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跨过高高门槛后的火盆,再度回望,姜照月分明感受到此刻的绵绵欣喜大于感伤。
或许,世间女子有所爱时,皆会勇敢且热烈。
宽厚的手掌牵住了她,温热在指尖流转,姜照月感觉这个不安而悲伤的少女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悄悄掀起盖头一角,遥遥望向身边的意中人。
指尖被轻轻握住,姜照月略一抬眼,便与宋渐明似笑非笑一双眼睛对上。
“娘子这是等不急了?”
姜照月放下帘子,她竟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方郎的台词还是宋渐明的即兴发挥。
公鸡鸣啼,鲜红的花绳将他们二人紧紧牵在一处。
“——夫妻对拜。”
珠钗玉环在耳边发出清脆的声响,热闹非凡的礼堂前,绵绵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动作。
她伸出手轻轻环住了方郎的腰,在众人惊诧面孔前,轻轻说。
“拜了堂……便是一辈子的夫妻了。”
夫妻对拜,洞房红烛,绵绵和方郎没做成永世夫妻,却是差点儿在黄泉相聚。
茫茫雪地,姜照月扶着胸口爬了起来。
这随意观看别人的一生果然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她不仅经历了绵绵的悲伤与欢喜,更是感受了化身厉鬼不得超生的绝望与孤寂。
直至,她遇见了奄奄一息的花妖。
直至此刻,姜照月才明白,原来花影,就是从前的绵绵。
不入黄泉,当真是为了全那一句“一世夫妻”。
不知为何,花影似乎刻意隐去了她与方竹重新相爱的过程,姜照月再度睁眼,所见的便是郎写书妾添墨的柔情画面。
花影面容纤弱,却与绵绵全无相似。
姜照月静静地站在原处看着立于风雪前的宋渐明,此时此刻,她分明再次感受到了心头的悸动。
她不受控制的上前,轻轻地拥抱他。
两厢缠绵,画面一转,眼前霎时间出现了氤氲雾气。
姜照月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变成了妖,这行为处事也大胆了许多,现在这活动场所都直接到了浴室了。
她想要闭眼,然而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朝里头走了过去。
水光雾气绕在一处,衬的人影绰绰,朦胧又神秘。
“——哗啦。”
宋渐明自水池中缓缓起身,他手掌自然放在身体两侧,额头碎发流淌着滴滴水珠,由饱满额头滑至鼻尖,又落入胸膛,复又渐渐向下流淌。
姜照月突然有些庆幸,如今是被绵绵神识控制着。否则若是她自己,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流鼻血。
这宋渐明怎么一点参与剧情的责任感都没有,现在是绵绵和方郎的主场,他居然用自己的身体。
她虽不能说话,但是宋渐明早已从她的眼睛里读出她心中所想。
他又重新坐到池子里,一边一五一十地走着剧情,一边说:“我怎么舍得让别的男人污了姐姐的眼睛,想来想去,还是先委屈自己了。”
她看宋渐明不仅不委屈,在这水池里泡的还十分开心。
“扑通!”
一个踉跄,姜照月翩翩跌入水中,再水中扑棱了两下,她又十分凑巧地飘到了宋渐明的怀里头。
这花妖还怪会撩的!
姜照月老脸一红,十分不自然却不得不依偎在宋渐明的怀里头。
多日不见,这宋渐明的腹肌一如往常的……让人想摸。
姜照月心神颤了颤,她不知道这花影还会做出什么动作来,她现在只希望这花影老实点,别让她在宋渐明面前丢够了人就行。
许是天不遂人愿,姜照月眼睁睁地盯着自己的手在宋渐明的腰腹处游走。
她较软无骨的手指在宋渐明的腹肌上摁了摁,手掌处突然变得滚热,呼吸声在空荡的浴室中忽然变得浑厚。
宋渐明抓住姜照月纤细的手腕,声音低哑。
“你在做什么?”
呼,还好这小鲛人开始走剧情了,不然姜照月出了这个剧情就要去撞墙。
“方郎不喜欢妾身吗?”
姜照月嗔了一眼,身子往前靠了靠,若有若无地香气萦绕在宋渐明的鼻尖,他轻轻嗅了嗅,本想心安理得地享受美人入怀,可惜还得老老实实走剧情。
他一手搭在姜照月的腰间,另一只手轻轻把玩着她的头发,十分敷衍地开始念台词,“我有亡妻,要为她守丧三年。”
宋渐明这样子是像在拒绝她吗?
姜照月面露怀疑,这方竹一边嘴上说着拒绝的话,一边手里还不老实,这是拒绝吗,这是□□裸的引诱吧?
“那方郎喜欢妾身吗?”
相同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姜照月感受到花影十分在意这个问题。
她甚至大着胆子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前,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饶至宽厚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地抚摸着。
宋渐明的气息更乱,原先得意洋洋的眸子里闪现出熟悉的迷茫与懵懂来。
他这身体是怎么了,为何随着姜照月的指尖流动,会隐隐感觉燥热难抵?
“喜欢。”
宋渐明闭上眼睛,努力压制内心的躁动。偏偏姜照月不老实,指尖在他身体各处轻轻拂过,他只要一睁眼,便能看见她烟波盈盈,腰肢纤纤的模样。
宋渐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勾起脖子,埋手于姜照月温腻的脖颈之中。
他不想做方郎,只想遵本心。
而认真走剧情的姜照月此刻浑然不觉,她只以为都是剧情效果。
她吐气如兰,轻轻揉了揉宋渐明松软的头发,“那方郎是喜欢亡妻还是妾身?”
满室寂静,姜照月定定地看向宋渐明,不用说,她也能想到自己此刻的一双眼睛包含了多少情意。
绵绵与花影,其实本是一人。
可偏偏化为两段情缘。
花影在犹豫,在期待,一方面她渴望重新得到方竹的爱,另一方面,她又希望方竹可以对绵绵拥有矢志不渝的一生。
“你喜欢谁?”
姜照月轻轻捧着宋渐明的脸,她感受到自己滚烫的泪珠坠在宋渐明的胸膛之上。她像是呢喃,像是呓语,也像是梦魇。
不同于初时的轻柔,情感与情感的激烈碰撞,唇与舌的激烈纠缠,泪珠与气息在空中不稳地碰撞。
唇齿呢喃间,宋渐明轻轻咬上她的耳垂。
“喜欢你……”
“姜照月。”
第62章 、接近真相
方修士与绵绵的故事告了一段落, 当姜照月被弹出幻境的时候她还有些心神恍惚,差一点无法抽身于这段感情之中。
只是看见了宋渐明一双意味深长的眸子,姜照月顿时什么心思都歇了。
她清咳一声, 摆开姜青青在她脸上作乱的手。
“喂,你流鼻血了。”
姜青青面露嫌弃, 要不是看三皇子殿下在她怕姜照月丢了姜家的脸, 她才不会偷偷拿帕子给她擦呢.
该死,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姜照月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脸上的血渍, 宋渐明一声轻笑, 姜照月立刻怒目而视。
她变成这样都怪谁?还不是这个小鲛人在幻境里头乱撩她!
“你在幻境里头都看见了什么?”
姜照月扔掉帕子,将记忆中的一切尽数说了出来。“我猜测方修士若是做了什么事, 定然是与他深爱的这位绵绵或者花影姑娘有关。”
裴瑜点点头,他立于宋渐明身后,轻轻抬头, 低声道:“宋公子请吧。”
天边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宋渐明控制着雨量的大小, 使得石块变软也不至于坍塌。裴瑜立于宋渐明身前, 算是为他护法。
雨声渐渐冲撞开一个小小缝隙来, 裴瑜眉目间闪过一丝欣喜。他顺着石块攀岩向上, 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你们先走,我在后面防止这儿坍塌。”
他向姜照月伸出如玉的一双手来, “快些上来。”
面前的缝隙不算大, 姜照月估摸着自己猫着腰也能钻进去。她谢绝了裴瑜的好意,反而指了指正在布雨的宋渐明。
“我和他一块走。”
宋渐明仿佛心有感应似的,宛若神明精致的脸庞轻轻动了动。他掀起眼帘,实打实地将姜照月搂在了怀里头,“我带姐姐也感受一下上天。”
“你不是生活在海里头的鲛人吗?”
宋渐明嗯了一声, 在她耳边轻轻说:“反正裴瑜会的我都会,他不会的我也会。”
这莫名的胜负欲从哪里来?
姜照月身子动了动,不得不说重见光明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好,比起在墓穴里黑暗无光的日子里,能感受到微风拂面与细雨朦胧的确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也许,这就是生机的力量。
“姐姐。”
姜照月飘飘然落地,心神还有些荡漾。闻言她应了一声,转脸去看宋渐明。
这一看姜照月才发现,只要她一看见宋渐明的这张脸,她便能想到幻境之中他们在各处做的各种事情。
更别提盖着红盖头拜了堂,再往下……可就是入洞房了。
光是想着,姜照月就已经面色涨红。最要命的是,她什么台词都没记住,就记得明暗灯光下,浴室里的宋渐明含着水光潋滟的双眸,语调动人地同她说着醉人情话。
她现在简直无法正视宋渐明。
眼瞧宋渐明一双澄澈双眸又在盈盈望着她,姜照月第一次画了个遁走的诀直接当场逃走。
再不走,她怕自己再次流鼻血。
***
他们一行人来不及修整便匆匆去找那只花妖来,许是白昼,这处的妖气并不强盛,当姜照月他们推开那扇门时,明显看见花影眼瞳一瑟。
不同于夜晚的嚣张恶毒,白日里的花影居然露了些胆怯。
“这妖受过重伤,法力也不甚强,白日里应该没什么妖力,所以只能乘着黑暗行事。”
饶是宋渐明如此说,姜照月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她眼睛尖,一眼就瞥见了里屋还有一个人。
“方竹?”
姜照月之所以不敢笃定是因为眼前的方竹实在太过年轻,年轻到根本不像是上一辈的人,倒像是他们的同龄人。
这是吃了什么驻颜丹吗?即便是修为再精湛的,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吧?
“草民见过三皇子殿下。”
方修士自内室走来,他长得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姜照月无法想象出来这样的一个人是将魔王降世这样的恶名推在东海的头上的。
方修士徐徐跪下,他低垂的头颅不知道是在跪拜裴瑜还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忏悔。
裴瑜脸上没有什么神色,也未曾叫他起身,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跪下。
“我既已找到此处,方修士应该明了当年之事已掩盖不住了,不如早日坦白,否则我可要追究你身边这位人的罪过了。”
方修士原先神情还算淡定,只是听到裴瑜提到花影的名字之后身形一颤。
“人妖殊途,更不要提你这花妖刚刚还准备杀了我们。”
方修士神色隐有动摇,他嘴唇动了动,良久轻叹一声,“也罢,都是些往事,你们想知道便知道吧。”
“等等,你先吃了这个。”
自从见到方修士后宋渐明的心情就不甚好,他整个人都没有往常话多,阴郁地站在一侧。
“这是东海的往生草,方修士对东海那么熟悉应该知道这草的效用吧?”宋渐明嗤笑一声,看向方修士的眼睛充满嘲弄,“若说假话,便会被百毒穿心而死。”
姜照月显少看宋渐明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宋渐明脸上出现类似憎恶这样不美好的神情。
她上前轻轻抓住了宋渐明的手,暗暗催化体内的式神契约来抚平他焦躁不安的心情。
宋渐明似乎很喜欢她牵着他,每每这时,他都会略舒展焦躁的眉心,勾着指尖在她手心偷偷画圈。
“我只一个要求,说完此事后,还我和影儿一个安生。”
“你没资格谈条件。”
图雅将刀架在方竹颈前,她此刻恨意更甚,一想到就是因为面前这位什么修士的判断魔神之言东海才会被剿灭,她就恨不得将方竹千刀万剐。
“我怕与花妖相恋的事情被暴露,于是就辞去了皇宫的职务来到了青州。我一入青州便被姜远山请去了,只不过,不是为东海。”
方修士定定地看了一眼姜照月,眼中闪过兴味的笑,“姜远山请我来算一算他那久居东海的女儿的命格。”
“可我不仅算出来这姑娘的命格,还一并算出了东海的运势。”
方竹仍不松口,“东海当年确有魔气,我没有算错。”
“你胡说八道!”图雅的刀更近了些,方竹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痕,花影看不下去了,才出手,便被图雅一击倒地。
“你们别伤害她,她就是一个法力残缺的半妖!”
方竹站了起来,他一把推开图雅跑去搀扶起花妖,他恨恨地看了一眼众人,忽然说:“姜照月,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格吗?”
姜照月虽不知这方竹是如何认得她的,但是她对所谓命理之说根本不感兴趣。她睨了一眼方竹,云淡风轻地说:“我不信命,信自己。”
“那你知道你为何拥有两世记忆,并且上一世记忆正在离你慢慢远去?”方竹忽然笑得癫狂,他哇的吐出一口血,这一口血让他心中明白,这是窥探天机的报应。
姜照月身形颤了颤,她以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只是如何都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知道她还有前世。
这方竹究竟是什么来头?
姜照月脑子突然钝痛,她恍惚发现前世的记忆已经离她越来越远,她再也不会在午夜梦回之时想起前世所受的凌辱与打骂,反而会悄悄起身关好门窗为身侧卧着的小鲛人掖好被角。
她好像离前世的那个姜照月越来越远了……