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月忽然来了气,抱起茵茵就往后门走,“不找他了,随便他爱去哪。”
梅雨季节的雨总是下的很突然,热闹的街市忽然就清了个空,偶尔有撑伞的过往行人,姜照月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寻他们的主子的。
只是,这天地间,不会有人来寻她。
心情越想越郁结,姜照月吃力地抱着茵茵,小丫头的头发啾啾都在滴着水,明明是在淋雨,偏偏懂事的一句话也不说,只不停地擦着脸然后扬着笑脸看着她。
“像你这样痴痴傻傻的,也挺快乐。”
姜照月一只手托着茵茵,另一只手借宽大衣袖轻轻盖住她的脑袋。
“去去去,离远点,别站这儿挡着生意。”
店铺掌柜见她一个姑娘还带着一个小孩,还以为她是寡妇身份,嫌晦气,拿着扫把就要赶她。
姜照月睨了他一眼,这酒楼若是她没记错,是那位大夫人的产业吧?
索性今日心情也不爽,姜照月踢开门前的簸箕,径直闯了进去。
“你这姑娘怎么不讲理?”
姜照月嗤笑一声,“是我不讲理还是你不讲理?”
掌柜的见状伸手要来抓她,姜照月灵活避开,腿这么轻轻一踹,便将体格健硕的掌柜踹出了一米远。
掌柜的见她居然有灵力傍身,不由得心生忌惮,连态度都好转了几分。
青州城里,会修炼的……多半都是贵族人家
掌柜咽了咽口水,生怕自己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并非小的刻意阻难姑娘,只是本店……有大人物在啊。”
掌柜扶着腰哎呦哎呦的站起来,一边说一边眼睛还往上瞟。
姜照月见此,不免笑出声,她三步两步跨上楼梯,毫不客气地对掌柜的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大人物?”
“是我。”
清润的声音自二楼雅间响起,姜照月身子僵了僵,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脚。
掌柜的见此,以为姜照月怕了,顿时气焰更甚,“上头的可是我们的三皇子殿下,你叨扰了三皇子殿下的安宁,仔细三皇子责怪你。”
“上来吧。”
裴瑜轻轻呷了一口茶,听着身后被刻意放缓的脚步声,他摇摇头,轻声说:“不必拘束,我也只是进来躲雨罢了。”
“您楼下那掌柜的还说您要责罚我呢。”
姜照月气鼓鼓地坐下,然后避着裴瑜的目光偷偷转了身理了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为什么在这样一个狼狈的大雨中,她要以这样的姿态来遇见裴瑜。
一个被雨淋的仿佛落汤鸡,一个淡然自若惬意烹茶。
这对比,看的姜照月更加心塞。
“狐假虎威罢了。”裴瑜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不需要同他们计较。”
“这杯给你,小孩子不宜饮茶。”
茵茵躲在姜照月身后悄悄伸出一只爪子来,茶是温热的,她贸然抓着也不觉得烫,喝一口下去还觉得有了暖意。
“谢谢哥哥。”
小丫头难得有礼貌了起来,规规矩矩对裴瑜道谢,裴瑜也含笑对她致意。
果然,和有礼貌的三皇子殿下在一起,连茵茵这小丫头都被感化了。
姜照月热热地饮了一口茶,驱逐了体内的寒意,“我可没有三皇子殿下的心性,按照我的脾气,非得下去痛扁一顿这个仗势欺人的掌柜才是。”姜照月握紧拳头,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裴瑜见她两眼炯炯有神,两颊轻轻鼓起,不像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倒像是一个争强好斗的小老虎。
他又笑了一声,指了指里侧的房间说:“那么姜三小姐还是先去换身简便衣裳,再去收拾底下的人吧。”
他居然忘记她现在全身还湿漉漉的。
姜照月赧然地低下自己的头颅,看着滴水裙摆拖拽形成的长长水渍,她的头埋的更低了。
今天果然不是一个黄道吉日,下次她一定看清楚黄历再出门。
第54章 、互相吃醋
裴瑜静静瞧了他一眼, 他无波双眸轻轻动了动,足尖一踏,便仿若入了凡尘的仙子。
裴瑜半蹲下身子, 修长的双手灵活的绕过衣服下摆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蝴蝶结。
“看不出来三皇子殿下还挺心灵手巧嘛。”
裴瑜颌首, “家中也有妹妹, 时常会哭闹。”
姜照月皱眉, 难道她在裴瑜心中就是不懂事的妹妹吗?
她清咳一声,坐直身子, 决定好好在裴瑜面前表现一下自己。
“三皇子殿下雨天出行, 是有急事吗?”
裴瑜又开始摆弄自己的紫砂壶来, 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 神情自若地注水烹茶,看上去甚是赏心悦目。
姜照月坐在他身边, 也不觉无聊, 更是感觉心也不由自主的平静了下来。
“不为急事, 却为难事。”
裴瑜将刚烹好的热茶端到姜照月面前,姜照月刚想说自己刚刚已经实打实的喝下一杯了, 就见那青瓷杯盏中飘了几片生姜。
原来是驱寒的。
姜照月指尖动了动, 轻轻将杯子推的远了些,“我不吃生姜。”
“君子不强人所难。”姜照月皱着鼻子拒绝了这一杯姜茶。
裴瑜抬眼好似轻轻看了她一眼, “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
杯盏又动了动,裴瑜依旧是那副清润的嗓音,“喝了吧。”
生姜的味道在姜照月的心里不异于一个炸弹,面前裴瑜的神情虽然寡淡, 但他不经意的瞥向她,总是会让姜照月感觉到淡淡的威压。
“要不你跟我说说你有什么难事,我若是能为你排忧解难, 我就不喝这姜茶了。”
姜照月秋瞳弯弯,琥珀色的眼珠里带着殷切的光亮。
看样子的确是很怕吃生姜。
裴瑜摇摇头,没有多加刁难她。他转过身子,又侧耳倾听耳畔雨声。
“东海无灵兽镇压,近些年水患不断,最近又逢雨季,听闻海上风波不止。”
雨水顺着层层屋檐滴落下,裴瑜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忽然心生感慨,“再多几日,怕是灾民就要入青州了。”
“既然知晓东海动乱,那为何不去镇压?”
“神兽不在,祸乱不止。”裴瑜轻声说:“有些事情,人力可以干预,但不能完全制止。”
“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到站在苍茫天地间,连一粒沙石都算不上。”
裴瑜轻轻打开窗子,感受着雨水落于指尖。
善恶只在一瞬,雨水可在干旱时救人于水火,亦可倾覆千千万万百姓的家。
“若是殿下都觉得自己渺小,那我岂不是要羞愧而死了?”姜照月轻笑一声,也学着裴瑜的动作将手伸出窗边。
“尽人事,知天命。”
烛影摇曳,少女的脸庞映在昏黑墙壁上,看上去无畏又生气,“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就好。”
但求无愧于心。
裴瑜勾起唇角,“只是有时候会想,如果再厉害一点,或许能帮助的人就会更多了。”
“你是救世主吗,裴即玉公子?”姜照月托着脑袋,她仰头看着裴瑜因为纠结而微微皱起的眉心,“想的越多越会受其乱,还不如立足当下,多做些。”
“的确。”裴瑜望着姜照月毛茸茸的头顶,目光柔和,“没想到今天被你一个小丫头教训了。”
“不是教训,是分享生活的经历。”姜照月盘腿在裴瑜身边坐下,裴瑜见她捂着肚子,料想她一定是饿了,便对着下头的人轻轻吩咐了两句。
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了上来,与这面一起端上来的还有一诂正宗的红枣姜汤。
裴瑜眼睁睁地瞧着面前少女一张明艳脸庞由惊喜变为苦恼。
姜照月控诉的眼神在他脑海中刚出现了一瞬,裴瑜便看见姜照月的脸上浮现了他刚刚心里头想着的一模一样的神情。
“我难道没有给三皇子殿下排忧解难吗?”
姜照月的脸皱在了一起,她将姜汤推到茵茵面前,打算浑水摸鱼全都让这小丫头喝了算了。
裴瑜揭开盖子,拿出小勺亲自替她盛了一碗。
“排忧解难是没错,但是这碗姜汤,是为了罚你。”
裴瑜的指腹轻轻叩了叩姜照月的脑门,“教你几次了?怎么还叫的这么生分。”
原来是这个原因。
姜照月撇撇嘴,“这不是习惯了吗?而且这于理不合啊,外人听了……”
万一误会她和裴瑜有点什么怎么办?
她自己是无所谓的,但是姜照月打心里认为像裴瑜这种光风霁月的人若是因为她损了清明,那她会愧疚一辈子的。
“无碍,合情合理的称呼。”
裴瑜顿首,袖中指尖动了动,他的唇畔开了又合,最终还是作罢。
如今时机还不成熟,婚约的事情还是先不要告诉她了。
待到了上京,奏明父皇,再请一纸御赐婚书也不迟。
“三日后是誓师大会,届时我会收你为徒。”
裴瑜取下手腕间的一串凤眼菩提放在她面前,“这是信物,你收好了。”
姜照月没有伸手去接,她婉拒的话刚要说出口,便见裴瑜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姜照月什么心思都歇了下去,乖乖地挺直身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串菩提。
菩提本无情,或许因为沾染了人的体温,此刻还带着些许余温。
“到时候你就以这个身份和我一起去上京。”裴瑜指了指面前的汤碗,示意姜照月先吃,“只是还需再等三个月,我在青州还需查两个案子,到时候书院结课了我会来接你。”
“没事,不用你来接我,我自己……”
姜照月规规矩矩地捧着碗,用着平生最淑女的吃面姿势。她小口咬了一口面,吞咽完毕后才回他的话。
“这两件案子也都与你有关,到时候可能也需要你的协助,所以我来接你只是顺便。”
姜照月“哦”了一声,人家都这么说了,她难道还能再自作多情的拒绝吗?
而且堂堂三皇子殿下的车架一定比她自己辛辛苦苦租的马车舒服吧。
“与我有关的案子?”
姜照月吸溜了一口面条,一不小心发出了“呲溜”的声音。她不自在的擦了擦嘴,快速转移话题。
裴瑜忽然沉沉看了她一眼,“嗯,是你母亲的案子和东海的案子。”
见姜照月神色无异,裴瑜这才继续说下去,“你母亲系中毒而死,姜府上报说是误食,然皇家始终觉得有些奇怪,特命我来青州暗中查访。”
“我母亲是中毒而死?”
姜照月眉头紧皱,看着裴瑜的目光,她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装的更激动些。
于是她上前抓住了裴瑜的衣袖,还十分卖力地晃了晃,“你的意思是有人暗害我母亲?”
“是。”裴瑜颌首,他从不说没根据的话,能有这个推断,说明他心中已有十有八九的把握了。
他低头看向姜照月低下的脊骨,她瘦削的后背似乎在隐隐抽动,好像难受极了。
裴瑜楞了楞,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复轻轻落下,轻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好了,我会帮你查明真相的。”
他从不做于理不合的事情,可是这一次,裴瑜知道,自己为姜照月破了戒。
少年清润的嗓音宛若山间清泉,润物无声。
姜照月埋下脑袋,忽然觉得自己这样骗人有些可耻。
她轻轻抬起头,面色归于平静。
“其实我少时痴傻,许多事情记得都不太清楚。我打小就被扔在云来镇的庄子里头长大,关于我的母亲,我……也知之甚少。”
裴瑜仍然是那副清淡的神情,少年温和的瞳孔仿佛积攒了无声的力量。
“没事的。”
大约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裴瑜又说了另外一件事来,“还有一个就是东海之案。”
“是同你的那只鲛人灵兽有关的案子。”
“当年瞻星阁判断东海方位有魔王降世,陛下亲派各大世家前去围剿。谁知鲛人□□,为防生变,各大世家擅自作主扫荡了整个东海。”
裴瑜阖目,仿佛在为当日东海暴行而心惊。
“父皇总觉得当年之事并非如此简单,所以命令我彻查此案。听闻你缔结了东海的鲛人做灵兽,我想这大概是解开此事的机缘。”
东海之变。
姜照月嗤笑一声,她还准备去上京查这个案子呢,没想到裴瑜竟然和她有同样的目的。
“那你们找到魔王了吗?”
裴瑜轻轻摇头,面上浮现一丝疑惑,“说来也奇怪,东海生灵被剿灭后,那股魔气也随之不见了。”
“怕不是魔气,是人的欲望吧。”姜照月冷笑连连,“当年东海巨变,我怎么听说众位世家将鲛人扒皮抽筋,把整个东海的财宝都洗劫一空呢?”
“上京离东海甚远,事后战场都是由姜家负责清扫,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裴瑜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若有机会,可否让你的灵兽同我聊两句。”
屋外雨声渐息,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姜照月唯恐遇见了熟人,平添事端。
她轻轻推开门,转头望向裴瑜,“没问题,不过现在我得去找找我的灵兽了。”
哼!垃圾宋渐明,她都在裴瑜这吹了半天了,他也不知道发个传音诀关心关心她。
姜照月气鼓鼓地出了门才发现先前传的五个传音诀都稳稳当当地贴在她的腰带上。
这些传音诀居然这么没用,一个都没传出去。
姜照月轻哼一声,将自己写的满满当当的小纸条全部撕碎扔在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