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她今天晚上就不回去,她就不信没有人来找她!
姜照月在街上转了五六圈,从街头转到街尾,就是不见腰间的鱼鳞有什么动静。
夜幕低垂,早秋的风显然是带了些寒凉的。
她拢了拢尺寸不合的宽大外袍,内里的衣裳早已被吹干,一阵阵的秋风刮的她浑身上下都冷。
原来真的已经到秋天了啊。
姜照月自嘲一下,暗道自己最近果然不太正常。
按照以前的性子,怎么可能指望别人来接她?
无人挂念又如何,她偏要自己买二斤烧鸡配上上好佳酿,一人享受生活。
可是今天,她居然像个大傻蛋在街上等了宋渐明一整天。
“娘,茵茵饿了。”
姜照月鼻尖动了动,循着肉香走了过去,“来,今天娘请客,想吃什么随便吃。”
姜照月姿势豪迈地坐在大厅中央,下午和裴瑜吃的那一碗面她实在是没吃饱。
既然心情不好,那么胃一定要伺候好。
于是当茵茵看着堆了满桌的六只大烧鸡的时候,不由得睁大眼睛顺带咽了很久的口水。
“娘亲今天……好大方。”
姜照月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这话说的,我平时很抠吗?”
说完,她却是对小二招招手,“我只点了两只鸡啊。”
小二笑容呷醋,指了指后门站着的一个人说道:“余下的是这位公子赠与您的。”
“他让我告诉小娘子一句话。”
“您啊,吃饱了就赶快回家,夜深了,该入睡了。”
姜照月转过头,果然看见撑着油纸伞的宋渐明。
他今儿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锦袍,亮如丝绸的银发高高束起,上头刻着的精致云纹更衬得他流光溢彩,玉面书生。
他撑着伞的手白皙而纤长,再往上看便是漂亮的脖颈,再往上瞧些……姜照月不期与宋渐明透亮澄澈的眼眸对上。
姜照月又冷哼一声,小声嘟囔着,“打扮的这么出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走丢的矜贵公子。”
“我打扮是为了给姐姐看啊。”
呼吸突然喷洒在耳边,姜照月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垂涎的修长脖颈。“可别这么说,你今儿见的人可不是我,这身打扮也不是特意为我穿的。”
宋渐明眼睫上下颤了颤,他在姜照月身边坐下,睁圆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她,“我见图雅没穿这身衣裳。”
姜照月猜想,这图雅应该就是魏昭所说的宋渐明的东海同族了。
一想到今日宋渐明一声招呼也不打,姜照月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别过脸, “图雅啊,多好听的名字,难怪你叫的那么亲亲热热。”
宋渐明笑出了声,“不叫她名字我叫什么?”他的脑袋轻轻拱在姜照月的右边肩膀上,声音缠绵入骨,“不如姐姐教教我。”
“你坐好。”姜照月学着裴瑜平日里训斥她的样子端着一张脸,果然原先还软趴趴的宋渐明顿时正襟危坐。
姜照月仰起脸,十分认真地问他,“早上为什么不告而别?”
宋渐明神色无辜,“我没有不告而别啊。”
“我早上去看姐姐的时候,姐姐还在睡梦中。”
宋渐明正经不过三秒,又轻轻伸出小拇指勾着姜照月的手指把玩,“早上去的时候,姐姐好像在做梦。”
“姐姐嘴里喊着疼,还让我轻点,我当时就不敢动了。”
精致的脸庞突然凑在姜照月跟前,宋渐明涉世未深的脸上充满了好奇,“姐姐做的什么梦?”
“当、当、当然是噩梦啊。”
昨晚的一切浮现脑海,姜照月的脸腾的就红了。她双眸不自在地四处瞥着,脑子里莫名其妙就浮现了睡梦中所作的香艳场景。
偏偏宋渐明此刻还扒在她身上,热气交织着,吹的姜照月更加心神不定。
“真的是噩梦吗?”
宋渐明神情疑惑,“那为什么姐姐的表情……还有一点愉悦呢?”
他眉心微微皱着,明显是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为了避免宋渐明相通,姜照月当机立断撕下一个鸡腿堵住了他的嘴。
“就是噩梦!”
“难不成是春梦吗!”
“我不吃鸡腿。”宋渐明将口中的鸡腿吐了出来,他颇为嫌弃地擦了擦嘴边的油腥,看着姜照月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深沉。
姜照月以为这小鲛人是想明白了这春梦噩梦,当下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谁知宋渐明一反常态,反而强硬地扭着她的肩膀,迫使她与他对视。
作为主人,气势不能输!
姜照月深吸一口气,抿抿唇十分倔强地看向宋渐明。
“春梦就是春天做的梦,现在是秋天,我顶多做的是秋梦。”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宋渐明,试图糊弄他,“你不要硬扯我做梦的事情,反正你今天就是不告而别。”
“为什么式神契约确定不了你的方位?”
“我给你发传音诀为什么不回?”
“为什么和别的女鲛人一起的时候不想起我?”
所谓先发制人,姜照月决定先宋渐明一步指责他,这样这个小鲛人脑子肯定转不过来,肯定就忘记什么春梦夏梦秋梦冬梦的了。
她努力装出生气的样子,叉着腰仿佛十分有理。
“陆家有灵力干扰,我事先没有预判。事后我也只收到了一张传音诀,以及我只是和我的族人说了一刻钟的话。”
宋渐明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了她,然后他咧开嘴,露出自己光亮的小虎牙,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礼尚往来,现在该我问姐姐些问题了。”
“为什么不去陆家找我?”
“为什么一天只给我发一张传音诀?”
“姐姐和裴瑜在一起的时候没想过我吗?”
宋渐明咧着嘴笑得无辜,“我知道姐姐做这些事都是有原因的,但是我还是想听听姐姐的解释。”
多么善解人意的小灵兽啊。
姜照月啧啧称叹,她决定收回自己刚刚的那句话。
鲛人一点都不好骗!
“我能说我去陆家找过你了吗……剩下的传音诀也是没发出去。”姜照月摸了摸腰间,一阵后悔。
早知道当时就不赌气把传音诀全部撕了。好了,现在有理都说不清了!
“那姐姐和裴瑜在一起开心吗?”宋渐明低垂下眼眸,身子也规规矩矩的坐着。
“三皇子殿下到底身居高位,也不知道照顾人,居然让姐姐饿着。”
宋渐明将面前的烧鸡往姜照月面前推了推,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些烧鸡全都是姐姐的,姐姐都吃完吧。”
“我可不舍得让姐姐饿着。”
是……宋渐明是不舍得让她饿着。但她合理怀疑这六只烧鸡宋渐明是想撑死她。
“离开陆家之后,我本打算去找姐姐。可是当我看见姐姐和三皇子殿下成双成对的时候,我忽然就不想找姐姐了。”
“注意用词。”姜照月面无表情地戳了戳宋渐明。
宋渐明拖着椅子离她更远了些,“我就是一个东海的鲛人,哪里懂人间的诗情画意。”
“看来姐姐还是和三皇子殿下聊得来,我站在路边看了你们一下午。”
宋渐明用力地扒拉了几下自己的银发,玉冠落怀,满头银发恍若星尘散落肩头。
“你看,我下午还淋雨呢。”
“爹爹好可怜,茵茵给爹爹吹吹。”茵茵扔下手中的烧鸡,十分心疼地看着宋渐明,“娘亲怎么可以因为三皇子就忘记了爹爹呢?”
茵茵想起了温温柔柔的裴瑜,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句,“虽然三皇子也很好……”
这话被耳朵灵敏的宋渐明听见了,他面上神色未变,手底下却是偷偷绕过桌子塞给了茵茵一块金叶子。
小丫头立刻便改变了口风,皱着脸控诉着姜照月,“爹爹一个人在东海无依无靠的,娘怎么可以不管他呢?”
“话本里,都说这样的人是负心汉!”
淦!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声讨她的大会?
“负心汉说的是男子知不知道?”姜照月一把夺过茵茵的鸡腿,捏着她的鼻子警告她不准再多说话。
谁知这小丫头仿佛打定了主意要站在宋渐明这一侧似的,当下又继续反驳她,“那娘亲就是负心女!”
姜照月语塞,她抬眼偷偷看了宋渐明一眼。
“你真等了一下午啊?”
宋渐明轻轻点了点头,“雨很大,我也没有地方可以避雨。”
“我去找裴瑜是有正事。”姜照月觉得这么说好像也有点不对劲,她思考了一会,又说:“也不是我找他,是偶遇。”
两番说辞似乎有些大相庭径。
茵茵吐着舌头看着她,明显在用眼神质问她这样的说辞她自己信不信。
姜照月又将目光投向宋渐明,却见宋渐明已经是双眸含水,好似被抛弃一般。
“怪我,怪我,都怪我。”
“不过,你如今找到了族人,日后在这世间也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这话说出来姜照月心里头还有些闷闷的,就好像她和宋渐明之间有什么枢纽断了一般。
当初她能够发自内心的接受宋渐明,就是因为他干净纯粹不染纤尘。
其实姜照月心里一直有一个最邪恶的原因没有说出来。
她肯接纳宋渐明是因为,当时的宋渐明,完全属于她。
他的姓名是她取的,甚至他的人形也是完全由她缔造。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将宋渐明视作了归属物。
东海的真相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姜照月也更加认识的,宋渐明并非是会永远呆在她身边一辈子的小灵兽。
鲛人可活千万年,而她作为人类只有须臾百年寿命。
她又怎么忍心让宋渐明只陪她享受这短短百年时光呢?
“原先以为见了同族心中定然不甚欢喜,可唯有去了才知道。”
宋渐明声音低哑,干净的瞳孔里隐隐有流光闪过,勾的姜照月不自觉在其中沉醉。
“唯有去了才知道,我更想回我们的家。”
第55章 、一夜未眠
“姐姐要吃糖吗?”
低垂的脑袋突然抬了起来, 宋渐明伸手在衣袖里头摸了摸,掏出一块融化糖块来。
“糖化了。”
粉嫩的嘴唇突然靠近,宋渐明唇齿间漏出的一丝半点酒香的甜腻气无形地将氛围烘暖。
“没有糖了, 那姐姐就吃我吧。”
宋渐明的脸越凑越近, 因为紧张而颤动的眼睫下还带着小小的期待。
什么虎狼之词。
姜照月一把推开宋渐明的脸, “快点进去睡觉吧你。”
如今的少年身量颀长, 落在小小的木板床上发出“咯吱”一声,腐朽垂老的木板好似因为受不住少年的重量而在颤颤的摇晃着。
宋渐明掀起眼皮, 姜照月正背对着他倒茶。他轻轻抬手, 又缓缓落下。只听一声巨响, 姜照月再回头就看见结实的木头床变为一块块零碎的木头散在各处。
而原先躺在床上的宋渐明神情无措, 仿佛看懵了一搬。
“姐姐,我没床睡觉了。”
宋渐明抿抿唇, 水汪汪的眼睛里透出些雾气, “那我今晚只好跟姐姐睡了。”
“没事, 我觉得你这个床拼拼凑凑也能睡。姜照月蹲下身子将几个大件的木板重新拼凑在一起,她刚动手, 便见宋渐明突然歪着身子躺在她手臂上。
宋渐明十分虚弱的扶额, “姐姐,我头晕。“喝了一整壶酒, 你不头晕才奇怪呢。”
姜照月拍了拍他的手,再被宋渐明这么耽误下去,恐怕今夜又是一晚不眠之夜了。
“真的晕。”
宋渐明转了转脑袋,身子向后倒了倒, 然后他的双手撑在木板上,原先还大块的木板立刻碎成了渣渣。
姜照月咬牙,拎起手上唯一一块幸存的木板, “宋茶茶,你故意的?”
“今晚茵茵和我一块睡,你睡她的床。”
话音刚落,茵茵抱着自己的小花毯子赤脚跑了过来。“娘,茵茵刚刚……”
茵茵顿了好几秒,超小声地说:“刚刚尿床了……床也不能睡了。”
你们两个可真是一对好“父女”啊。
姜照月冷笑连连,这一大一小打的什么心思她能看不出来?
“爹爹,茵茵扶你去睡觉。”
茵茵察言观色,顺势拉着宋渐明的胳膊就往她房间里拽,姜照月见状,挑挑眉拦住了他们,“我允许了吗?”
“娘亲忍心让我们孤儿寡父流落街头吗?”
“娘亲难道真的是个负心女吗?”
姜照月扯了扯嘴角,作出一个请的手势。“你们两请走,想睡哪儿都行。”
到了姜照月的房间,茵茵发现宋渐明的眼神由起初的雾蒙蒙又转为一派清明,她有些疑惑,却见宋渐明淡淡扫了她一眼。
茵茵立刻抱着自己的小花被子,非常有眼力劲的说:“茵茵就睡最里面,就占一小块位置。”
等到姜照月煮好醒酒汤回房后便见宋渐明撑着脑袋阖目,已然入睡。
饶是她轻手轻脚的靠近,宋渐明还是在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宋渐明睁眼的一霎目光警惕又敏觉,待看清来人后,一双眼眸蓦然软了下去。
“喝了醒酒汤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