海里。
我预想中的麻烦迟迟没有来,而我要求的树屋,也根本没有住几个晚上。
因为就在三天后,假夏油火烧眉毛似的开了穿梭门跑过来,说我们的地点很可能被发现了,需要立刻转移。
这一转移,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来,我们断断续续换了不下五个地方,理由是“发了疯的五条悟”(这句是漏瑚说的)在地毯式搜索整个日本,而且还有个“特别聪明的奇怪绷带男”(这句是真人说的)出谋划策,这导致我们的根据地总是被不断找到,要不是有假夏油的穿梭门,怕是早就翻了车。
怎么说呢,我有时候,甚至有点可怜他们,总感觉五条悟像个满级大BOSS,还是不能正面刚的反派,而这群被撵得到处跑的家伙简直像新手村的小可怜。
要不是听他们不止一次商量那个听起来的确可行性很高的“封印五条悟”的狱门疆计划,我都要给他们点根蜡了。
这天,我们再次换了一个根据地驻扎。
“可恶!夏油!我们还要等多久啊!我受够了!!”
又一次险之又险地跑到新地方,脾气最爆的漏瑚终于忍不住了,不顾阻拦跑去和五条悟单挑,结果被打得只剩一颗脑袋,灰溜溜被花御救回来。
“计划必须提前,不允许我们拖到原定的时间。”
假夏油脸上游刃有余的轻松笑容在半个月的跑路中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回过头,目光比冷血动物的蛇还要冰凉地看着我:“反正我们有底牌,不愁五条悟不上当。”
芜湖,要来了吗?
明明应该是紧张的事,我却只感到一种尘埃落定。
很早很早之前,我其实就有思考过,自己作为五条悟的弱点,被用来威胁甚至伤害他,而当年的我想了很久,最后的结论就是,大不了我陪他一起死。
所以在地铁站里,一片血腥中,当一个小方块被扔到地上,狱门疆大开时,我甩开假夏油放松钳制的手,扑过去,拉住了即将被吸进去的五条悟。
他们说,要关他一百年,一百年后,我都只剩下骨灰了吧。
狱门疆里什么都没有,未免太孤独了。
那一刻,脑海中似乎想了很多很多东西,而我对着那双比天空还要好看的苍蓝色眼睛,最后只是笑了起来。
恢复记忆后,只是匆匆一面,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很清楚,我们之间隔着很多难以跨越的东西,最好的结局,便是从此江湖不见,直到彼此的感情被岁月磨平,多年后,在街头偶遇时,可以相视一笑,问句“最近过得好吗”。
我想忘掉他啊,我还想和很好很好的太宰治重新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